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見謹玫吃驚的模樣,女孩便笑嘻嘻地說,“不過,您別擔心,他就這一副浪蕩子的模樣,他還說過喜歡食堂阿姨呢,大家都知道他在開玩笑。”
“讓您受驚了,謹老師。”
“噢——”謹玫自言自語,“看來是個難纏的對手。”
在謹玫怔神的時候,女孩小心翼翼地問,“謹老師,你會帶我們多久呀?”
“嗯?”謹玫沒反應過來。
“從大一到大二,我們已經換了五個帶班,如果不是幸老師能鎮得住,或許,他也早就不幹了。”
女孩無奈嘆氣,緩緩說,“時聿以他的一己之力,成功讓我們班在整個材料學院出了名,現在好了,沒人願意接我們。”
“謹老師,你會不會,也很快就走了呀。”
“希望不會。”
望着女孩殷切的眼神,謹玫答案模棱兩可,她給女孩加油鼓勁,告訴她自己會努力,卻并未給予這個問題确切的答複。
究其根本,擅自與人承諾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她不願做不負責任的人,這個道理她懂,學生難道不懂嗎。
況且,未來是什麽樣子,她也根本無從知曉。
謹玫只想把握好當下,至于以後,那都是後話了。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人能夠漂多久呢。
謹玫不知道,她連自己的未來在哪裏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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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麽能回答這個問題。
也就是在那天,謹玫深刻知曉了一個道理。
在一個大學裏,班主任這個層級,幾乎是森嚴層級制度下的最底層,除了要管理一個小型團體,她還要為這個團體負責。
什麽打架鬥毆丢東西,哪怕學生踹了貓一腳,被挂到了表白牆上,她都要一一核實查明。
學生口,教學口,甚至于各種亂七八糟,她聽都沒聽過的部門,都可以丢任務過來,然後冷冰冰附上一句。
請在規定時間內完成。
噢,這其中,可能還有保安大爺的叫嚣。
“怎麽又忘了帶卡,你輔導員呢,叫你輔導員來!”
帶班兩周有餘,謹玫感到身體已然被掏空。
好在這個班到目前為止尚且安分,除卻雞毛蒜皮的小事,謹玫暫且沒遇到過挑戰心理底線的問題。
某天下午,謹玫正在辦公室幫程韻檢查課表,白祺忽而湊了過來。
“謹老師,那天我提的那個相親,你今天下午有時間嗎?”
謹玫這才反應過來。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不好意思,祺姐,今晚我家貓要去洗澡。”
謹玫随便扯了個謊,她是有只貓,但現在并不在義雲,她只不過想尋個由頭拒絕,可白祺像沒聽明白一樣,仍不依不饒,“一只貓罷了,還要洗澡,你還得專門陪着它去?”
“是啊。”
“哎呀,這個青年好不容易今晚有空,事業有成的人,總是沒有空閑的,要不這樣,你看看今晚見一面,好不。”
這才入職多久,謹玫就有了疲于應付的感覺,她逐步感受得到工作是一個過程,是一個抽離人際關系的過程。
直至最後身邊剩下的人,都是雞同鴨講的人。
她的貓是她長久陪伴的夥伴,被人這麽一說,她心裏很不舒服,可礙于同事情面,又剛在這裏立足,她不想關系鬧得很僵,便說,“行啊,那就約在學校的咖啡廳見一面吧,也不用吃飯。”
“行,行啊。”
謹玫提前到了目的地,坐下後她便劃開手機。
向安提前錄了一段小湯圓的視頻。
