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幸川這一席話,将在場衆人的目光,悉數轉移到謹玫身上。
闫明宇眼前一亮,“我覺得可以,就交給謹玫吧。”
或許她認為,資源傾斜的好事,根本不必經過當事人同意,大家定都趨之若鹜,所以她才如此斬釘截鐵,就這麽幫謹玫敲定了。
謹玫後知後覺。
“這幾年職工擴招,又有向上進步的需求,帶班是其中繁瑣要求的一項。”
闫明宇面向謹玫,“不過班并不好帶,更不好找,系裏院裏都沒名額了,人手裏攥着的資源,哪有平白讓出去的份。”
“謹玫,你還挺幸運的。”
謹玫瞠目結舌。
大處長都發話了,她謹玫還有什麽可推辭的,當衆推辭不僅會讓闫明宇難堪,自己也會被冠上不知好歹的帽子,她還是知道要怎麽做的。
可前些天的意外,并沒就此消弭謹玫的心理陰影。她雖然也想得到提升,但心裏還有幾絲打怵。
趁會議結束,她徑自攔住幸川的去路,語氣雖是柔的,但莫名聽來,有質問的嫌疑。
“幸處,為什麽是我。”
面對這個突然跳出的攔路虎,幸川倒是饒有興致,他目光向下,微微傾身。
“謹玫老師現在明顯熟悉環境了,攔路截人都能這麽熟練。”
他的話方出,那股她熟悉的冷嘲熱諷再次撲面而來,謹玫覺得不妥,便縮回手,但沒有就此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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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伸出手的一瞬,她倒真全然忘記了,眼前這人是她上司。
她明明是怕他的,且自認為與他沒那麽相熟。
或許人有勇無謀過了勁,便會忘記自己是誰。
謹玫盯着幸川,而他也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在旁人看來,幸川幫了她大忙,而只有謹玫自己知道,這男人擺明了沒什麽好心。
初見面的那層濾鏡未消,無論別人多欣賞幸川,而她就是看不慣他,總覺得他表裏不一,更遑論他那張嘴,說的話沒一個是字是她愛聽的。
“幸處,我覺得我現在帶班,有點不妥,我是新老師,還沒有完全熟悉環境,處裏的工作也沒有拾起來,突然讓我去帶班,是不是有點——”
謹玫面色發紅,說話也開始支吾。
她說謊了。
她畢竟有自己的私心。
音樂陪伴她已久,心胸在這些年,早已被陽春白雪浸透。對一個初入職院的高材生來講,這幾天她的所見所聞,無一不震撼着她。
拐角的煙頭,角落的狼藉,還有情侶旁若無人的親昵悱恻,她一張幹淨單純的臉混跡在學生中,融入着,卻又想逃離。
說實話,此刻的她,還并沒有自己想的那麽高尚。
幸川在這時說話了。
“每年新進的輔導員有四十多人,每個人帶五十到二百學生不等,你是說他們都因自己是新人,而無法勝任工作了嗎?”
“我——”
幸川沒等她說話,便繼續道,“不是讓你放棄處裏工作,而是一起兼顧,這點明白嗎?”
謹玫腦中閃過無數個問號。
敢情工作又多了一部分?
她欲要反駁時,幸川又道,口吻是如舊的輕描淡寫,“別給自己的無能找借口,幹不了就和我直說。”
末了,他似又想起什麽,“放心,我會和闫處說明的。”
謹玫只覺得胸腔蘊滿了氣,仿若肺管都交叉在一起,呼吸被胡亂撕扯着,她簡直要被氣炸了。可幸川的邏輯無可挑剔,只是三言兩語,她就被比了下去。
來不及感嘆可憐弱小而無助,幸川笑容映上眼睛,“謹玫老師不是說想做一個好老師嗎?”
“我拭目以待。”
她徹底忍不了了,咬了咬牙,幾乎是惡狠狠地撂下了話。
“好,我帶。”
她覺得這話不夠力度,又惡狠狠道,“謝謝您的好意。”
那股執拗的勁兒上來,她迎上幸川的目光,“我接了這個班,實際是在幫您的忙,所以我希望您也能幫助我。”
然而她這股勁兒,或許在幸川看來,不過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幸川耐下心來,“你說。”
“據我了解,現在學前那裏已經排好課了,那裏的課程很少,除了本系老師,別人根本就擠不進去。”
“所以?”幸川反問。
“希望您下學期幫我提前申請一下,我想找個機會能練琴。”
“就這?”
“是。”
“可以。”
幸川看着這個姑娘,感覺她真的很有意思,竟然能這麽自若地與他提要求。
多少人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話也說不利索,而她說得泰然,簡直像應得的似的,既不同于咄咄逼人,也不似膽怯卑懦,想要求得什麽。她只是在與他平等地對話,她眼中的情緒告訴他,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他對她有了點興趣。
但也僅此而已。
幸川不同于其他領導,別人要求的是,是絕對的臣服,是對他說一不二的權威的維護,而幸川喜歡有性格的,至少能直白、利落地概述與闡明問題。
彎彎繞繞的套路于他來說,都是絆腳石,說到底,他甚至不讨厭蠢笨的下屬,有人愚蠢但起碼有思維,可他最是厭煩寡淡如白開水,像影子一樣泯滅于衆人,說忘就忘。
謹玫答應下來了,可她逞口舌之快後,很快發現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轉眼到了與新班見面那天,謹玫一早便開始緊張,焦灼讓她無所适從,只能一杯杯喝水,在去了無數趟衛生間後,又開始轉筆,可她技術實在差勁,不過片刻,胳膊,手上便劃了無數道筆痕。
謹玫倏而站起,就要去找幸川。
他嘲笑就嘲笑吧,反正她要他一起去。
“謹玫老師。”
白祺忽然湊到她身邊,“一直忘了問你,你有男朋友嗎?”
