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雨下過一陣,天氣便開始轉涼,晚秋的霜寒留在冬日裏,飄飄茫茫,似會延伸到很遠的時日。
這是謹玫陪同住宿的第一天晚上。
傍晚起了風,臨到夜晚,風勢愈來愈大,拍打在窗戶上,似有人咚咚砸門。謹玫關了燈,室內忽而黯淡下去,一片黑暗中,窗外閃過一陣又一陣樹枝的光影,伴随着汽車鳴笛與風的呼嘯,更顯得氣氛詭異。
謹玫的心像蹦到了嗓子口,下意識慌亂地去摸開關,又把燈給打開了。
再回到床上,謹玫已然沒了睡意。
她住的地方離學生宿舍不遠,等學生下晚自習回來,能聽見細碎嘈雜的聲音,但似乎隔得很遠。她背靠在冰冷的牆上,似乎這就能離得聲源更近些。
謹玫拿出手機,想看看是否有父母的消息。
朋友圈數字顯示,提示有新消息,她打開朋友圈,第一條便是幸川的消息,沒等她反應,那些字句便徑自映入眼簾。
——真冷。
底下好幾個人的評論,無一例外都是關照他多添衣,但他一概沒回,只回複了其中一條。
——幸處今天又值班嗎。
——對。
謹玫又看了一遍。
幸川今天值班嗎。
可是今早她才看過排班表,幸川是下一個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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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他和別人換班了吧。
今晚天氣格外異常,似要與謹玫作對一樣,風呼嘯到半夜,還未有止息的跡象。她靠在床上,抓着被子也不敢睡,睡眼惺忪時,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直到一陣電話的響鈴打斷她。
謹玫睜開眼,頓時清醒,她抓起手機,只見屏幕顯示的是一個固話號碼。
號碼一看便來自學校,有着與辦公室同樣的序列。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喂?”
謹玫試探地問了一聲。
“我這裏是5號樓男宿宿管,你是今晚的值班老師?材料11應用化工二班打架了,趕緊過來處理!”
旋即宿管便報了房號。
謹玫愣了一秒,立馬掀開被子,奪門而出。
這個出事的班級,恰好是她帶的那個。
一路小跑過去的這一段時間,她設想了很多種嚴重後果,此刻謹玫的腦子就像一團纏了又纏的線團,根本沒有一個纾解的出口,她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股對未知的焦慮感讓她的理智漸漸被埋沒。
謹玫狠狠搖了下腦袋,告誡自己要冷靜。
終于到了五號樓下,擡眼看向三樓,靜谧的夜色裏,嘈雜聲格外清晰,謹玫惴惴不安,将車熄了火,便趕緊三步作兩步地連上臺階,腳步匆忙。
她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問題,可到了宿舍門前,還是被眼前的境況驚呆。幾個血氣方剛的學生被分別架在兩邊,地上雜亂,砸碎的電子産品,水杯,散亂了一地,無序的場面,能輕易而舉窺見方才搏鬥的痕跡。
好在,地上沒有血。
謹玫松了口氣,走進宿舍來,便說了一聲,“別打了。”
為首的那個男生轉過視線。
是時聿。
此時他一改那天安靜的神态,一臉的混不吝,眼神淩厲,眉頭緊蹙,使得他輪廓更加鋒利而迫人。
見謹玫到來,那被打的男生便開始訴苦,他指着時聿,卻不敢看他的眼睛,“老師,我沒想,這樣的話,是他先來罵我,又打我——”
這男生說話有點颠三倒四,謹玫不得不仔細聽,才能辯出其中的意思。
謹玫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她正要說話,忽然時聿擡腳,正正踹到了男生肚子上,謹玫驚呆了,下意識去拉時聿的袖子,“不要打架!”
然而她的聲音弱得就像蚊子哼哼,在一群高大的男孩面前,根本無濟于事,時聿沒看謹玫,自顧自地還要繼續,他只輕松地一揮臂,便将束縛他的男生摔到一邊,連帶着謹玫,也被一同甩到一旁。
謹玫艱難地爬起來,手臂傳來一陣疼痛,她顧不上疼,腦海裏飛速想着接下來應該如何處理這種災難。望着一屋子的男生,謹玫身體抖得像篩糠,她心裏怕得要命。
——如果時聿再出手,我是不是得去別的宿舍先把其他男生叫來。
謹玫看了眼情勢,在場的人除了被打的男生,其餘人都圍在時聿周圍,可見都是他的朋友。
絕對不能硬碰硬。
也絕對不能折在這裏。
“吵什麽!”
謹玫微喘着氣,強壓下內心的恐懼,她望向門口,幸川就像突然降臨似的出現,他不似往日那般漫不經心,鷹隼一般的目光掃視過來,謹玫便後背發涼。
他大概是第一時間過來,身上只随便套了件連帽衛衣,打扮休閑,只有迫人的氣場,尚在宣示他的身份。
場面立時安靜。
時聿慢慢垂下胳膊。
幸川走進來,踩過地上的碎片,他沒看時聿,第一時間先去安慰那個男孩,“不要緊吧,感覺還好些嗎。”
那男孩哆嗦着聲音,“好——”
謹玫從沒見過幸川這樣,溫和得好似不是他這個人。
據謹玫觀察,幸川對待他們,無非秉持一種态度,無論領導,抑或下屬,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或許在他看來,工作就是工作,在相處中牽連起任何別樣情緒,都是工作的越界。如果有人想介入他的生活,哪怕是試探,他也會立馬叫停,甚至不惜以更為冰冷的姿态勸退。
那男孩在幸川的安撫下,說話也漸漸平穩,開始條順起來,被人架出去後,幸川這才望向時聿。
“我不處分你,是我給你面子,時聿,我勸你好自為之。”幸川的語氣冷若冰霜,“如果再讓我發現有下次,我會立馬通知學生處,別忘了,你現在已經留校察看,再有一次,可以直接滾蛋了!”
