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幸川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謹玫,他的聲音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悠揚與放松,像一支歌,摻雜在車水馬龍的喧嚣裏,顯得格格不入。
謹玫收回了目光,怔了片刻。
她只當他是開玩笑。
畢竟,他從不曾給過她什麽承諾。
謹玫一度想,在這段關系裏,她從不曾與他戀愛過,她只是根浮萍,纏繞在幸川的周圍才能得一席之地,她就像個旅人,陪伴幸川度過一天又一天,能一天是一天。
他們再次回到了住處,謹玫輸入了門鎖密碼,門開一瞬,幸川在她身後,漫不經心道:“這裏你快比我熟悉了。”
“是啊。”
謹玫将鑰匙放在托盤裏,“畢竟是我等你得多。”
幸川一笑,解下領帶,又擰開兩顆扣子,從一進門開始,他像擺脫了什麽束縛,一路走到了卧室,這種步伐是他原先從未有的,來到這裏他就像換了個人,總之,就是放松。
“我的那件黑白條紋短袖,你有見過麽。”
謹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就在衣櫥,我沒有動,你自己找找吧。”
幸川沒多想,拉開衣櫃。
下一秒,他頓在原地。
衣櫥的一個格子裏,綴滿了橙黃的串燈,似葡萄般濃密,在昏暗的卧房內,光線顯得格外明亮,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躺在其中,像等待了許久,這亮光太滿了,夏夜微醺,迎面将它的溫度全部交由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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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川感到後背一陣發熱。
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竟然記得。
不知是故意還是偶然,這個盒子與他送她的那個,放在了一起。
幸川有點震撼于衣櫃這種生活氣息濃重的地方,也能被謹玫做成驚喜,他幾乎都要忘記,她其實是個很浪漫的人,像她學的音樂一樣。
浸淫在名利中多年,他早已忘記了,還有什麽突如其來的驚喜可言。
然而今天,謹玫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思緒像雪片一樣,飛過幸川的腦海,忽然,謹玫推門進來,她的眼睛泛着光,與這屋內的亮光無二,混為一體。
“生日快樂,幸先生。”
謹玫捧着一只小蛋糕,遞到幸川的面前,蠟燭已經點好,窗外晃過一陣風,謹玫趕緊用手擋住,催促說,“快點許願呀。”
幸川一時怔住。
他的眉頭微鎖,似乎有些為難,“我,我從不搞這些東西。”
“你以前沒這麽過生日嗎。”謹玫好奇。
幸川說,“沒有儀式感這麽豐富的生日。”
聽罷,謹玫的眼睛彎起,“從今年起,你就有了啊。”
“快點許願。”
幸川架不住謹玫的催促,對着蠟燭明晃晃的光,張口就來,“那我想——”
謹玫打斷他,“許願要閉眼睛,而且不能說出來。”
“不然就不靈驗了。”
她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沒情趣的人,連生日的許願都勉為其難,她實在很想給幸川造就一點人為的驚喜,眼見蠟油緩緩滴下,她的語速加快了幾分,“快點。”
“好——”
很難得的,幸川這次沒有抗拒,他依照謹玫所要求的,一一照做。
謹玫看着他閉着雙眼,眉宇間舒展放松,似乎很是虔誠。
她不由想,他會許什麽願望。
他的願望裏,會不會有自己。
“吹了蠟燭,願望就能實現了。”
這抹搖搖欲墜的亮光被幸川熄滅了,她與他之間明晰的視線,頓時暗淡下去,昏暗與串燈光線交織混雜,幸川的目光落在眼中,給此時平添一分欲言又止的暧昧。
謹玫忙将盒子從衣櫃裏取出。
“打開看看。”
是一條腰帶,幸川拿在手裏,仔細端詳的間隙裏,謹玫有點不好意思,“我沒錢買很貴重的東西,能支付得起的就這個了,比不了你那些出手大方的朋友,但是我的一片心意——”
她說這話是有點惴惴不安的,她害怕幸川不喜歡這個禮物,連帶着語氣都有點底氣不足,她這份微薄的心意相較于幸川給的,實在沒什麽分量。
在一陣心理壓力下,謹玫終于将話說到了最後一個字,準備迎接幸川的調侃,然而當她擡起頭,卻看到幸川張開雙手,對她說,“過來。”
她心頭一酸,撲到了他的懷裏。
