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警車确有威懾力,開進學校時,不止學生,連工作人員也駐足下來,眼見嗚嗚的聲音一路呼嘯,駛入宿舍區。
“誰報的警。”
謹玫站出來,“警察同志,是我。”
一向無法無天的時聿,如今也安靜下來。謹玫與警察走到一邊,開始交流事情發展經過。
“我們這裏丢了五臺電腦。是不是需要保衛處配合,查一下監控之類的——”
趁警察與謹玫交流之際,趙智猛然站起身,大喊一聲,“警察同志,我也要報警!”
謹玫一怔。
“這人剛才打了我,把我打傷了!”
“在這裏的所有人,都可以為我作證!”
趙智直指時聿,而時聿似乎異常厭煩這個動作,他一掃先前安靜,腳步直逼到趙智面前,揚起拳頭之時,便被警察喝止,“幹什麽,警察在這裏還敢動手?”
“怎麽回事,你說!”
有警察在這,趙智壯起膽來,控訴方才時聿的行徑,時聿站到一邊,冷眼看男生的嘴巴一開一合。
他身邊的孫希,景睿就沒那麽淡定了,一臉緊張神色。
事态發展超出了謹玫預想,時聿與趙智一同被帶到了警局,打人不是小事,尤是被打者若執意尋求一個結果,打人者或許有坐牢風險,謹玫有些無措,原地打轉了幾個來回,還是撥通了幸川電話。
“幸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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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快說。”
幸川看了眼手表,“我一會有個重要彙報會,你要是壞事就別和我說了。”
謹玫聽了這話,更加無措,或許在幸川看來,自己帶給他的就從未有過好消息,但形勢緊迫,她已然控制不住,只好如實相告,“時聿和那男生被帶到警察局了——”
幸川一口氣沒順過來,他怔了幾秒,才回過神來。
他緩下語氣,“你說什麽?”
幸川從不會讓人重複說過的話。
他這麽說,一定是聽明白了。
只是難以相信。
謹玫聽他這麽說,大氣也不敢喘,連聲音也像蚊子哼哼。
“時,時聿和趙智被帶到警局去了——”
趁幸川還沒說話,謹玫連忙說道,“宿舍丢了五臺筆記本,可是在這個過程裏,時聿把趙智打了,警察來了,本來想調查筆記本的問題,結果那男生見警察來了,又和警察說自己被打了——”
幸川聽得耳朵嗡嗡直響,他驟然打斷謹玫的話,“誰報的警?”
謹玫一怔,聲音更小了,“是,是我報的——”
幸川說了一句在那等着,便摁斷電話。
他站起身來。欲要出門時,恰與鹿媛擦肩而過,被她叫停地止住腳步。
“幸川,你去哪兒?”鹿媛好奇問他,“一會兒都要開會了。”
幸川望了眼會議室,“有一個緊急事情需要處理,我要先走了。”
“那你彙報怎麽辦。”鹿媛立馬來到幸川面前,“張校他們都快來了。”
幸川沉思幾秒,低下頭從包裏拿出一張紙,遞給鹿媛,“你幫我彙報吧。”
三育示範校項目是重中之重,全校,乃至義雲有多少雙眼睛都在這裏盯着,眼下已經到了關鍵環節,終于協調好了所有人時間,準備進行工作調度,結果幸川卻來這一出。
“這可是你跟進的項目,你讓我彙報合适嗎。”
鹿媛追問,語氣更加急迫,“有什麽事情,還能比今天的調度重要?”
“沒事,誰彙報都一樣。”幸川拿出鉛筆,給鹿媛畫了幾個重要段落,“只要讓領導了解項目明細,具體進展就行,我無所謂。”
“這個事情,和示範校也挺有關系。”
鹿媛不解,但拿到了幸川整理的文稿,便也不再做聲。這等風頭無兩的場面,她收下便也收下了,得了便宜要賣乖,她索性緘默起來。
幸川趕到時,場面正僵持不下,謹玫一臉凝重,在見到幸川時,臉色忽而一瞬松懈,她疾步趕上,走到幸川身邊,聲音顫抖着,甚至有幾分哭腔,“幸,幸處,我——”
幸川食指伸出,放到唇前,示意她先冷靜些,旋即便走到警察那裏,詳細了解事情原委。
“所以現在是那男生不願和解,必須要走司法程序是嗎?”
