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幸川借調的前一個周末,謹玫與他去了趟商場,在一個偶遇的寵物店裏,謹玫看到一只剛剛出生的金漸層。
似乎感知到人的到來,小貓睜開眼睛,頓時恢複生氣,不停地對謹玫扒着玻璃,似乎想從裏面出來,跳到謹玫懷裏。
“好可愛啊。”
她感嘆說。
店員走過來介紹道,“您的眼光很好哦,在這幾只剛出生的小貓裏,它是最有靈性的,也最活潑,不輕易親近人,看來和您有緣呢。”
幸川看她喜歡,便說,“買下來吧。”
“可我有小湯圓了。”
謹玫猶豫道。
“照顧兩只貓,我覺得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算了吧。”
幸川倒是不以為意,“一只是養,兩只也是養。”
謹玫搖了搖頭,拉了幸川一把。
“我不願一心二用。”
這天晚上,幸川在收拾出行物品,謹玫倚靠在門邊,看他對着清單,一項項核對,盡管幸川已經将行李箱排布整齊,謹玫還是走過去,将他沒注意到的一些小物件塞進了他的箱包內層裏。
“去酒店別忘了拿自己的牙刷、牙膏。雖然酒店也有提供,但還是用自己的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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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起來也記得要喝水,咖啡別喝得太多,不然會睡不好覺的。”
......
這些話,謹玫先前從不會絮叨。
他不指望她做一個賢妻良母,但她偶爾的關心,還是讓幸川心頭湧起一陣莫名的情緒,這是被人關心的感覺嗎,他之前好像體驗過很多,可唯獨她的關心能激蕩內心,或許就因為是謹玫,他才會有別樣的體驗。
臨出發這天,謹玫開着幸川的車,送他來到了車站,一路上殘花凋落,盛夏已然來到,幸川打開車窗,清冽的氣味撲面而來,新生而茁壯的力量成長在樹枝上,一經風的撩撥,散下點點的星光,幸川看到謹玫在前面,想到即将遠去的車程,而謹玫近在眼前,忽而感到生活有了指望。
只待他回來,與她能有一個結果了。
兩人站在人流裏,在行色匆匆的人群裏,謹玫催促道,“快點進去吧。”
“一會要開車了。”
“帶傘了嗎,好像要下雨了。”
“到了那邊,雨就會停了。”
幸川拉開箱子,“那我走了。”
他即将離去時,謹玫忽然喊住了他。
“幸川。”
幸川應聲回頭。
“怎麽了。”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他回過身來。
“你說吧。”
他額前的頭發。被微風微微蕩起,謹玫想到今年他就二十九了,可時光匆匆,即便高強壓力下,他臉上絲毫沒呈現歲月的痕跡,依舊英俊得一如當初。
謹玫也想不通,她那麽執迷于當初初見他的時候,或許只有那時她的感情才是純粹的,繼而一步步走入他的掌心裏,身不由己。
謹玫盡量使聲音平穩,“那天,楚雅來找我了一趟。”
幸川的臉色沒什麽變化。
“你們說什麽了。”
他這麽坦然,謹玫幾乎要相信幸川真的什麽都沒做,她很想就此緘默下來,可彼時前一小時剛剛公布的職位表,再度讓她失望。
她失去了評定的結果,也失去了謹玉許諾的轉崗,到頭來,她什麽都沒有,謹玫感到自己的能量在這一年全部消耗掉,就像楚雅說的,他們在義雲的最底層,沒必要知道上層的邏輯,因為,她強融不了。
“職位表公布了。”
謹玫眼眸垂下,“我沒有得到謹玉許諾的。”
這時,幸川的臉色才微有變化。
“我看看。”
他拿出手機,迅速瞥了一眼,驚訝,疑惑,參差的情緒在他眼中閃過,謹玫看得清楚,這件事已然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
“等我下了車,我問一下。”
謹玫搖了搖頭,“不必了。”
幸川見謹玫話語平靜,暫且松了口氣,在他的印象裏,這件事還沒糟糕頭頂,他安慰謹玫說,“你稍安勿躁,我會給你一個答複。”