男朋友?
謹玫一怔。
學音樂數年,音樂便是她的男朋友,她搖了搖頭,推脫說有急事。可白祺攔住她,神秘兮兮地說,“我給你介紹一個青年才俊吧。”
謹玫被攔在門口。
“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六十斤,家裏四套房三輛車——”
“我沒有興趣,白老師,我要去找——”
白祺還在喋喋不休,無視謹玫的拒絕,“謹玫,像你這樣漂亮的姑娘,我跟你講噢,你千萬要着急的嘞,你現在二十五吧,轉眼就三十了好不,你看看這裏,多少大齡剩女的姑娘,簡直不要太多——”
謹玫着急地看了眼手表,還有五分鐘就要開處內例會了。她見不到幸川,下午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去見學生了。
“你喜歡什麽樣的,我這裏有很多——”
她忽然想到了幸川的臉,下意識吓了一跳。
她怎麽會想到這人呢,真是掃興。
白祺這架勢,不答應便不讓她走似的,謹玫為了趕緊見到幸川,只能一邊推開白祺,一邊說,“行,行,白老師,你先讓開行嗎。”
白祺得到了答複,這才滿意閃開。
她跑到幸川辦公室門口,手指搭到門上,方要敲門,便見幸川出來,他看了她一眼,鎖門的間隙問她,“有事嗎。”
他與她之間,除卻有事,仿若根本沒別的話題可聊,謹玫每每聽到這三字,總認為他無趣又冷淡。
“幸處,能陪我下午一起去認識新同學嗎?”
“怎麽。”幸川看了她一眼,“自己不能去?”
“我有點怕生——”
“怕生。”幸川一笑,“我怎麽不覺得。”
“你現在對我提要求的頻率,快趕上闫處了,你說你怕生。”
幸川都這麽說了,謹玫想着再提要求或許真有些過分,但她心一橫,管他的,再怎樣,總比出醜要強。
她強烈的潛意識作祟,認定他下午必須要去。
“您不是我指導老師嗎?”謹玫一改先前的模樣,變得笑容滿面,“一日為師,終身為——”
她笑容堆在臉上,然而最後一個字還未出口,便下意識閉緊了嘴巴。不得不說,在一個僅比她年長三歲的年輕男人面前,說這話不合時宜,況且謹玫,竟鬼使神差地感到平添暧昧。
幸川偏了下頭,盯着她,似等她說完。
她急忙轉了話鋒,“您是我的師父。別人沒有的師父,可我卻有,我當然得好好尊您,敬您,如果能得到您的提點,那再好不過——”
說完後,她面色誠懇,只等他的回應。
幸川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她的笑容明顯并非誠心,她就像個狡黠的狐貍,披一層甜蜜外衣,可私底下,或許不知怎麽罵他,他驚異于她轉變臉色如此之快,也适應得如魚得水。
幸川撂下一句。
“行。”
旋即,他便跟随遲到的方健寧,向會議室走去。
幸川确實守約,一點三十的時候就來敲辦公室的門,謹玫此時趴在桌上半夢半醒,拖沓着步子打開門鎖後,男人清隽的臉映入眼簾。
謹玫猛然清醒了,她看了眼手表,“這麽早?”
“第一次見面,最好能早點去。學生也是人,如果你能提前到,我覺得他們能感受得到你的誠意。”
“等我五分鐘。”
她快速披了外套,簡單補了妝,重新出現在幸川面前時,她感到又一次神采奕奕了。
然而幸川根本沒看她。
“走吧。”幸川回過頭去,“我開車。”
“不,不。”
謹玫急說,“哪有讓領導開車的道理。”
幸川忽然很想逗逗她,“平時怎麽不見你這麽殷勤。”
那還不是有求于你,笨蛋。
謹玫只敢在心裏說說,臉上不敢有絲毫表露。幸川也不再看她,走在前面。
“走吧。”
謹玫一路小跑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停車場,在這裏她第一次見到了幸川的車,“真不用開車的,幸處。”
幸川目不斜視,坐進車裏,扔下一句話,“那你就自己走過去,在三水校區,步行三十分鐘。”
我K啊。
謹玫在心裏默默罵了一聲,心裏還真盤算着要走過去,然而時間已經很近了,謹玫咬了咬牙,她怎麽會吃眼前虧,有什麽賬她全記了本本上,不急着一時和他逞強。
下一秒,謹玫就進到他的車裏,砰地關上車門。
三水校區她第一次來,這裏不比本校氣派,但精致簡單。上到四樓,謹玫遠遠便聽見了教室的嘈雜聲,随腳步漸近,聲音也愈發清晰,一股緊張蹿升而來,直逼喉嚨。
她咽了下嗓子,然而不适感并沒因此消失,反而愈發厲害。
幸川偏頭瞥了她一眼。
“別緊張。”
她怔了一怔,再擡頭看他時,幸川正目視前方。
“覺得緊張的話,想象自己不過是其中一員就好了。”
來到門前,幸川說,“進去吧。”
她走在前面,輕輕推開門。
青春年少的氣息,就這樣滿面席卷而來。
下午兩點時分,陽光正濃烈,地面上,幾道剪影來回穿梭,映出少男少女的稚嫩青澀。
謹玫站定了身體,她下意識環顧一圈,一眼望見一個男孩,此時正半靠在後窗旁,指間夾了本很小的書,漫不經心地在看。
微風正輕輕撩過白色窗紗。
那一瞬,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學生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