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聽到這話,他不由擡頭望了她一眼。
幸川甚至嗤了一聲,略搖了搖頭,倒不是排斥她所說的話,而是浸淫職場多年,他早已習慣放下情感,只做事情。
所謂感情,那實在太虛無了,他見過多少憑信念而來的人,最終被磋磨地一敗塗地,倒不如早早收起沒用的東西,棘手的問題,難解的障礙,還是理性看待更得當。
他望着她,指尖摩挲着桌面。
該怎麽形容這女孩呢,以幸川多年經驗而論,她實在算不上精明,面對突發情況,甚至連明哲保身都做不到。
他看過她的材料,或許專業素養是夠的,但離職場人應有的能力,還相去甚遠。
連說的話,也無不透着象牙塔的稚嫩。
“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幸川嗯了一聲,謹玫便轉身離去。
“下次注意保護好自己。”
她略偏了視線,發現他低下頭,再沒有看她。
謹玫拿了托盤,來到一張桌子邊,她慢條斯理地夾着菜,喧嚣嘈雜裏,開始複盤方才說的話,她也不知怎的,幸川于她而言實在不算相熟,甚至是她嚴厲的上司,她怎麽就這麽将心裏話和盤托出。
直到這時,她方覺得尴尬,甚至蠢斃了。
這裏恰好離幸川不遠,她咀嚼着米飯,看見他利落起身,端了餐盤走到集中回收點,在保潔人員那裏一一将湯匙與筷子歸位。
幸川離開了,謹玫也将視線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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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入單位前,謹玫一直在不停上學,學上得多了,她慢慢總結出,上學學知識,本質是與學校的一場交換。花錢聽課,下課做作業,不會的再問老師。
如果彼此都不投入感情,那或許這場交易要順利得多。
之所以産生這樣的想法,歸根結底是她初上小學的一件事。
彼時她才二年級,非常喜歡班上一位語文老師,說話甜甜的,哄他們也是耐心的。
直到某個周六,她跟随向安來到學校,她忘記了為何而去。只記得那是個寒冬,她獨自站在辦公室外,等待向安出來的間隙,語文老師恰好路過。
她熱情地,認真地與之打招呼,而語文老師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便走進了辦公室。
“謹玫,快進來啊,在外面那麽冷。”
最終領她進辦公室取暖,并予之安慰的,是她最不喜歡的數學老師。那老師上了年紀,上課又嚴厲,從來就不得小朋友的喜歡。
後來,謹玫懵懂的思緒,開始慢慢變得清晰,她逐漸認清了學業,授業之間的關系。
漫長的十幾年來,她都與老師相處得相安無事,秉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态度,從不給班主任惹麻煩。
所幸遇到謹玫這一路走來,遇到的老師都很善良,明事理。
然而,這種好景并不是持續都有。
真正讓她對學校所有職業生出排斥的一件事,源于她上大二時,彼時她頂着哭紅的雙眼,以近乎懇求的語氣,希望導員能給她批兩天的假,回家看爺爺下葬。
那老師輕描淡寫地說,“給我看下死亡證明。”
謹玫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道,“什麽。”
“我說,死亡證明,你爺爺的死亡證明。”
她一連說了三個,謹玫終于聽明白了,可巨大的悲恸之下,這無異于将她的傷口又撕裂開來,露出淋淋的血肉。
謹玫顫抖着聲音,似僅憑着潛意識說話,“老師,我覺得親人過世這件事,應該,應該沒人會故意作假吧。”
“不行啊,謹玫,這是規定。”
那老師搖了搖頭,“我們都是按規定辦事,也請你理解我。”
謹玫也不知道,今天的她怎麽會陰差陽錯進到了學校,如果說她還有一點信念能支撐她,大概就是那天她哭得撕心裂肺時,教她們樂理的司老師發現了坐在角落的她。
“謹玫,你怎麽哭得這麽傷心。”
謹玫很難說清楚,當時她或許僅僅是為了找一個人大吐苦水,發洩這段對話與爺爺離世的郁悶,她不寄希望于什麽人,可司老師幫她辦妥了。
“你可以回家了。”
時隔一天,司老師在下課後,單獨留下了謹玫,“我已經與你們的導員說清楚了,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現在人流量太大。”
謹玫聽到這個消息,一時怔在原地。
“噢對了。”