“我也不想念了,有本事,直接開除我好了。”
時聿吊兒郎當,滿不在乎,他回身走到自己位置,踹了一腳地面的碎片,嘩嘩的聲音,在靜寂的淩晨異常刺耳,像把無形的刀,憑空撕裂了夜色。謹玫眼睜睜看幸川攥緊了拳,筋節分明,似下一秒就要掄圓了扇在時聿頭上。
可最終,他還是忍住了。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時聿。”幸川語氣緩和下來,“這次是因為沒釀成什麽過錯,不是我想原諒你。”
“好自為之。”
說着,幸川便拉了謹玫胳膊一把,将她拉到屋外。
幸川找了一個男生,與他說了一個房號,眼見着男生攙扶着被打的男孩,兩人一同遠離在走廊的盡頭,這才轉過頭去。
謹玫追上去,“您把他帶到哪裏去了?”
“我的值班室,無論如何,今晚他不能在那裏了。”
謹玫心有餘悸地回望一眼,“不用在這裏繼續看着嗎。”
幸川頭也不回。
“剩下的幾個都是時聿朋友,他們不會再搗亂了。”
“這是怎麽回事。”謹玫還在追問,“校園暴力?”
幸川睨她一眼,“你很驚奇嗎?”
她确實驚奇,謹玫是一路順風順水的女孩,家庭和睦,朋友關愛,上帝像格外寵溺她,從中學到畢業,她也一直在最好的班裏。
校園暴力這個詞太模糊了,讓她驟然聽來都覺得恐慌,上學時她只聽人說過,可即便是道聽途說,也只是小打小鬧。更遑論這種場面,支離破碎,淩亂不堪,那吊燈搖搖欲墜,似随時傾斜下來,劃破時聿戾氣裹挾的臉頰。
她确實從來沒見過。
謹玫還在問,“那為什麽不給調宿舍?”
“那男生不是這個班的,這學期他們正好換了新宿舍,他大概率在他們班落了單,就被分到了這裏。成為了他們的新目标。”
“不知道現在去找學生處,還能不能協調好宿舍——”幸川思路很清晰,他顯然早已想到這個問題。
謹玫腦子已經完全懵掉,機械地聽着幸川的話,她還沒從恐慌中回過神來,瑟瑟發抖得像一只鹌鹑。
幸川看她這樣,皺了下眉頭,“你好像現在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我知道時聿不好管理,可班長只說他是小打小鬧——”
幸川聽罷,面露愠色,“她說什麽你就信了,你為什麽不多找幾個人問問情況。”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謹玫極力回想,“您——說過嗎?”
她逼迫自己回憶,在記憶的夾縫裏,好像确實有一個瞬間,幸川告誡她先要摸透班裏情況,但初來乍到,那天又橫生一段插曲,她勉強應付過突發情況,而幸川說的話,她早就忘得一幹二淨。
謹玫地下聲音,“不好意思,我給忘了——”
幸川看着她局促的樣子,有點懷疑之前判斷,他認為自己再次犯了想當然的錯誤,只憑借幾段對話,幾個情況就兀自認為謹玫與別人不同,結果到頭來,她與別人沒什麽區別。
“這男生狀态不好,先送去心理研究中心,看看精神狀态吧,如果狀态不好,聯系他的導員,記得趕緊把情況通知到位。”
幸川忽然看向她,“記住,一定要保護自己,劃分好彼此的責任,你不要太熱心過了頭。”
謹玫下意識問,“噢噢,好的。”
幸川看着謹玫這一頭霧水的樣子,經過這一折騰,他也頭腦有些發昏,幸川是真的不喜歡凡事簡單化的人,接過一個工作,自我帶着想當然的意味,結果搞得一團糟。
除此以外,他更有點懊悔自己,他以為謹玫是個聰明人,今晚的結果告訴他了,她并不是。
幸川大步向前,他準備帶男生先去值班室,起碼度過今晚,走出幾步後,他感到身後空落落的,扭頭一看謹玫正低着頭看手機。
幸川要氣暈過去了,“你在幹什麽!”
“我——”被幸川一喊,謹玫猛地擡頭,她的手還在發抖,聲音也打顫,“我想先聯系他的班主任,我一定明天一天就把這個事情給辦下來。”
幸川眉頭忽地就纾解開了。
他望着謹玫的臉,看到她委屈而難過,心裏忽然像一根針尖挑動似的難受。他對她太過嚴厲了罷,她本就是個女孩啊,沒什麽力氣,也沒五大三粗的體形給人震懾,何況她方才的勇敢不是假的。
沒有在最初就告訴謹玫所有的注意事項,這何嘗不是他的過失呢。
“你還是先顧一下自己,再去管別人吧。”
幸川的聲音喚回她的思緒。
謹玫擡起頭,見他指了指自己的手。
她下意識低頭。
血似凝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正橫亘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