她看着貓咪慵散地伸懶腰,伸出粉色的小爪子,心裏陰雲便一消而散。
謹玫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感到身體就像被串在杆上的紅薯,水分被慢慢烤幹,精氣神在這過程中,便也随之枯萎。謹玫不禁感嘆,職場的氣場很是神奇,只是踏入其中,不管什麽天使神仙,仙女天神,統統堕入凡間,怨氣便随之而來。
“謹老師,有閑心還下班還喝咖啡啊。”
她聽見有人打招呼,便下意識尋找音源,然而當她偏過頭去的那刻,便看見幸川正坐在距她一桌之隔的位置,敲擊着鍵盤,似乎在寫什麽材料。
他什麽時候來的。
“我在等人。”謹玫洋腔怪調,“我們都是閑人,哪能和師父比。”
“你能有自知之明,我很高興。”
他甚至沒有擡頭,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
謹玫偷偷看了眼幸川。
她剛才說什麽來着。
人一旦開始進入工作這個輪回,無論時間長短,結果都是一樣的,如同久居鮑魚之肆,沾染上了一股味道,這股味道只有為生計奔波的人才能互相聞得到,哪怕休息日好好調整,暫且可再度回到單位,便又重現眼前。
這股氣息,是洗脫不掉的。
可很奇怪,她在幸川的身上,就感覺不到這股氣息。
或許真如梅曉所說,幸川家庭優渥,本不必為了幾兩碎銀奔波。來到這裏工作,只不過出于某種莫名的喜好,所以他一貫如此從容,他那種狀态,明顯與他們的疲憊不同,從而便也形成了一道天然隔閡。
誠如現在,他不再作聲,懶得繼續搭理她。
謹玫目光還黏在幸川身上時,面前忽然降下一道人影,只見一個寬度比身高更甚的長方形男士堪堪坐了下來。
男人肚子太大,坐下時被窄小的縫隙卡住,不得不向後擠了擠。
呲啦一聲,謹玫聽見椅腿劃動地面的刺耳響動。
她挪回目光,恍然被眼前龐然大物驚了一跳,她下意識說,“不好意思,這位先生,這裏有人了。”
男人沒有回答,自然地拿出手機,看了眼屏幕,又擡起頭瞥一眼她,似在确認什麽。幾秒過後,他才滿意點頭,“您是謹玫小姐吧。”
謹玫疑惑,為何他知道自己名字,但她還是禮貌回應。
“對,我是。”
“我是白祺姐給你介紹的于弘澤。”
很多話飛進了謹玫的腦袋,她生生憋在喉間,最後只生硬地說了句,“哈?”
她聽見斜後方噗地一聲笑聲。
謹玫沒有回頭,也知道這聲音從哪裏而來。她淡定地将咖啡價目單遞給男子,“于先生要喝點什麽嗎?”
男人似模似樣地接過,展開單子,遮住了自己半邊臉,露出的那雙眼睛卻滴溜溜轉,在謹玫身上亂掃。
他遲遲不點單,謹玫卻沒耐心繼續耗下去,她徑自說,“既然是在我們學校,沒關系,于先生,我請你了。”
這下,男人忽而像盤條順利,招呼了服務生,先上了三盤蛋糕,三杯咖啡。
“我是家裏的獨子,三代單傳,所以我們家是必須要有兒子的。謹小姐,我對你特別滿意,你真和照片一樣,長得真是好看,肯定對我們以後的小孩基因很有幫助,噢對了,我們可以先要孩子,然後再結婚——”
“打,打住。”謹玫做了個禁止的手勢,“于先生,我們還是聊點實際的吧,興趣愛好什麽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麽。”
“興趣愛好——”那男人若有所思,旋即便嘿嘿一笑,“抽煙算嗎,我喜歡在喝酒了以後,吐各種形狀的煙圈。哎謹小姐,我和你講噢,我吐煙圈的本事,真是駕馭得很好,要不,我現在給你示範一下?”
“別別別別了——”謹玫的反感抑制不住,忙伸手躲避,可她教養使然,在作出排斥動作後,她仍擔心傷害對方可憐的自尊,便道,“這裏是學校創客中心,很多學生,不能抽煙的。”
“噢——”男人失望地收起煙盒,忽而眼前一亮,“謹小姐,你的興趣愛好是什麽?”