幸川如果溫柔起來,那也是真的溫柔,他眼中的戾氣似乎都被消解了,謹玫窩在他的胸前,好像很久沒有感受過他的溫度了,她一度想到,如果他們能早點遇到該有多好,她渴望與眼前這個男人談一場不顧後果的愛情,什麽都不管,什麽也不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陽光中極致溫柔的擁抱,都勉強。
幸川說,“你幫我試試吧。”
謹玫拿過腰帶,退出他的懷抱,又再度環上他的腰,他的身形很好,快三十的人,身體依然和大學校園的男生一樣青春,謹玫将這皮帶仔細穿過他一節節的褲扣,皮帶即将抵達他身前時,謹玫的頭被他一根手指,輕輕擡起來。
幸川的臉靠近時,謹玫卻閃開了,她松開了幸川的腰,後退了幾步,客廳裏傳來一聲響動,兩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去。
下一秒,謹玫忽然轉過臉來,連帶着她的頭發都在空氣中甩出一個弧度。
她輕笑着,“不要趁人之危。”
幸川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風情,輕易抓不住,她确實是變了,變得比以往更為靈動,不再像初入職場的那個呆呆怔怔的姑娘。
她被幸川灌溉了想法與思維,身上開始有了自己的影子。
這是真正的融為一體。
幸川卻忽然有點悵然。
在幸川的悵然蔓延地更強烈時,謹玫又走上前,她晶亮亮的眸子映在幸川的眼簾裏,他忽然又欣悅起來。
不知何時,她能夠挑動他的情緒。
“你為什麽能這麽笨拙地過生日。”
她好奇問他,“你不像一個現代人。”
謹玫還想再說幾句,她在幸川的懷裏不停搖擺,幸川抱着她,刮了下她的臉,輕描淡寫地說,“我哥哥在我生日那天離開了家,至今都沒有回去過。”
“每年過生日的時候,我實在笑不出來。”
謹玫一怔,下意識地說,“對不起。”
這是幸川第一次向她吐露家裏的事情,可這并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謹玫出于愧疚,下意識想退出他的懷抱,卻被幸川箍得更緊。
“不必對不起。”
他的視線向上,不知在看向哪裏,“說也很奇怪,如果是別人做這些,我或許不會感到開心。”
倏而,幸川的目光便落在她的眼中,“但是你做了,哪怕是什麽過分的事,我也會給你找個理由,證明你是對的。”
幸川的臉埋在她的頸窩裏,聲音有些發悶。
“我覺得,我好像離不開你了,謹玫。”
謹玫鼻頭一酸。
那句本該脫口而出的我不會離開你,梗在謹玫的喉間,卻遲遲說不出口,她一時間難以适應幸川突如其來的告白。
前一小時,他還在冷言冷語,貫徹他不帶感情,理智的那一套說辭,而如今他就像變了個人,将他的愛意對謹玫展露無遺,或許是旖旎的暧昧使然,讓幸川言不由衷,這是謹玫唯一給自己的解釋。
她想信。
可又不敢信。
“今天是5月16。”
“你的生日和我只隔了一個月。”
幸川摩挲着謹玫的頭發,“到時候,我想送給你一個不一樣的禮物。”
謹玫伏在他的肩頭,輕輕點了點頭。
——
謹玫還是像往日那樣上班,上課,給謹校整理材料,默默地幹着自己本職份內的工作。
在這個時候,平臺發布了新一輪的競聘通知。
徐睿知浏覽着網頁。
“本次設崗x級12名,y級10名,請有意報名的老師将信息遞交給——”
徐睿知慢慢不讀了,話題一轉,“謹玫,你也可以報名啊。”
彼時謹玫正低着頭,“我就不去了。”
“我覺得你的工作能力挺強。”
謹玫笑笑,“是嗎。”
“剛開始的時候,确實不大行。”
“不過現在好多了。”徐睿知說,“畢竟競聘是一次機會,不去試試,怎麽知道自己行不行呢。以你現在的面貌,我相信很多人都會為你折服。”
謹玫聽到這話,心中毫無波瀾,這種感覺很是陌生,如徐睿知所說,她與最初入職時不一樣了。
初始,她極力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同,可不知為什麽,如今她得到了,卻沒什麽感覺了。
謹玫好像理解了幸川的那種感覺,那種得到了卻無法堅持的感覺,人在争奪的過程中才會體驗到快感,當成果達成,快感達到頂峰,便會慢慢地回歸平淡。可人是最厭惡平淡的,她開始希望自己有下一個突破,渴望從下一個通關的關卡裏再度獲得想要的快感。
只是,下一個通關的關卡在哪裏。
是眼前的機會,還是昔日的執着。
謹玫搖頭說,“我沒戲的。”
某天晚上,謹玫躺在幸川的膝蓋上,她微喘着氣,淋淋的薄汗在燈光下泛着光,将她整個皮膚的肌理映得更是漂亮,情事過後,他們陷入無聲的沉默裏,幸川撫着她的頭發,忽然聽到她問,“幸川,如果某天我離開義雲了,你會怎麽做呢。”
幸川便随着她的話,像哄她似地問,“你要去哪兒。”
“回眉即嗎?”
謹玫說,“或許吧。”
幸川閉上眼睛,在她頭發上吻了一吻,“義雲不好嗎?”
“留不住你?”
