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燈光慘淡,映照得這抹紅色更是突兀。
謹玫下意識将手握起,縮到身後。
“沒什麽事。”
幸川看着她,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幸川是覺得她勇敢,可那種勇敢就像腎上腺激素驟漲,不經過大腦,全憑神經自主作祟,一腔孤勇。
她與他不同,幸川是理性的,審時度勢的,做一件事前勢必考慮後果。
于幸川來說,謹玫方才無視自身能力,想去阻攔一個高大男學生的行為,無異于将後背亮給對方。
赤裸裸地将弱點示人。
他發問,帶着一點嚴厲,“你覺得剛才做的很對?”
謹玫怔了一怔,“什麽?”
他指了指謹玫手上的傷痕,“自己幾斤幾兩掂不清楚,跑上去逞什麽能?我不需要有人逞能上來,去表現什麽,證明什麽。而是揣度好自己的能力,然後再去做事,這是工作的基本原則。”
謹玫怔怔地望着幸川,她有些委屈,以為給幸川造成了麻煩,愧疚心生。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也沒多想,只是感到自己好像處在有利的地形,能抓住他的胳膊。”
“我沒想到,他能使那麽大力氣。”
幸川撇過視線,繼續前行,背過身去時,謹玫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下次注意些吧,時聿這人,發起狠來,從不管男人女人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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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川說,“去包紮一下吧。”
謹玫擡起頭,“校醫院現在應該關門了?”
“校醫院都是24小時值班的。”幸川回望她一眼。
“噢——”
謹玫下意識閉嘴,怕多說別的,再惹來幸川更多的訓斥,便順着他的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沒事,誰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輔導員初到學校,都要經過學生處培訓,你半路出家,接下來随同他們,慢慢熟悉了就好了。”
幸川語氣終于有了松懈,“去包一下,不然傷口感染了會很難受。”
謹玫面色驚訝。
幸川這是在關心她?
以她這段時間對幸川的觀察,他說軟話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大概是維護作為上級的迫人氣勢,總一副冷冰冰的姿态。
底下人怕他,可又承認他,謹玫想,他或許很懂厚黑學拿捏的那套,尺度總能把握得很好。
誠如現在。
她竟生出幾分感激。
可等謹玫的大腦散去餘熱後,她清醒地發現,幸川并不是在真的關心她,此時他的關心,與方才他對學生的溫和大致相似,更像是一種鎮靜劑,在人遭遇到極大的事件後,直入惶惶人心,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安慰。
他本身就不是容易接近的人。
自然連關切都類同公事公辦。
謹玫跟随幸川腳步,來到校醫院,房門雖然緊閉,但幸川敲了敲門,果真有人搭腔。
一女工作人員揉着惺忪睡眼,走了過來,松開鎖,“怎麽了。”
幸川推開門來,“一名老師手受傷了,明醫生,請您包紮消毒。”
那女子見是幸川,頓時清醒過來,忙打開門讓二人進去。
謹玫随明醫生坐到病床上,她環視四周,忽見幸川自然而然地坐在沙發上,他順勢拿起桌上一個物件,與明醫生攀談,看起來很是熟稔。
趁明醫生整理物品之時,謹玫不由望向他,“看來您的知名度很高,連校醫院的值班老師都認得你。”
“不是幸處知名度高。”那女醫生将器械盤端來,拉起謹玫的手,“是他班裏那個時聿知名度高。”
“時聿?”謹玫擡起頭,“您也知道時聿?”
“是啊。”女醫生仔細挽起謹玫的袖子,“三天兩頭上房揭瓦的學生,我這裏的常客,我還能不認識?”
“順帶着,連幸處也認識了。畢竟是他帶的班,我總要有個聯絡人才行。要不是幸處厲害,哎呀,這種學生誰還能鎮得住了。”
女醫生眉眼帶笑,望向幸川,“怎麽樣,他現在還省心嗎。”
“現在班級移交給謹老師了。”
幸川靠坐在沙發上,手指劃着手機屏幕,“現在是她帶着。”
“可不容易,總算把這個燙手山芋給讓出去了。”明醫生笑眯眯的,“怎麽弄的?”
幸川漫不經心,“闫處發的話。”
明醫生便順着他的話說,“也是,你任務多,帶班也确實不适合了。”
“還好。”
那女醫生詫異道,“那這個傷,不會是——”
幸川嗯了聲,回她,“就是時聿弄的。”
“那你可得小心點。”女醫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孩子混不吝,怎麽說也說不聽的,連家長都沒辦法。”
“你想想,哎,有這麽個孩子在班裏,你可有的受了。”
她頗為同情的眼神刺痛了謹玫,謹玫小心翼翼地問,“真這麽嚴重?”
女醫生倏而擡起頭,口罩遮住了她半邊臉,使得眼神也意味深長,“那你看着吧。”
話語能帶給人的震撼,從不在于多,而在于少,謹玫下意識捕捉到這一點,頓時怔在原地,或許在這名女醫生看來,她所經歷的比謹玫多得更多,而在這一時之刻,她根本不勝枚舉,索性沉默下來,教謹玫自我琢磨。
謹玫還想再多問兩句時,明醫生便開口道,“處理好了,記得別沾水,要記得觀察,如果繼續加重就要去醫院,看是不是要縫針之類的。”
謹玫心有餘悸,一步步緩慢踱出校醫院,紅色霓虹燈下,她回過頭,見幸川正将門阖上。
那股濕潤的潮氣裹挾而至,顯得夜色冷寂,幸川走在前面,順勢拉開了車門。
“幸處。”
她忽然說,“今天謝謝你。”
“這麽鄭重其事。”
幸川漫不經心,修長的指節搭在門框上,“搞得和多大事一樣。”
“今天你怎麽會值班的?”
