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屋內學生依舊吵的吵,鬧歸鬧,似乎對謹玫的到來毫不在意。
直至幸川出現在身後,領帶擦過她的肩膀,走到了前方。
她莫名想到那天,在逼仄的樓道間內,與他狹路相逢的時刻。青草綠地的香氣萦繞身側,而今天幸川換了另一件衣服,那種氣味卻像還在,令她難以忘記。
這時,後窗那男孩似覺察到什麽,這才擡眸望過來。
謹玫終于看清他的正臉,相貌幹淨清秀。長相的優越,屬實讓人難以忽略。他眼尾微微下垂,眼角卻銳利而內彎。無辜中,似乎又透着不羁。
謹玫見過不少男人,與音樂與藝術為伍的人,審美總比常人要高,可謹玫看到男孩這張臉,也不禁感嘆上帝的不公。
不僅是眼睛,連帶他臉上的每一部分,眉骨,鼻梁,額頭任一挑選,都生得恰到好處。
她從他的臉上,仿若看見了西化的輪廓,但整體望去,又是亞洲人獨有的柔和。
謹玫心中暗嘆,又看了眼幸川。她嗤了一聲。這個與幸川容貌不相上下的男孩,但願不要比他更難相處。
前排的學生見幸川來了,趕緊噤了聲,各歸各位,足以見得他的威懾。
只有男孩與其身邊一撮人,仍在站着。
他盯向幸川。
片刻後,他才将書緩慢合上。男孩身邊的人這才散開,稀稀拉拉落座。
謹玫注意到這微妙細節,她隐約感到男孩身上的壓迫感。此時幸川走上講臺,開始了開場白,他的介紹實在簡單,只說明了移交班級的理由,以及對新班導的介紹。
“以後,就是謹老師帶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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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川環顧一圈,“希望你們能支持她的工作。”
學生的目光粗略稀落,落在謹玫身上,便很快挪走。場面一片死寂,絲毫沒有展示對她的興趣。
“謹玫,過來。”
幸川招了下手。
謹玫咽了下嗓子,将手插進上衣兜裏,後又抽出來,垂在身體兩側,她走上前,對各位笑着打招呼,甚至微微俯身,鞠了一躬。
目光撩起的瞬間,她看見那個男孩正盯着她看。
謹玫的笑容,頓時滞在臉上。
“剩下的時間,就交給你了。”
幸川走下臺來,“我接下來還有一個提質培優會,付校需要聽我的彙報,要沒問題,我先走了。”
說着,他便轉過身,走出教室,眼見幸川即将離去,謹玫急忙跟上。
“幸處。”
他回過身,“還有事?”
“不,不是。”謹玫搖了搖頭,“我是想說,謝謝你,工作這麽緊張,還能來陪我一起——”
“你知道,還在這裏說些套話浪費時間?”
與碌碌的尋常人不同,時間對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謹玫發覺了。一起開會時,她曾瞄到過幸川的記錄本,上面羅列了一天內的日程,每一項都清晰分明。早先她極為不屑,認為這不過是常人也會遵守的理念。直到某天,她在淩晨三點醒來,赫然發現郵箱裏,孤零零躺着幸川的郵件。
她才恍然發覺,他的生命就像這鐘擺,似乎每一分都有歸途,都有歸屬。
幸川走出幾步後,忽然頓住腳步,他回過頭,微微傾身。
“給你個忠告。”
“您說。”
謹玫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很多事情,不要過于追求極致,要知道,物極必反。”
他意味深長地說,“對待學生,也是如此。”
謹玫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過一段時間,你自己就悟明白了。”
幸川本想還多說什麽,他伸出手,停留在她肩膀上的那刻,忽而便收了回去。
離開的路上,謹玫的影子在他面前晃了一路,想到她之前說過的話,幸川覺得她就像張白紙,滿面都是初入社會的單純。
這張白紙流落到社會,暫且還沒被畫上亂七八糟的痕跡。
我希望能做一個好老師。
她的話又浮現在腦海中。
幸川開着車,盯着前方。漸漸駛入滿目的綠色。
那就教導她吧,真正地教導她,将她培養成一個她希望成為的人,她會有自己的思維的影子,會有自我意識的折射。
如果可以,不至于讓她一路跌跌撞撞,心懷失望。
如果可以,她或許會成為自己的利器,至于出不出鞘,完全由他決定。
幸川駛到了辦公樓下,鎖了車,回望後方。
過去他培養過無數人,幸川簡單地将他的思維做了歸結,認為與原先并無二致。
這只是他認為的。
——
謹玫目送他離開。
說來奇怪,幸川不是謹玫喜歡的那款,可她總也讨厭不起來,他總一副傲慢姿态,且從來不掩飾他的傲慢,說話,說話就更不好聽了,但他不至于趕盡殺絕,起碼會予人餘地,不會把人逼到抓狂。
幸川走後,她深吸了口氣,在門外做了半分鐘思想工作,這才壓下狂跳的心緒,一步步走上講臺。
“各位同學,我是謹玫,剛才,幸處——哦不,幸老師已經介紹過我了——”
一個很小的口誤,引得臺下起了一小片騷動。
确切來說,是笑聲。
謹玫聽到哄鬧聲,方才的緊張反而瞬間消散,她有個本事,說好聽了是遇強則強,說難聽了是不要臉,不會被人牽着走,形勢愈是不利,她偏要逆流而上。但她又很識時務,就例如對幸川的軟化,盡管不是誠心的,但她為了自己吃得開,能做得來。
