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元旦過後,期末如約而至,謹玫從未想過,原來畢業了也可以享受假期,這大概是除了幸川意外,唯二意外的喜悅。但在此之前,她需要給學生考試,她選的歌曲是車爾尼599之14,用以測試這個學期學生學習的指法與水平。
謹玫教的這個班,向來不需要她費什麽心思,比起她自己帶的那個,省心不少。考試曲目雖然是首簡單的練習曲,不如樂曲高級,但大家個個演奏得都很認真。
謹玫浸在音樂聲裏,沐浴在陽光下,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音樂有種奇妙的力量,每到這種時候,謹玫總會有這種莫名感慨。
直到最後一個女生的摁鍵聲結束,謹玫站在陽光裏,對她們笑道。
“同學們,我們的考試結束了。”
“你們都會有一個好成績的。”
大家陸續起身,桌椅的碰撞聲擦着她們的喜悅,從四面八方向謹玫襲來,不少女孩經過她,向謹玫揮了揮手,“謹老師,來年見哦。”
“來年見。”
她也笑着,對她們這樣說。
待學生都走淨了,教室頓時安靜下來。窗紗撩過鋼琴,謹玫走過去,坐在琴前,手指在琴鍵上胡亂按了一下。
有那麽一刻,她不知道該選擇哪首曲子,她腦中亂極了,驟然離開音樂,她腦中有些煩躁,可手指不由自主地,慢慢地,淩亂的鍵音漸成曲調。
是日本的那首《初戀》,謹玫也不知道,怎麽會想起這首歌,她彈鋼琴彈得少,但即便練習的少,也感到今天彈起來,好像和平日不太一樣。
謹玫想起以前,老師過去經常說演奏不止是練習,更要感融其中感情,謹玫已經把很多曲目練得爐火純青,但唯獨有關愛情的,導師經常不滿,她說謹玫只是在彈曲子,在情緒上有欠缺。
那時謹玫很無奈,一首愛情曲目,她從未體味過愛情,怎麽将情緒灌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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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她好像懂了。
謹玫在窗邊彈着琴,感受着一個又一個音符飄出窗外,手指變換間,她忽然想起幸川的臉,謹玫彈奏的速度漸慢下來,她側着耳朵,想起在電梯間裏,站在幸川身後,拉住他衣角的那一刻。
原來,這就是初戀,盡管她已不再十七八歲,但體驗愛情是頭一遭,她感到這股欣悅比之青春年少更加深刻,當然,這只是她認為的。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謹玫有點累了,她松泛手指,合上琴蓋時,忽然發現幸川正靠在門邊,正望着她。
謹玫一時怔然,立馬站起,“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不能來了。”
幸川慢慢走進來,皮鞋的聲音,撞擊在木地板上,向謹玫慢慢逼近,謹玫的心狂跳不止,她彈了多久,她記不清了,更遑論幸川,到底在這裏等了多久。
她看到幸川一手插兜,一手自然垂順,便下意識想去拉他,但忽然想到這在單位裏,便退後一步,官方式地詢問,“你來多長時間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我看你在彈琴,不好打擾你。”
謹玫狐疑,“你是來看我的嗎?”
“我來找孫明有點事。”
“噢。”盡管是實話,但謹玫不免有些失望,她到底在期盼什麽呢。
“這裏與我的終點不順路的。”
“專程過來看看你。”
幸川調侃了一句,謹玫聽罷,便湊到幸川耳邊,悄聲說:“想來看我,就直接明說好咯。”
眼見幸川嘴角牽起一絲笑,像默認了謹玫的話,而謹玫此時,與尋常女孩無二,就是這麽好哄,看到幸川的表情,心情便又明媚起來,不管幸川那句話是否是故意安慰她的,謹玫便也權當是,安慰自己的。
這時,學前的院長恰巧路過,她認識二人,見到二人正在一起,便率先打起招呼,“幸處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怎麽了,自己人也要查啊。”
“自己人當然更要查啊。”幸川笑着,不忘與秦院周旋,“不然怎麽凸顯我們工作的公正性。”
秦院哈哈一笑,“幸處以身作則,你這樣,我們更要支持你們的工作了。”
見幸川沒提出什麽異議,秦院姑且當作順利通過,她還有會,便要借故離開,正在這時,幸川忽然問,“還沒問,謹老師這學期表現如何呢。”
他問得認真,秦院一怔,下意識道,“那是沒得說,我們學院對謹老師評價都很高。”
直到這時,秦院才面向謹玫,笑容滿面,“歡迎謹老師下學期繼續來任教。”
“你向來不輕易推薦人的。”秦院的視線又挪回到幸川臉上,“你推薦的,那自然沒話說。”
秦院不茍言笑,謹玫也怕她,但她此刻眼浮笑意,謹玫姑且将這表情當作對自己能力的承認,假期将近的加持,讓她心情又好幾分。
“秦院沒事的話,我先帶謹玫回行政中心了。”
告別了秦院,謹玫便跟随幸川,穿行在這曲曲折折的樓裏,他的腳步很快,謹玫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在這座樓裏,幸川留給她的,似乎都是背影,她想起那個夜晚,被香煙模糊的幸川的臉,如今想來,竟然又一次感到了生分,兩人沒有說話,她知道在這裏,她只有被主導的份,任憑幸川帶她去往何處,無外乎是工作,沒有別的。
