第62章 章
第 62 章
偶有空閑的一個下午,幸川路過北淮大廈,他望了一眼巨大幕布上的招牌,很顯眼,也很奪目。
他徑自走了進去。
“您好。”
櫃臺小姐熱情相迎,“海瑞溫斯頓,請問您要看點什麽。”
幸川一步步掠過櫃臺,觀察這些作品,一個個熠熠生亮,幸川來回轉了幾圈,仍感到不滿意,便說,“我想要一個鴿子蛋。”
櫃臺小姐将幸川引到了另一個櫃臺,為他做展示。
“多少克拉呢。”
幸川稍一思索。
“三克拉左右吧。”
“您看這個可以嗎。”
櫃臺小姐拿出其中一款,放到幸川面前,“這是我們的經典款。”
“好,那就這個。”
幸川拿起戒指,簡單在自己的手指比劃了下。櫃臺小姐見幸川這麽爽快,一時沒反應過來,她不由說,“這,您确定不用女伴過來試一下嗎。”
“啊,不用。”
幸川将戒指重新放回盒裏,“她的指圍,只比我小那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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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那我幫您包起來。”
片刻,幸川拎着一個藍色袋子出門,他嫌拿在手裏礙事,便将袋子扔掉,只将鑽戒的盒子放入口袋。
忽然,手機響起來,幸川一看,是母親打來的。
“你買什麽了?”
“管那麽多幹嘛。”
辛母好奇難耐,“一下子出去五十萬,我的錢,我還不能問問了。”
幸川翻了個白眼,架不住母親的狂轟濫炸,他将手機拿得遠了點,在街頭點了根煙,北淮真是包容的地方,過路的男男女女,似乎都有自己煥發的生命,他們的衣着簡單,卻極具個性,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就這樣擦着周圍人的視線,去往下一個目的地,幸川呼出口煙氣,見電話那頭偃旗息鼓,便說,“買給女孩的,行了吧。”
“女孩?”
幸母再次來了精神,“你有女朋友了?”
幸川路過一個垃圾桶,彈了煙灰,他握着電話,沉下聲去。
“嗯。”
“讓我們見見?”
幸川這次沒有猶豫。
“好。”
——
謹玫離開的過程很順利。
在離開之前,她一度很是恐慌,據說先前離職的員工辦手續時,遭到了不小的刁難,他們不是惋惜一個普通人的離去,而是苛責她。
為何我培養了你這麽久,你就如此回報我們?
好在有謹玉的打點,單位沒有為難她。她一路辦好了手續,輕輕松松。
盡管還有一段時間必須要上班,但徐睿知也不再對謹玫委以任務,也不必再讓她必須到崗,謹玫的時間忽然就多了起來,也比先前更為自由。
這段時間,她一直和沒事人一樣,與幸川發着消息,讓她意外的是,幸川遠在北淮,坐車回義雲,要六個小時時間。
可他在去了的第一個周,便回來了。
謹玫彼時坐在他們共同的家裏,仰躺在沙發上笑着說,“你這麽匆匆回來,不覺得累嗎。”
幸川擁着她,“我總感到不安,看到你才能安心。”
此時的謹玫,就像有兩種人格,一邊在醞釀着離開,一邊卻仍對他笑臉相對。
兩種人格,在她的身體裏厮殺纏鬥。
幸川離去後,她打包了行李,其實行李也不多,在這裏一年的時間,她東西本就很少,待這個房間重新變得空空蕩蕩。
她看着這個房間一如最初的一切,突然有點感到傷感。
時間不久,可在這裏,刻骨銘心。
感情無關相遇的機緣,也無關在一起的時間長短,謹玫這才明白,刻骨銘心是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印刻在她心頭,讓謹玫無端難過。
以後,她或許再也遇不到幸川這樣的人。
離別的前一天,謹玫來到謹玉的辦公室。
謹玉沒有過多的表示,只說,“你覺得你有更好的前途就可以了。”
“我希望我走的這件事,您暫時不要告訴幸處。”