司老師忽然想起什麽,從衣兜裏拿出一個信封,“這裏有一千塊錢。”
“你拿着,希望你能節哀。”
謹玫明明與司老師沒有過多交集,司老師于她來說,只是一個極富氣質的知識女性,同時也會誇謹玫聰明,富有天賦。
“你是我見過的,最适合的,也是最應該為樂器而生的人。”
司老師經常這樣說。
至于後來,她成為司老師的研究生,學習她的專業,成為司門的一分子,建立了與阮江牢不可破的關系,那都是後話了。
謹玫時常想,如果不是司老師,她會如今進入這裏,還存有所謂的信念感嗎。
謹玫回到了現實,她搖了搖頭。
她覺得自己蠢,初入社會,沒點警惕心怎麽能行,可她又安慰自己,人貴有責任之心,這是她潛意識的美好,她不能在涉足社會之時就破壞了本心。
既來之則安之,如果她不能與音樂為伴,那就做一個好老師吧。
至少不做沒人情味的老師。
入職這些天,謹玫慢慢摸清了工作的門路。
辦公室的人除了她,每個人都有負責的模塊,但一個人全套處理,總歸壓力過大,于是那些多出來的工作,便悉數落在了謹玫頭上。
不同于企業的光鮮亮麗,叱咤風雲,她們的業務普遍繁瑣,而又沒有營養,上到處理教材供應商的報銷,下到一個個處理學生成績。
而就在一個接一個的銜接中,謹玫感覺到時間慢慢流走了。
“我怎麽覺得上了班,時間過得比上學快多了呢。”
吳莉笑了一笑,“看來你過早明白了工作的真谛。之後的時間,會越來越難捱。”
她們與別的科室交流甚少,以至于過了兩個周,謹玫才完全将人認過來。闫明宇是實幹派,不喜歡多啰嗦,處內人員集合,也只有考試調度或遇重要事項時,才會集結在一起。
這是謹玫參加的第一次處內會。
她難得見到大處長出席,而四個分管坐在她一旁,整個會議就像是他們的獨角戲,只有偶爾需要提意見的時候,她才會征求一下其餘人的意見。
而大多時候,旁人都是緘默不語的。
這種場面不同于她在電視劇看到的那般顏色鮮麗,在她沒進入這種地方前,體制就像一道圍牆,圍牆內裏是神秘的。
如今她坐在其中,在一派黑與藍的映襯裏,更覺得氣氛嚴肅了。
當然,桌子最前端那幾人,商讨方案時意見也并不完全一致,鹿媛為首,方建寧其後,總是對幸川提出的發難,而幸川也不辯駁,只是兩根手指托着下巴,偶爾的時候,指間還夾一支筆。
“宋處就是幸處的堅定支持者。”
吳莉努了努唇,謹玫看見幸川旁邊的男人,正是與他一個辦公室的長者。
鹿媛作為考試的直接負責人,開始彙報工作方案,她分別從人員配比,物資保證,還有分工上一一闡述。
待說到分工時,幸川插了句話。
“我個人建議,分工分下去,那就分下去了,大家都把各自的工作幹了,負責往來運送的人,那就把前期工作一并做了,什麽租車,開證明,活都比較簡單,也別把壓力都集中到運行管理那裏。”
鹿媛蹙眉道,“幸處想的還蠻周到,但現在新人剛來,你這樣的話,讓他們還有什麽鍛煉的機會。”
幸川笑了一笑,“鹿處還挺明白蘑菇定理。”
“什麽?”
鹿媛不明白什麽是蘑菇定理,她想再多問時,幸川便不再說話了。
闫明宇及時剎車道,“我覺得幸川說的不錯,前期總有這個問題,既然提出來了,那就按幸川說的做吧,鹿,你也真是的,幸川好不容易撇開自己的事,還要拿出周六日的時間全程跟着,幫助你分管的事情裏。”
謹玫轉着筆,看着幾人談笑風生,她知道蘑菇定理,心中暗暗發笑。
這裏的工作累嗎,說實話,謹玫覺得真正需要腦力的勞動,大概是那幾個執筆的人手下的材料更費心力。
比起這個,謹玫經手的不過是身體的疲憊,在這種地方,要學的不僅是熟悉各項業務,更多的是要熟悉彼此之間語言的潛藏意義。
謹玫感覺,幸川是傲慢的,但他的傲慢一般人很難發覺,他總是很懇切地給人建議,但如有人反對,他也絕不會急頭白臉給人回擊。
沒文化的人聽不懂他的意思,而他臉上似有若無的嘲弄更讓人氣憤,但若有人真來嗆聲,又會因成績比不上他而被打臉愧疚。
他就喜歡用實力告訴你,你的意見沒有參考的意義。
謹玫已經領教過一次。
而偏偏,他這人做人做事又無可指摘,獨特的行事風格,又博得一片好評與追捧。
誠如現在,吳莉正一臉感激地看着他。
“幸處工作都那麽忙了,平時還帶着班呢。”
鹿媛有些陰陽怪氣,“現在帶一個班多難,要不幸處也發揚一下奉獻精神,像我一樣,給新人一個機會?”
幸川漫不經心地放下筆,徑自便答應了下來,“當然可以啊。”
方建寧聽罷,也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幸川就這麽順坡下驢地同意了,“怎麽,你要讓出你的班去?”
幸川笑了一笑,“有人說想做一個好老師,正好讓她試一下吧。”
“就讓給謹玫老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