謹玫承受着他的吻,他的愛撫,眼神卻茫然着,“義雲很好,只是沒有我想要的那種感覺。”
“那種自由自在,為自己而活的感覺。”
幸川便說,“這個世界上,真正為自己而活的人很少。”
“是啊。”
她再一次沒得到答案,可她也無意再繼續問了。
新一輪競聘還沒開始,便有很多人私底下在為此活動。
他們将這視作進入仕途的臨門一腳,只等着踹開前程,從此前路光明,參與競聘的人中,不乏已到中年還不得志的泛泛之輩,更有年輕人,臉上泛着紅光,摩拳擦掌,只等獲得哪個領導的垂青。
謹玫靜靜地旁觀着。
“謹玫,采購固定資産的合同申請書寫好了嗎,如果寫好了拿給我看一下,沒問題就去找幸處簽字吧。”
謹玫将申請書拿給徐睿知。
“不錯,可以了。”
在得到徐睿知同意後,謹玫來到幸川辦公室,隔着朦胧的玻璃,謹玫看到他的座位空着,他又不在,或許,是開會去了。
這時,謹玫的微信蹦出一條消息。
是謹玉的。
——如果有空,現在來我辦公室一趟。
謹玫見了,拿着申請書匆匆上樓,敲開了謹玉的門。
與此同時,幸川恰好出來,與她擦肩而過,沒有回頭。
謹玉探出頭,看到站在門口的謹玫。
“來了。”
她的聲音,喚回了謹玫的思緒。
“進來吧。”
謹玫進來後,站在謹玉的對面,謹校靠着椅背,臉上仍是慣常的嚴肅,只是眉宇間似乎有了些笑意,“別那麽拘束,坐下吧。”
謹玫便坐下了。
“最近工作怎樣,忙不忙。”
謹玫笑了一笑,“還是那樣,謹校。”
“那就是很忙吧。”
謹玉喝了口水,“忙出什麽成果了嗎。”
謹玫誠實地搖了搖頭。
“謹玫,找你來,想問問你的想法。”
“覺得在現在的部門幹着,還适應嗎?”
謹玉不是個拐彎抹角的人,上來便切入正題,謹玫被驀地劈頭一問,腦筋還沒反應過來,只能說了聲,“還好。”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謹玉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謹玫索性說,“我覺得沒什麽前途。”
在運行裏,雜事繁多,忙的都是常規,且出不了多少成績,不被重視也就罷了,偶爾幾個榮譽,但也落不到她們頭上。謹玫只消一段時間就摸清了這裏規律,但她身為末了的新人,根本就沒有話語權。且幸川剛接手過來,他還有本身的國家立項項目,就算要改部門的習氣,一時半會,也沒那麽多精力處理。
“那好。”
謹玉看了眼謹玫,慢條斯理,“要不,來我身邊。”
謹玫看了謹玉一眼。
“來院辦,這裏副科有個空崗,你要願意的話,可以去競聘試一試。”
見謹玫似乎還未反應過來,謹校又笑道,“當然,我不強迫你。”
“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意願。”
謹玫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的,謹校。”
“謝謝您。”
尋常有點意願的年輕人,聽到這個消息,喜氣一定溢于言表,但謹玫不同,她表情淺淡,沒說肯定,但也沒有拒絕。
謹校恰恰喜歡她這點,處理工作時,總教人摸不透脾氣,她不知道謹玫私底下如何,但她需要一個不會被輕易誘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願意給時間,讓謹玫自己考慮。
看到謹玫手裏拿了東西,謹校便問。
“手裏拿的什麽?”
謹玫這才反應過來,“是教務采購考試資産的申請書,本來是想找幸處簽字的,他沒在——”
那句正好在這裏碰見了的話還沒說出口,謹校便揚了下手,“拿來,我先簽上吧。”
謹玫一怔。
在這個等級上下森嚴的系統裏,前一位負責人不簽字,那這張紙便到不了後面的領導手裏,況且謹校是高層。
如今,她徑自越過了幸川,在謹玫的文件上簽字,謹玫看着她仔細看了遍文件,便刷刷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這一瞬,謹玫似乎感到她們中間有了種微妙的聯系,她已然不像那些等在外面排隊的人,或許等一上午,只為了手裏的工作,而是能與謹校有了餘外的私下交流,不單單是純工作的關系了。
“好了,你回去吧。”
謹玫接過了這張紙,“謝謝您,謹校。”
“我說的事情,你考慮一下。”
說罷,謹校向她微笑了下。
這個機會來之不易,謹玫一瞬就明白了。
她走出辦公室,走廊一抹又一抹的紅,她扭頭望向一旁,窗外夕陽殘血,是從未有過的紅,她看着這異樣壯闊的天色,一時間怔愣了。
就在這時,謹玫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看到來電,謹玫的心情一下子便松懈,她以為筱陽又會告訴她什麽好玩的消息,可接通電話的一瞬,她聽到的是聲聲啜泣。
上一次筱陽這麽哭,還是身陷離婚痛苦之中,不出大事她絕不會輕易掉淚,謹玫的心一瞬就亂了。
“筱陽,你怎麽了,你別哭啊。”
在筱陽的啜泣聲中,謹玫依稀聽見。
“——老師生病了,謹玫,來阮江一趟吧。”
轟的一聲,謹玫腦中如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