謹校颔首。
“可以。”
她要離開的消息,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徐睿知,她沒告訴單位其他的人。直至她要徹底離職的日子近了,徐睿知對謹玫說,“找個空,我給你餞行吧。”
這頓飯吃得簡單,除了徐睿知,還有一個吳莉,白祺因為這特殊的一層關系,徐睿知也默契地沒有叫她。
這頓飯在空大的包廂裏,顯得很是冷清,謹玫沒有胃口,實際上,她早吃夠了義雲的飯,直至離開的這天她才發覺,她對這個地方本質沒有任何留念。
聽着兩人連綿不斷的祝福,謹玫望着酒杯裏漸漸下沉的水面。離開原來是這麽悄無聲息的一件事,從沒有什麽轟轟烈烈,為人銘記的過程。
這一餐飯畢,她就會徹底與義雲沒了關系。
回去的路上,謹玫給程蘊發了條消息。
——程姐姐,我要離開義雲了。
她沿着熟悉的路,重新走了一遍義雲能去的地方。在她沒有能力的時候,這座城市承托了她,給她一個容身之處。
現在,它又無情地将她推開。
她就要離開這裏了,謹玫說不上對它是愛是恨,也或許是兩者都有,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幾個小時的車程過後,謹玫再一次站到了阮江的出站口,她跟随着人流,臉龐在人潮裏浮動,忽然,電話響了。
是程蘊。
“小玫玫,你怎麽說走就走了呢!”
“你不是說,還要等我回去的嗎?”
謹玫的心頭湧起一陣酸楚,程蘊是她入職以來,在這個冰冷的水泥森林,第一個對她施以溫暖的人。
如今她違背諾言,離別之際,連程蘊的一面也沒見到。
謹玫說,“我們以後會見的。”
放下電話,謹玫走到了外面,陽光刺眼,茫茫人群,大家都在找尋自己的歸屬。
她背着琴包,一眼望見筱陽,今纾,還有幾個音樂專業的同學,站在不遠處等待着她。
再不是她孤單一人,只身來到義雲的時候。
謹玫忽然很想流淚。
第二個周,幸川回到了義雲。
夏天已然來到,到處浮動着綠色,到處是一派清新,蟬鳴陣陣,彌散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幸川打開了大門,随之而來的微風,卻戛然而止。
他感受一股莫名的悶,密不透風,幸川走進去,只見所有的窗戶都關了起來,房間也被打掃得幹淨,幹淨得不像有人住過。
幸川喊了聲,“謹玫。”
無人應答。
他走進她的房間,那個原本充滿她味道的房間,此時連床單被罩都褪下。幸川拉開抽屜,她的化妝品也都不見,那原木色的屜底,空白得卻像充滿了嘲弄意味。
他一把将抽屜推了進去。
她這是在搞什麽。
不辭而別,還是離家出走,她到底有什麽話不能明白告訴自己,搞這一出,是要他做什麽,找她,還是為她發瘋。
幸川有點惱火。
他下意識坐到她的床上,思緒很亂,但幸川不打算去撥電話,他無形中對她的驕縱已經到了如今的地步,他本就不是什麽深情種,難道她忘了嗎。
幸川放空自己,手無意識地在床墊摩挲,忽然,指尖傳來一陣微弱的觸感,他扭過頭去,原來是一根栗色的頭發。
是謹玫的頭發。
幸川看着它,心中頓起不祥的預感。
第一個電話撥出時,他的心七上八下。
響鈴的間隙裏,幸川蹙着眉頭,因為借調的關系,他一直未曾關注處裏的動靜,以至于這毫無征兆的一幕呈現在眼前,讓他絕對的措手不及。
他告訴自己冷靜。
“幸處?”
電話接通之時,徐睿知的意外掩不住,“您回來了?”
“謹玫呢。”
幸川單刀直入,徐睿知有點懵,下意識地說,“走了。”
“走了?”
幸川一時沒反應過來。
“走哪兒了,你說清楚。”
“是,離職了——”
徐睿知見幸川的語氣急轉直下,聲音也更低,“至于去了哪裏,我也不清楚——”
幸川的煩躁已經徹底壓不住,“這到底什麽情況,為什麽沒一個人向我彙報,你們當我出去了,就沒我這個人了是吧!”