“G590即将開始檢票——”
幸川看了眼手表,捏了一把謹玫的臉頰,“我要進站了,謹玫,你等我回來,我好好對你解釋。”
謹玫笑了一笑,“好。”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去擁抱她。
車站人多眼雜。
這次的分別,幸川日後無數次地想起,他到底在顧慮什麽,與她相比,其他的顧慮又算得了什麽。
謹玫目送着幸川進站,他挺括的背影慢慢小了,消融在匆匆的人影裏,直至看不見了。謹玫心中原本填滿的那部分,也逐漸變得空缺,她似乎又回到了初到義雲的那天,除了一身疲憊與茫然,什麽也沒有剩下。
謹玫開着幸川的車回到了單位,小心停靠在車位上。
她回到了辦公室,辦公室除了徐睿知,空無一人,偶爾鍵盤的噼啪聲敲擊着謹玫的思緒,她什麽也不想做,拿出手機來,朋友圈加載了一會,謹玫率先看到程蘊站在西淮的天地下,天色蒼茫,她披一件薄毯,在高寒地帶盡力地呼吸着空氣。
程蘊寫。
——我站在天與地之間,像處在生與死的邊緣。
下面是筱陽,今纾的合影,彼時她們剛結束演奏,妝還未卸,疲憊裏透着快樂。
筱陽寫。
——又是一場結束,下一次又會是什麽時候呢。
向安與謹玮竟發了同一組照片,最近他們有了新愛好,侍花弄草,樂此不疲,滿屏的綠葉,讓謹玫深吸一口氣,下一秒,對面卻傳來一聲嘆息。
是徐睿知的。
她再度打開了辦公軟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公示的文字。
謹玫确認了自己不在列。
而一直默不作聲的白祺,卻出現在其中。
謹玫下意識望向白祺的座位。
她又不在,不知去哪了。
她盯着電腦,反反複複地看那幾行字,她不知想要看什麽,但眼神就是挪不開,有楚雅的提醒,她好像就這麽接受了既定的結果,至于是誰造成的,她不想去管,也不想理會了。
或許真如楚雅所說,她不過是這個體系裏微末的一部分,人脈是社會的通行證,這個她一早就知道了,可當事情真實發生在身邊,她還是有點難過。
謹玫搖了搖頭。
背後是誰作梗,與她還有什麽關系嗎,她多麽想相信不是幸川所為,可她費盡力氣說服自己以後,然後呢。
好像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即便改變了呢,然後呢。
幸川走後的那天下午,謹玫便收到了阮江交響樂團的錄用确認,她平靜地看着這遲來的結果,這是她一直希望的結果,然而一年是多麽短暫的時間,她的生活卻像發生了巨變。
而幸川,是在傍晚才想起對謹玫的許諾。
北淮部裏的事情多,幾乎沒有一刻停歇的時候,他只有晚飯時間才能抽空看一眼手機,單位明确告知他,既然出去,就不必再管單位的事情,可他偶爾還是會翻開堆積成山的郵件通知。
幸川先給人事去了一個電話,簡明扼要。
“這次的職位表,中間經過了誰的運作嗎。”
然而,人事那邊左顧言他,嘴嚴得很,得不到一點切實的消息。
“幸處,您也知道,我們只不過是個傳聲筒,中間具體的,您得問他們啊。”
他們是誰,幸川不言而喻,他遂挂掉電話,又給謹玉撥出號去。
電話響了許久,始終不見謹玉接起。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人已經到了這裏,北淮距離義雲又這樣遠,只有休息日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幸川伸出五指,感受到一種無力感,他縱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在這裏,毫無用武之地。
他率先給謹玫去了個電話。
“等這個周結束,我看找個空回去,謹玫,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
“不必了。”
幸川一怔。
“什麽不必了。”
謹玫溫柔的聲音從對面傳出,“我是說,你不必為了我這件事再奔走了。”
“你不覺得憤怒嗎?”