負責交涉的民警點點頭,“對。”
那男生見幸川都來了,畢竟是先前帶過的老師,什麽脾氣摸得門清,他有些不自在,但仍硬着嗓音說,“幸老師,我可以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是嗎。”
幸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然,沒什麽問題。”
“你過來,我和你說一下。”
“時聿,你也給我過來。”
謹玫站在不遠處,看到幸川微俯下身,他個子高,而時聿略矮他一點。雖低着眉目,但仍一臉不服氣的模樣,一如謹玫初見他時的樣子,幸川說了幾句什麽,那男生點點頭,似表示同意,而時聿撇過視線,沒有說話。
做好這一切,幸川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宋處,對,我是幸川,這樣,我這裏有個棘手的問題想和您溝通下。”
寂靜的走廊裏回旋着幸川的聲音,謹玫站在原地,呆呆怔怔,她想不到,這個事情解決會如此複雜。
在她非黑即白的世界裏,她唯一尋求的途徑便是報警。
然而報警的後果,她卻沒有想到。
她希望那男生原諒的安慰,為何無用。她更是沒想到,幸川兩三句話,便讓那男生平靜下來。
其中涉及了一些難以言喻的因素,她知道,可她想不到,她只能等幸川處理完成,然後嚴肅地斥責而來。
“為什麽不彙報,直接選擇報警。”
幸川的怒火壓不住,“你知道現在是三育的示範校項目驗收的時候嗎。”
“我沒想那麽多,幸處。”
謹玫聲音有點嗫嚅,“我只是想讓他們都冷靜——”
“學生慘遭校園暴力,毆打至警局,造成幾傷的慘痛後果。”幸川指着派出所三個字,“你知道這樣的新聞播出去,會對我們的項目造成多麽大的影響嗎。”
“媒體現在捕風捉影,處在這個關口上,做什麽都要謹言慎行。謹玫,你是個成年人,這個應該懂吧。”
謹玫有點難過,她沒料想到會這樣,只能不斷道歉,“抱歉,我真的沒想到,我只是想就丢失電腦這一件事情,報警的——”
幸川皺着眉,聲音依舊是冷着,但謹玫能聽出來,他的火氣幾乎到達了臨界。
畢竟過去,謹玫從沒看到他這樣。
“無論什麽事情,第一要義,彙報,彙報你聽得懂嗎?”
除了道歉,謹玫別無他話,“抱歉,幸處,我以為我能做得了決定。”
“如果全部的事情由你負責,你說了算,你決定,完全沒問題。”幸川話鋒急轉直下,“可問題是,你全權負責嗎?”
是的,謹玫不能,她只不過是這座鋼筋混凝土,城市森林的無足輕重的一員,更遑論在這學校裏,她連幸川所說的示範校,什麽項目都不清楚。
這是她入職以來,看到幸川發過的最大的脾氣,她終于明白了社會五顏六色,作為學生尚可以去尋求最簡單的庇護方式,但作為一個社會人,她不得不考慮更多。
時聿看到縮在角落的謹玫,眼睛晦暗,似乎蒙了塵。
幸川口中的宋處很快趕來,謹玫認出來了,那是負責學生工作的一個部門負責人,他們稍一碰頭,就與警察開始交涉私了的事情。
謹玫怔怔地望着他們,男人利落而幹練,交涉與談判游刃有餘。
他們是頂樓的人,常坐在她經常流連過的會議室裏,讨論所謂項目的走向與發展大計。她想到這,再一次被一種無力感吞噬,自己再一次把事情搞糟了,而這次,幸川的生氣她肉眼可見,甚至明顯得懶得掩飾。
“好,那就麻煩警察同志了。”幸川伸出手來,“這次辛苦了,非常不好意思。”
“給我過來!”他松開手後,回過頭來,“和民警說再見。”
兩個男生出奇安靜,一改先前飛揚跋扈。
時聿慢慢走過去,一把被幸川拽了過去,他手扶時聿的肩膀,用力壓下去,“趕緊的!”
“對不起,添麻煩了。”時聿不情不願。
謹玫瞠目。
沒想到,那副混不吝模樣的時聿,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送下他們,掃完後續,謹玫跟在幸川的身後,她看着幸川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他陌生。
“怎麽了。”
幸川回過頭,“還不跟上。”
“我只是好奇。”
謹玫說,“您說了什麽,能讓趙智同意私了的。”
她的語氣有一絲狐疑,“您不會是威脅他了吧。”
幸川的眼中掠過一絲驚訝,很快稍縱即逝,他冷下聲音,“在你眼裏我是這種人?”
“不然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麽會同意的。”
謹玫胸腔燃起一股沖動,她很想從方才的落敗裏找補回來,可他實在沒什麽可被攻擊的地方,謹玫窮盡思維才想到了這個,她像個煥發了鬥志的微暗之火,洶洶燃起進攻的态勢。
“一個會校園暴力的男孩,難道不應該報警,好好教訓他一下嗎,不然就這麽放縱他,任由他胡作非為嗎!”