徐睿知明顯被吓到了,她從沒見幸川發過脾氣,“幸處,您原來不知道嗎,我問過謹玫的,她說謹校都已打點好一切,由鹿處來授權,您不必操心。”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徐睿知漸低的聲音,讓幸川回過神來,他失态了,他毫無征兆地曝露了恐慌,幸川連忙草草交代幾句,就此挂掉電話。
他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到頭來,原來只有他處在局勢之外,幸川用手背狠狠拍了下額頭,卻發現額上早已起了層薄汗。
謹玫,她能去哪裏呢。
幸川去摸茶幾的煙盒,煙點燃的一瞬,他将打火機扔回了桌上。
他的意識在慢慢回流。
走去哪裏,和他有什麽關系。
她到底愛他嗎,他們的關系究竟算什麽,他自己都不清楚,真好笑,他幸川什麽時候成了瞻前顧後的人。
她既然要走,走就好了,他從不會挽留一個意欲離開的人,謹玫也不例外。
何況用這種近乎決裂的方式。
第二天,幸川去了趟單位,路過她的辦公室時,幸川不經意地向裏一瞥。
那個座位空空如也。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忽然,徐睿知的臉出現在幸川面前。
她湊上前,怯怯解釋,“不好意思,幸處,我真的不清楚,原來謹玫給您造成了這麽大困擾——”
幸川沒說話,只擺了擺手,示意沒事,讓她離開。
他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就那麽站着,他觀察着林林總總的人,很少有人停留在此。
更多的,是去往鹿媛的辦公室。
幸川走過去,敲響了鹿媛的門,一聲中氣十足的請進,一掃先前她做小伏低的卑怯。
“幸處?”
鹿媛見門口站着幸川,立馬起身,“您回來了?”
“是回來了。”
“來看看你。”
幸川走進去,環顧了一圈四周,“你好像挺忙的。”
鹿媛又恢複了她招牌的笑容,“這不是代您主持工作嗎。”
“您出去借調,工作不能沒人幹。”
“這不就——”
幸川打斷她,“挺好的。”
鹿媛怔在原地,眼見着幸川離開,嘭的一聲門響,讓她原本緊繃的神經更是緊張。
幸川沉着心思,敲開了謹玉的辦公室門。得到允準後,幸川進了屋,彼時謹玉正在煮茶,見幸川來了,便指了指座位,“回來了。”
“自己倒水,坐吧。”
“一切都還順利嗎,我沒想到,你回來的頻率還很頻繁,怎麽了,遇到什麽麻煩事了——”
幸川沉默地坐下,耳邊一直回蕩着謹玉的話。
他是一個沒什麽挂念,也沒有牽絆的人,正因如此他的仕途才走得順利,一個有軟肋的人注定會是拖累,他曾心甘情願,在利益游戲裏充當好自己的角色,為人利用,被人利用。
幸川的敏感性告訴他,換做以往,他或許就此将話咽下,權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比較好。
可他真心想為謹玫求一個答案。
“我來是想問您。”
幸川沒有坐下,他徑自來到她的面前,“您曾答應我,二選一,總會給謹玫一樣。”
“可如今,好像她并沒得到自己該得的。”
“這是怎麽了。”
謹校将茶放到桌子上,坐了回去,她偏着腦袋,看了眼幸川,“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他不是輕易失态的人,幸川太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可他什麽都不能表達,這種憋悶在胸腔中的煩悶快要将他逼瘋了,事已至此,他才發覺自己過去的冷淡,桀骜,那些自命不凡不過是面具。
用以遮蓋他虛無靈魂的面具。
那個讓他靈魂充盈的人,他甚至,就在此刻,都不能公開表達對她的愛慕。
“我只是好奇。”幸川平靜地說。
“我可以查,但我覺得麻煩。”幸川的語氣不改底色,仍舊是清泠泠的涼,“我懇請您,為我指點迷津。”
“她走不走,離不離開。”
謹玉饒有興致地看着幸川,“和你都沒有太大關系。”
“但您答應我了,不是嗎。”
幸川壓下胸腔的情緒,“同理她為您解決了生活的問題,難道她不應該得到她該得的嗎?”