如此哄鬧聲中,謹玫反而說話更利落了。
“我希望能和大家和平相處,我會在我能力範圍內,給大家最大的寬松和自由,但前提是。”
她頓了一頓,掃視一圈,“要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做好了事情,我會給你鼓勵,以及實質性的獎勵。但你若做錯了,我也不會偏袒,順便告訴大家,我和幸老師一樣,都是教務的,所以你不必擔心,你做的那些錯事我不知道,如果犯了大錯,你想讓我寬限,不好意思,你相當于繞過院系求情的階段,直接反饋了教務。”
謹玫環顧一圈,“我希望大家能自覺。”
她終于從學生的眼睛裏,讀到了一絲躍躍欲試的氣息。謹玫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一種接受的信號,便習慣性地帶了一句,“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可以問一下我。”
過了好久,都無一人回應。
場面極是安靜,只有窗外嘩嘩的風聲,秋風掃落葉,她頗有些尴尬。
這時,一只手舉了起來。
她眼前一亮,但下一秒,便怔在原地。
是那個頗為好看的男孩。
看着男生的眼睛,她想起方才一幕,心裏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本能地想要拒絕。可她的目光吸引了在場的人,他們都看到了男生豎着的手臂,謹玫硬着頭皮,只能試探地問,“同學,你有什麽問題嗎。”
“老師。”
他靠在椅背,微揚着頭,散漫無拘的笑容挂在臉上,一句話便讓謹玫的心如擂鼓般重擊。
“我—喜—歡—你。”
謹玫瞠目結舌,幾乎是一瞬間,額上的汗就冒了出來,她看到男生放下手來,與旁邊幾個男生交換了個眼神,幾人心照不宣,擺明了就是故意給她好看。
臺下爆發出一陣哄笑,男孩瞧過來,下垂的眼尾顯得更是無辜,他換了副表情,戲谑玩味全然不見,仿若他說的句句是實,絲毫不像開玩笑。
怎麽辦,來了個砸場子的。
謹玫也盯着他,死死地盯着,她顧不得周遭喧嚣,像僅憑大腦僅剩的意識,憋出一句故作輕松的話。
“真巧啊,同學,第一天見到你,我也很喜歡你。”
她清楚地看見,錯愕一點點攀上男生的臉頰,直至将他的臉吞沒殆盡。
謹玫依舊盯着他的眼睛,如鉗住獵物的爪牙,緊握不放。男孩見狀,也一掃先前散漫,留她一個側臉,再不看她。
這時,她忽然想起少時與母親玩的游戲。兩人互相對視,結果判定簡單,誰先挪開目光,便是落敗。
謹玫依稀記得,她很少有輸的時候。
因為,我從不逃避。
謹玫在心裏暗暗地對自己說,她環顧了一圈,場面複又雅雀無音,只是無不彌散着訝然氣氛每個人臉上神色各異,除了偶爾幾聲細碎的動靜,再無其他聲音。
謹玫兩手撐着桌子,分別看向四個角落。
她頗是欣賞地觀察,思忖,揣摩。
直至她感覺,差不多了。
她重新直起身體,走下臺來,一張幹淨的臉複現了溫柔,線條也随之圓滑,她聲腔清澈,盈盈的聲音充斥在教室裏。
“我喜歡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我感謝你們的喜歡,我希望你們喜歡我,正如我喜歡你們一樣。”
很難說,到底是否因了這句話,她才博得了他們的好感。總之在一片如雷掌聲裏,謹玫成功渡過一次危急時刻,巨大的聲浪裏,她的耳膜似像浮煽的翅膀,一動一動地鼓着。在一張張笑臉下,她忽地頭腦恍惚,如海水沖刷褪去的沙灘,片甲不留。
自入職以來,她心情便很複雜,時常搞不清具體的情緒,正如此刻,她不明确自己是慶幸,抑或歡悅。
慶幸自己搪塞過困境,抑或歡悅那麽一絲絲,如指甲蓋的大小的歸屬感。
她不清楚。
班會過後,她獨自留班長在教室內。
“謹老師,您剛來,還不了解我們班級情況吧。您想知道什麽,只要我能說的,我都告訴您。”
眼前是一個話不多,但看起來踏實的姑娘。謹玫看到她,想到能有靠譜的人代為管理,心情便好了一些。
她若有所思,“我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要告訴我,這個班裏,到底有哪些不安定因素就夠了。”
謹玫轉着筆,微蹙着眉頭。
誠如她所設想的那般,幸川交給了她一個難題。
而這個難題——
“我們是以理為主的班級,自然男生多,班裏男女比例失調嚴重,男六女一,男生大多以時聿為中心,不過都只是跟着他混,也不敢幹什麽過分的事。”
她頓了一頓,“可時聿就不一樣了,他其實學習不錯,因為當初考砸了,才會到這種學校來。據說沒出國的原因,是他母親控制欲極強,了解的同學說過,他家庭關系不是很正常,所以他經常幹些匪夷所思的事。而且,他就是義雲本地人,家庭很有背景,随手掏的一星半點零花錢,就夠朋友好幾個月的夥食費,所以目中無人成了常态。”
謹玫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誰是時聿?”
那女孩噗地笑出聲來。
“就剛才在課堂上,說喜歡您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