什麽小姐,你能不能叫我謹老師。
謹玫沒好氣地随口一句,“養貓。”
“你喜歡養貓。”大腹便便男重複了一句,“你朋友圈那只貓,是你養的嗎,很漂亮呢,和你一樣漂亮。”
“謝謝。”
直到這時,謹玫仍舊保留着理性,她看着對面的人,只希望這場窒息的對話趕緊結束。
“我聽白祺姐說,今晚你要去陪它洗澡。”
“對。”
男人忽然哈哈一笑,“寵物是給人逗樂子用的,搞那麽麻煩幹什麽,要我看,幹脆把毛全都剃了,你也不用麻煩不是。再說了,好像還有個無毛貓的品種呢,沒有毛還更高級呢,哈哈哈——”
謹玫聽見他的大笑,渾身打了個寒戰,那種不寒而栗從腳底攀升,一路直入頭頂,她整個人釘在座位上,直愣愣地看着男人張一張血盆大口,似随時要把人吞噬。
她第一次聽見有人明晃晃,赤裸裸地折辱她的貓。
他或許是無心的,但謹玫真的怕了。一個連動物都無法友好對待的人,她實在無法想象這人內心有多陰暗。
白祺怎麽會介紹這樣的人給她。
謹玫的氣憤從心底升騰,她很想破口大罵,但她做不到,向安謹緯從小教她的便是順服,不能忤逆,這種好教養讓她在學校一路順風順水,卻讓她此刻眼淚打轉,原來出了社會便是要與這種人為伍,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謹玫咬緊牙關,心裏難受極了。
男人還笑得正歡。
忽然。
“這位先生,你的電動車。”
男人笑容戛然而止,他噤了聲,眼見一身形颀長的男子指了指窗外,“好像被偷了。”
男人怔了一怔,顧不得是真是假,他倏地站起身,沒顧得上謹玫,一溜煙地跑向門外。
眼前忽然空了,謹玫深吸了口氣,這才感到呼吸也随之順暢,她下意識地說了句謝謝,擡起頭時,發現那人正是幸川。
“遇到這種垃圾還不走,你還真是能忍。”
謹玫咬唇不說話,幸川看着她眼眶的眼淚,覺得這姑娘真是倔強。
“你知道哪種人到了社會上最遲虧嗎?”
謹玫看了他一眼。
“就是你們這種。”幸川沒好氣地說,“有一些教養,不多不少。家境小富即安,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遭了困難又不願意聲張,礙于面子問題,不願拒絕,只想忍氣吞聲熬過去。”
“我不是那種人。”
謹玫搖了搖頭,“我想把咖啡杯拍了他腦袋上,可我剛才氣懵了,真的沒反應過來。”
幸川覺得好笑,她難道不知道,她的眼淚已然出賣了她。
誰說謊還會流淚。
至少他幸川不會。
“嗯,看你這樣子,我有點相信了。”
幸川站在謹玫身邊,不忘撂下一句,“這人真有意思,誰介紹給你的。”
謹玫沒有開口。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幸川坐到她的對面,看到謹玫仍不看他,只死死盯着杯子。
“不是吧,你到底在郁悶什麽。”
幸川想去看她的眼睛,“這種垃圾不到處都是嗎。”
“不是。”
謹玫忽然看向他,眼淚還盈在眼眶裏,“我是生氣,為什麽要把這種垃圾介紹給我。”
“相親這種事,難道不是對于介紹人的鏡像反應嗎。她認為你是什麽人,你就該配什麽人,所以她将這種垃圾介紹給我,是不是就認為,我是該配這種垃圾。”
在這一刻,謹玫的委屈達到了頂峰。
義雲這個地方,似乎是專門與她作對的,在這裏遇到的人與事,沒一件順利,沒一件滿意,直到這時,她才體會到不逢時是何種意思,她的難堪無處訴說,全部竄到了眼淚裏,嘩嘩地流淌。
如果幸川說她小題大做,那他就嘲笑自己吧,謹玫也不管了,索性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流淚,她不指望幸川能理解她,他冷漠得像冰,溫暖與冰本就是相悖的,她知道。
只是——
“不是。”
幸川忽然開了口。
“你不必想得太多,相親本質是資源互換,介紹的這人,這是把你當做人情送出去罷了,在一定程度上,你是誰,你是什麽形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為她帶來收益,是一則人情買賣。”
“謹玫,你很好,真的。”
說着,他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