謹玫冷不丁問道他,“我記得你好像下個周才值班。”
她不知道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更不知想證明什麽,大抵是很想看到他下意識的反應,抑或想搞清楚,這到底是不是所謂的巧合。
“我換班了,我怕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他答得很自然,還是那心無旁骛的表情,像在陳述一件工作交接,甚至連半點感情的語調也沒有。他的話出口,謹玫像一下子醒了,她隐隐感到失落,可又不感到意外。
她能指望幸川給什麽反應呢。
他本該不就是這樣嗎。
謹玫問他,“那我還要回去值班嗎?”
“當然。”幸川偏了下視線,示意她上車,“距離八點還有六個小時,不過誰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走吧,我帶你回去。”
忽然,幸川伸出手來。
謹玫一怔。
“怎麽了。”
“手,伸出來。”
“哦。”
她擡起手,下一秒幸川的手便伸過去,他的指節觸到她的手腕,有冰涼的觸感,在如水朦胧月色下,謹玫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
“還疼嗎。”
他低下頭,右手松松箍着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包紮完好的手背上。
“以後別逞強。”
謹玫的思維一片空白。
她的手機械擡着,任由幸川握住,他的力道很輕,專注力都在她的傷口。謹玫很想告訴自己,他對自己或許有一星半點的別樣感覺,可他那臉,實在太過薄情了,薄情到她自己都幾乎相信,他哪怕擁有數段感情,也不會對誰鐘情。
“上車吧。”
兩人一路無言,到達了目的地,謹玫眼睜睜看幸川離去,她看着手上的紗布,一股無名的,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孤獨感頃刻将她包裹。
究其根本,謹玫知道,自己不過是外強中幹。
堅強是一道保護罩,築起來給外人看的,她望着四周黑黢黢的夜色,路燈昏沉,罩在幸川後背。
這道亮光随着幸川的離去,慢慢失去了輪廓。
樹葉在風中摩挲,沙沙作響。
“有什麽事情,你再叫我。”
謹玫聽到了,倏而擡起頭。
幸川站在不遠處,面向着她。
“我好像還沒有您的電話。”
幸川再次回過頭,“辦公平臺裏有。”
“好。”
車子開走了,幸川離開了。謹玫望着一地塵埃,打開手機辦公平臺,開始搜索幸川的名字。
那一串排列整齊的數字落在手裏,竟感到沉甸甸的。
她将號碼保存下來。
在寫聯系人姓名時,她下意識寫了幸川。
謹玫想了想,還是改成了幸處。
周圍重新歸于平靜時,她忽然很想念原先在阮江的時刻。
而不是如今,一個人在一個陌生之地,舉目無親。
唯一的一點溫情,是幸川給她的。
情緒醞釀在眼眶,她咬着牙,不斷告訴自己冷靜。
幸川開車離開了,但沒有到達目的地,他就停在了半路。望着漆黑的夜色,幸川眼前總浮現出謹玫的傷口,今天的意外來得突如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感包裹了他,揮之不去。
“你不該讓她承受這些。”
“我明明只想去鍛煉她。”
幸川搖了搖頭,他到底怎麽了,最終的拍板是闫明宇決定的,與他幸川何幹。
工作交接是最普通不過的事,過去他做過多少次,從沒有有過超過兩分鐘的心理活動,怎麽如今為了一個菜鳥,好像還生了幾分情緒。
虛無缥缈的,不真實。
“跟我有什麽關系。”
幸川發動了車子,目視前方,但他久久未開動。
而後,他拿出手機給一個人發了一條消息。
——
謹玫慢慢熟悉了工作,盡管還是沒有自己的模塊,但她還是盡力做好,哪怕一些雜事,她也做得很是認真。這裏不比企業,沒那麽多光鮮亮麗,謹玫遠離了舞臺,那些燈光與掌聲,像慢慢離她遠去了。
偶爾,她會上到頂樓,向下瞭望。
頂樓很安靜,安靜得過分,像人與她所在的八樓不同,八樓是熱鬧的,人來人往的,不時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群,附帶具體事務的探讨,他們說着謹玫聽不懂的名詞,而她捧一摞亂七八糟的文件,與他們擦身而過。
她望向窗戶,視線向下,像深淵望不到盡頭,能望見的,不過是氤氲擴散的荒蕪。
一樓的某個角落,時聿半靠在一輛摩托上,他擡頭向上望去,只見天色一洗先前的昏沉,湛藍無比。
“時聿,一會還去玩什麽?”
景睿插嘴道,“去網吧吧,我那游戲還沒通關呢。”
孫希拍了景睿的頭一巴掌,“你多嘴什麽,聽時聿的!”
“随便,你們拉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吧。”
時聿咬着根小花的根莖,懶洋洋地發話。幾個人見時聿沒有要求,便自行商量了下,一拍即合。
時聿沒聽清他們說去哪裏,只知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尋樂子之地,他早已流連過無數次,沒了興趣,但依然坐在後座,任憑摩托轟響,帶他逃離這禁锢之地。
風刮起他的襯衫,時聿漫無邊際地望着前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虛。
“聿哥,要不要去找嫂子。”
時聿散漫地搭了聲,“去也行,不去也可以。”
這個女朋友交往了三個月,時時刻刻纏着他,渴望他陪,時聿說到底,已經有點膩味。
他搞不懂為何女孩原本很可愛,可在一起了總患得患失,剝奪他的自由,只為那虛無缥缈,說不清楚的安全感。或許他本就是無根的浮萍,不屬于任何人,随風飄到哪裏,便是哪裏。
自然便不願受到牽制。
“生活,真是無趣。”
他的眼前,忽然晃過謹玫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