謹玫說,“既然是正常的,哪裏需要我憤怒呢。”
幸川總感到哪裏不對,可也說不出哪裏出了問題。謹玫的平靜,無疑給了他一針的強心劑。
幸川短暫地放松下來。
“謹玫,你別難受,這件事需要我回去走動一下。”
“嗯,沒關系。”
謹玫笑了一聲,幸川甚至能想象得到她放松的臉頰。
“都過去了。”
——
一個尋常下午,辦公室裏仍舊只有徐睿知與謹玫二人,謹玫把手頭工作忙完,站起身來,正好看到徐睿知通紅的雙眼,她還在不住的嘆氣,嘴裏念叨着謹玫聽起來陌生的名詞,像在念一種咒語,室內的氣壓頓時低下去,謹玫的手撐着桌子上,像醞釀了好久,終于開了口。
“徐科,我想辭職。”
徐睿知終于停止了她低聲的念叨,茫然擡起頭。
“辭職?”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這麽突然。”
“到底為什麽啊。”
徐睿知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裏反應過來,“這太讓我意外了。”
謹玫苦笑一聲,“我原本就不屬于這裏的。”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留在義雲,可她沒那麽多時間與青春去耗費了,陪伴一個或許不會有未來的男人,她不願意,她來之不易的音樂也不願意。
歸根到底,她終究是要離開的。
“謹玫,別妄自菲薄。”
此刻的徐睿知,還以為謹玫沉浸在被年終評選打擊的頹靡裏,“那種事情很常見的,人嘛,想要往上走,怎麽可能一路順風順水呢。你還年輕,不會遭受一次打擊就退縮了吧,這樣可不行的,我告訴你——”
“不是的,徐科。”謹玫搖了搖頭,“我只是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
“想走的路,什麽路?”
徐睿知的眼神從厚厚的鏡片後延伸出來,謹玫看到她渾濁的雙目,想說的話便咽了下去。
她不能強求所有人都明白她。
道不同不相謀。
眼見勸不住謹玫,徐睿知也只好說,“那好吧。”
“我尊重你的選擇,不過我還是勸你慎重考慮一下,現在就業形勢那麽不好,你出去了能做什麽呢。”
徐睿知還想長篇大論,她能想到的勸解,以及她的思維,大概就在這反反複複的幾句話上。
“我明白的。”謹玫依舊微笑,“謝謝你,徐科。”
“好吧。”
徐睿知輕嘆一聲,“只是現在幸處不在,你要簽字的話,也得等他回來。”
她簡單想了下過程,“不然你怎麽能将辭呈遞到人事那邊。”
“這個您就不用操心了。”
謹玫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徐睿知看到謹玫微紅的眼眶,想出口安慰,卻又無從說起,職場的關系就是這樣若即若離,哪怕到了離別時分,生分的人,終究連一句生分的安慰也說不出口。
“那既然這樣,就把工作交接一下,收拾收拾吧。”
謹玫點了點頭,她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東西很少,重要的文件她提前打了包,交給了徐睿知,連同這個單位的秘密,一起留在了這裏。
待一切打包完畢,她登上了頂層,再一次俯瞰這個地方,她與義雲緣分本來就淺,可為什麽即将離去時,心情卻難過得不能自已。
她來到了謹校辦公室門前,敲了幾聲。
“進。”
得到允許後,她走了進去。
該怎麽描述謹玉的眼神呢,憐憫,勸慰還是同情,謹玫不想多琢磨了,從她的眼裏謹玫知道了自己的結果,一個宕機,不自量力妄圖上位的失敗者。
“坐吧。”
謹玫沒有坐,只說,“謹校,我要離職了。”
謹玉沒有驚訝,或許是見多了人情冷暖,人來人去,都是再稀松不過的事情,相較于徐睿知,走到這個位置上的人,心早就被各種顏色浸泡,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
她看到謹玫的眼神仍舊倔強,不服輸似的。
“想要我通融吧。”
謹玫點了點頭。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疑問,也沒有反複求證謹玉的諾言,諾言在實現前,只是一張空頭支票,謹玫明白,可她似乎不打算輕易原諒,她的目光像抽走了靈氣,只剩下淡漠,在謹玉先違約的前提下,這股沉默,竟讓謹玉生出幾分虧欠的愧疚。
謹玉提起筆來,她看着中間負責人部分的空白,略一思考,便拿起話筒,撥了個電話過去。
“一會謹玫去找你簽個字,你代替幸川簽吧。”
說罷,她便放下電話。
“幸川的字,你去找鹿媛簽,我已經授權給她,如果人事問起來,你可以讓他們找我。”
謹玉遞過那張紙來。
“另外你也不必太擔心,人事那邊,我會打好招呼。你找鹿媛簽好了,直接去找張校,他那裏我也會說明。”
謹玫接過那張需要層層審核的紙張,想到這裏全部的名字簽滿,她就和這裏切斷所有聯系了。
以後,再也見不到幸川了。
也徹底告別義雲。
想到這裏,她的眼眶又紅了,她極力忍住眼淚,謹玫知道離別有多麽痛苦,而不辭而別又是多麽的無恥,可她沒辦法。
謹玫不想再等下去了。
“謝謝謹校。”
出門之際,謹玫聽到身後的女人說。
“謹玫,祝你一路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