她有了一種割裂感,似乎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她總要清楚自己身處的位置,然後及時轉圜,以此來給彼此,不要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行政中心的電梯裏,幸川摁上了頂樓,此刻他說了這一途的第一句話:“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謹玫下意識問。
“見了你就知道了。”
頂樓,謹玫來過無數次,這裏總是安靜的,與下面的樓層都不一樣,安靜得過分,這變相是一種威懾力,讓人心不自覺降落平穩,順應着權力的節奏。謹玫走着走着,停頓下來,她再一次向下望,望到樓底。幸川略一回頭,見人沒跟上,便帶了一句,話也是閑散說的:“怎麽了,在看什麽。”
“這裏太高了。”
謹玫如是說,“其實,我有點恐高的。”
幸川一笑,“那你還往下面看。”
“說也奇怪,每一次上到這裏,我都想向下望一望。”
幸川回過身,面向謹玫,他們相隔一段距離,幸川低下頭,向前走了幾步,在靠近謹玫時,他微微俯身,盯住謹玫的眼睛,“謹玫,你知道我欣賞你什麽。”
她反問說,“什麽。”
“一種悟性,一種別人都覺察不到的聰明勁兒。”
“很多人來過這裏,從沒有一個人,說過這座樓宇高,我欣賞你,能夠發現這一點。”
謹玫一下子參悟到,幸川到底在說什麽。原先在阮江久了,在全國的經濟中心,她什麽沒見過,可這裏的高,是其他樓宇的高度比不上的,這不過一個學校罷了。
但實際幸川所指,謹玫也明白,這便是富麗奢華都要俯首稱臣的高度。
“我不管你向往樓底還是其他,但我希望帶你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你願意嗎。”
“幸處。”謹玫艱難地開口,她覺得自己不得不說,“我以後,是要去阮江的,再不濟,也是回眉即。”
“總歸,不是這裏。”
幸川的表情沒有任何起伏,像在聽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他輕描淡寫地說,“沒關系,随你心願。”
謹玫望着他,他太直白了,直白得像根本無所關心她的去處,謹玫心裏有點酸澀,可很快就釋然了,一段不能存在于公衆面前的關系,又有什麽可難過的。
“但你在義雲的這段時間,我不管你向往樓底還是其他,但我希望帶你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我将決定權交由給你。”
謹玫一怔。
“就像很多人所想,認為進入這個體系很容易,可殊不知,這就是堵牆,牆外的人熙熙攘攘,他們對牆內的一切充滿了探知欲望,甚至不惜妄自揣度,出言中傷,可牆內是什麽樣子,只有牆內知道。”
幸川看着遠處,“在我看來,一個人擁有良好且穩定的人情世故,不比擁有過硬的專業能力更加容易,我們所在地土地,是人情社會,一個無禮且無用的人總不讨人喜歡,這是事實。”
“同樣,在這個體系運轉之下,如何用體系的規矩完全化解一切風險,這是一種能力。”
直到這時,幸川才望向她,“你不要看輕它。”
謹玫震驚于幸川的這一番話,她很少聽見,幸川能說這麽多話,可她無法辯駁,因為他句句是實,望着幸川的眼神,她的內心略是動搖,過去她唯導師言論是從,認定端一碗專業飯,就是端定一輩子的想法。在這一刻,不知是情愛作祟,還是那股不服輸的勁兒上頭,她甚至很想證明給幸川,她可以。
她不想,做他披荊斬棘後面的那個人。
“我明白了,幸處。”
這話聽起來莫名像是投名狀,而聰明人之間,從不需要過多說什麽,幸川再一次笑了,便回過頭去。
很快,幸川帶她來到一間辦公室前。
謹玫看了門號,是她經常來簽字的那間,謹校長的辦公室。
幸川在前,輕敲幾下門。
在得到應允後,幸川推門進去。
謹校率先看到幸川,站起身來,謹玫從幸川的身側看到了謹校的表情,和善,從容,不失優雅。
而這些表情,謹玫從未在自己來時見過,謹校長是出名的鐵面,且不好相處,每每找她簽字,謹玫都戰戰兢兢,但她得益于幸川初初告訴她的忠告,每次都把條目明細說個透徹,謹校聽明白了,這才肯落筆。
而在這時,謹玫才算有些明白了,什麽叫未來可期。幸川站在這裏,和謹玉相較,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到像他根本,就不該與謹玉有什麽過從甚密的交情。謹玫恍然記起初入職時,人人都說幸川前途是無量的,是光明的。
原來,那是因為他們誰都不知道,在這個體系裏,他會到什麽位置。
“今天有空來我這裏了?”謹玉重新坐了回去,這才望見幸川身後的謹玫,但她瞥了一眼,很快挪回視線。
“哪裏是我有空,您別調侃我。”幸川走到謹玉面前,為瑾玉倒了杯茶水,“您出差一趟,很辛苦吧。”
“可不,咱們單位現在處境困難,好幾家學校都在争同一個項目。”謹玉嘆了口氣,“我們得有拿得出手的專業群,不過幸好,這方面已經比較成熟,我可以稍微放寬心點。”
謹玉靠在椅背上,一臉微笑,“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幸川沒有廢話,直入正題,“謹校,您上次和我說,您在為女兒小提琴考級的問題思慮。”
“我想向您推薦一個人。”
“哦?”謹玉來了興趣。
這時,幸川才回頭,向謹玫招了招手,“來。”
謹玫急忙跟上,相較于幸川的從容,她的口吻明顯緊張。
“您好,謹校長。”
“我是謹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