“你關注的有點多了。”
幸川一怔。
謹玉盯着幸川,“以前這種小事,你從來都不過問的。”
“幸川啊。”
謹玉向前傾身,兩只胳膊搭在桌上,“人都是趨利避害的。”
“人站在一定的位置上,就會有這個位置的眼光。有時候順水推舟,成人之美,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
幸川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謹玉的話,他的右手緊握成拳,一股悔意澆在頭頂。
他怎麽會當初選擇了她,來作為謹玫的鋪路石,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失策的時候,這唯一的失策讓謹玫離開,讓自己徹底隔絕于中心業務之外。
幸川的悔意像海灘上的潮浪,連綿不斷侵襲在心裏,在遇到謹玫前,他安心地,毫無保留地做着這盤棋上的棋子,任人差遣,任人利用,他認為這理所應當,可如今他輸了。
他滿盤的打算換不來在意的人一個像樣的前途,他終究沒能像他說的那樣,保護她,在意她,給她想要的一切,直到此刻他才認識到自己能力原來不過如此。
一山更比一山高。
可惜,幸川這座山,沒能給他的玫瑰一個庇護。
他的自負,終為自己帶來了苦果與狼狽。
幸川無言,只笑了笑。
“是啊,謹校。”
“您做得對。”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
謹玉乜斜着幸川的背影,人走到了這個地步,一路披荊斬棘,心腸早就如石頭一般冷硬。
她以為幸川也是如此。
深夜,幸川一個人躺在床上,家裏安靜極了,他有點不适應如此的安靜,便起身把燈打開。
謹玫不在以前,他一直都是這樣過,怎麽如今還不習慣了。
幸川坐在床邊,怔怔盯着床頭櫃,那裏過去總擺着她的發圈,可現在也空空蕩蕩。
忙了一天,知覺似乎在這一刻才重新出現,幸川感到口袋很硬,他伸手一摸,才發現那個戒指一直在他的褲兜裏,沒有拿出。
他漫不經心地拉開抽屜。
抽屜裏擺放完好的,是他曾經給她的項鏈,還有镯子。幸川看到這一幕,剛剛恢複的感覺,在這一瞬似乎又再度消失,只剩心底一片痛感,細細密密地罩一層網。
首飾墊着他的牛皮紙袋,幸川将戒指擺放進去,從一摞的文件裏,找到一本紅本。
上面的地址,正是這座房子。
幸川将紅本扔回抽屜。
他說不出話來。
他還能對她說什麽。
說這套房子本就是我的,所以你可以随意地裝飾它,你喜歡它,那我就把這房子給你,作為你在義雲的栖身之地。
如果可以,到時候你收留我,行嗎。
幸川一下癱在床上,他的身體靠着床墊,似乎浮在水上,飄飄忽忽的,連頭腦也不清楚,眼前總浮現出她的模樣,一轉頭,好像就能望見她。
幸川忽然想起什麽。
他拿起手機,時間已經快十一點,此時距離他回到義雲,看到謹玫的離開已經二十七個小時。
他遽然感到恐慌。
他不能再繼續沉默,再這樣下去,他與她的情分都會随着時間而變淺。
到那時——
他不敢去想那個時候。
……
謹玫看到幸川的電話,她一度很是猶豫。
先行離開的是她,不辭而別的也是她,她如此過分,卻怕聽到幸川的責備。
謹玫甚至想,她就應該把手機換掉,讓他再也找不到她,也許只有用如此卑劣的方式,才能真正折磨到一個冷心冷情的人。可謹玫終究沒這麽做,說到底,她還是愧對幸川的。
相愛的時候,要體體面面,分開的時候亦然。
她想,幸川怎麽罵她,怎麽攻擊她都可以,畢竟她先做了逃兵。
可在接通的那一秒。
幸川只說。
“見一面吧。”
“就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