聽到這個,幸川徹底回過身體,正面對她。
“我承認,你說的很對。”
“可學校的權力太受限了,我們只能防範,為受害者解決問題,争取權益,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前提下,不能真正将加害者繩之以法。”
幸川很是平靜,“你是成年人,不會連這個都聽不明白吧。”
謹玫愣在原地,她從幸川的眼中看到了如霜雪般的理智,不近人情,他的所做的一切都嚴格遵循着規定,無可厚非,她甚至已經想到了,幸川對趙智說了什麽,能讓時聿給趙智一個交代也是好的,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起碼事情平息了,兩方都同意了。
而她,還有什麽理由在憤憤不平。
謹玫轉過身,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就此離開了幸川的視線。
幸川看着她離去,嗤了一聲。
他背靠着謹玫的方向,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與謹玫的距離越來越遠。
——
不知是報警,還是幸川的緣由,總歸是時聿老實了不少,不再惹是生非。
而那件偷竊案,也通過監控,被發現是同宿舍僅剩的那名學生所為,因為不滿舍友打游戲,自己又沒有設備,所以想通過偷竊來發洩怒火。
那五臺電腦被他轉賣到科技市場,早已不知去向,其父親希望通過賠償的方式,來換取兒子繼續留在學校,但因金額超過了限額,沒辦法,他只能離開學校。
“時聿不是偷電腦的?”
程蘊很是驚奇,“真查清楚了?”
謹玫搖頭,“不是。”
“我還以為就是他呢。”程蘊嘆了口氣,“你來得晚,根本不知道,那個孩子有多麽難帶,哎,真的出名,什麽壞事他都做了,偏偏還頂着張那麽好看的臉,讓誰能看出來呢。”
“謹玫,我真是佩服你,說實話,要我的話,我也真不知道能不能處理好。”
謹玫已經有點身心俱疲。
可如今的她,尚且還有初心,她告訴自己,仍要一視同仁,做一個好老師。
起碼,要做一個公平的老師。
只是經此一遭,她和幸川似乎距離更是疏遠,這次爆發的争吵,讓他們原本就少的交集更少,本就是謹玫總去煩他,如今,他們更談不上什麽話了。
或許這只是謹玫自作多情,畢竟他與她,無論在能力與事務上,從沒一個維度過。
談何疏遠。
謹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開始着手處理運行一方面的問題,有了肖穗留下的經驗,這次她不再莽撞,認真查閱每一條工作細節。
“教指委那塊你先不用管。”
鹿媛有次偶爾到她們辦公室時,這樣對謹玫說道。
她知道這是肖穗原先的項目,按理應該一并給她,可見鹿媛對她還不甚信任,但她并沒在意,無妨,先把瑣碎的做好,慢慢一步步就能拾起來。
“謹玫,別忘了,這個周要出第七號通報,別忘了去催催各個科室,收不上來的抓緊催。別忘了在時間節點前給我。”
謹玫應聲道,“我已經把各個科室的收齊了,已經形成了初稿,您要過目嗎?”
“實訓那邊不是總交的很晚。”
“我知道,我已經提前催過了。”
“做的不錯,謹妹妹。”
下了班,謹玫忽然很想去義雲的菜場轉轉,她再一次步入到煙火氣裏,走路似乎輕飄飄的。“炸芸豆,要不要,姑娘。”
路過一個攤位時,謹玫停下了腳步。
她還是第一次在眉即看到炸芸豆,義雲的人口味刁,很少有吃這個的,她擡起頭,問老板說,“是新鮮的嗎?”
“那當然,肯定的。”老板滿口答應,“我們眉即人做生意,從不缺斤短兩,以次充好。”
一派喧嚣裏,謹玫買了半袋炸芸豆,回到出租房內,她打開冰鎮了一整天的啤酒,在屋裏支起一張小桌,一一擺好從市場買回來的熟食,米飯,風卷殘雲間,她伸出手,摸了摸小湯圓下巴,忽然覺得這一瞬間,日子尚且算美好的。
要是人不要長大,沒那麽多糟心事該多好。
打包好垃圾,她換上晾幹的睡衣,拆開新的漱口水塑封,走進衛生間時,她望着鏡子裏的自己。
面容浮現的瞬間,她卻似乎看到幸川的影子。
怔神之際,忽然,一陣痛感從小腹傳來。
痛覺延伸得迅速,她幾乎不能自持,手抓着臺沿,一點點蹲下身去。
“我這是怎麽了——”
汗珠很快沁出來,謹玫喘着氣,直感到眼前發白,她捂住上腹,細數方才吃過的東西。
思來想去,只有那個炸芸豆,是今天新加的菜品。
很長時間後,謹玫再度回想起這個夜晚,她只會心生感嘆,原來幸川與眉即留給她的感覺,都是痛苦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