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咔!兩位調整一下,休息一下!
“然後我們一起做個讨論,這場戲到底該怎麽演。”
聶遠山如是道。
江黯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看向邢峙:“你……不是,那個……”
邢峙像是不明所以:“嗯?怎麽了?”
江黯用很嚴肅的語氣:“我覺得你不應該把我的東西咽下去。”
邢峙:“…………”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話很有歧義,江黯閉了嘴。
而後他的臉變得更紅了。
反應過來自己還窩在邢峙懷裏,江黯迅速站起來,再後退幾步。
邢峙緊随其後離開躺椅,倒是朝江黯走近幾步,略低下頭看向他的眼睛,輕聲笑着問:
“江老師指的是……什麽東西?”
他是故意的。
江黯這麽想着,擡頭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年輕人純良、誠摯、清澈的目光。
就好像他剛才的問話沒有絲毫暧昧,而是和“你吃了嗎”這種問題一樣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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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語疏,幫我弄點水。
“——語疏?”
江黯大步走往監視器後方。
“啊?哦哦,來了!”
王語疏把早已準備好的涼白開遞給了江黯。
此刻江黯臉色通紅,額頭、鼻尖甚至連下颌都有着細密的汗珠,明顯是一副渴極了的樣子。
他坐下來快速喝起了水。
等喝得差不多了,他把棉襖脫了,可以看見他的脖頸、鎖骨上也都是汗,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紅透了。
旁邊不遠外,邢峙也解開了外套。
他從吳子安那裏接過了水,坐下後随即喝了起來。
邢峙喝水的速度很慢。
伴随着喉結上下緩慢滑動的動作,他一邊喝水,一邊目不轉睛地望着江黯。
王語疏瞧在眼裏,立刻明白了“眼神拉絲”這四個字的含義。
王語疏表面上看着還算鎮定。
然而無人知曉的是,她的腦子裏已經飛進了一連串五顏六色的蝴蝶與飛鳥,它們聚成了一團彩色的霧,然後忽然炸成了煙花,煙花把夜空點綴得五彩缤紛,又化作了粉紅色的泡泡,落得滿世界都是……
“語疏?王語疏?”
江黯喝完水,狐疑地看着她,“你想什麽呢?”
“報告老板,沒什麽!”
王語疏趕緊把毛巾遞了過去,“你辛苦了!”
江黯:“…………”
一刻鐘後,兩位演員去到了聶遠山面前聽他講戲。
“你倆剛才有點……太甜了,這不對啊。
“冷玉梅倒還好,他其實是動了情的,眼神不再是完全的清冷,而多了些許柔情和眷戀。
“江黯注意控制眼神,到時候我會安排特寫。”
“至于李屹南——”
聶遠山再看向邢峙。
“你這個時候已經和關小姐有了進一步的接觸了,所以你的心情非常複雜。
“具體來說呢,你是心懷愧疚的,你還怕被冷玉梅發現,在面對他的柔情目光時,眼神會有些躲閃。
“當然,你還有一些狠辣。你知道冷玉梅随時會離開自己,所以索取得比較急切。
“成片的時候,我會放一些李、關二人約會的記憶閃回,來幫助觀衆理解李屹南的心理。
“現在呢,我們要再做一些細節設計,把情緒的層次演出來!我是這麽想的啊……”
講完戲,聶遠山看向江黯。“你是不是含着冰塊不太習慣?要不要再練練?”
江黯搖頭搖得異常堅決。“不用。不必。這次我一定一條過。另外,我有問題。”
聶遠山問他:“你有什麽問題?”
江黯道:“咱們這段不是應該跟今天下午拍的那幾場床戲一樣,意思一下就好,不需要太多細節麽?”
聶遠山眉毛一挑,嘟囔道:“我這不是突然有靈感了嗎?”
江黯提醒他:“你要是老這麽突然來靈感,電影會超時的。”
聶遠山大手一揮。“你是導演我是導演?先拍了再說!怎麽剪是我的事兒!”
經過一番商議,三人定下了這場戲的最終劇本——
這日晚上,李屹南在躺椅上閉眼小憩。
冷玉梅往爐子裏加了點炭,前去把窗戶推開一些,然後走到李屹南面前,蹲下來幫他敲腿——他今天奔波了一天,想來是累了。
閉着眼的李屹南笑了,安然地享受起美人的伺候。
一段時間,他睜開眼睛,支起上半身,伸手擡起冷玉梅的下颌。“今天怎麽這麽乖?”
冷玉梅擡眸看他一眼,他的眼神沒有平時那麽冷漠,而是多了幾分柔情。
“你幫我找到了小桃,我要謝謝你。”
“小事一樁。對了,你之前說,她和你一起長大?”李屹南問。
“嗯。”冷玉梅點點頭,“教我唱戲的師父撿到了她。她沒有唱戲的天賦,師父就讓她負責照顧我。我們相依為命,是彼此最重要的親人。
“可當時李春山為了讓我安心留在這裏,把我身邊的人全都弄走了,我差點以為這輩子都……”
聽到這話,李屹南饒有興味打量冷玉梅幾眼,捏着他的臉蛋問:
“我看小桃長得挺好看,你對她動過心嗎?”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冷玉梅面露些許惱意,“我把她當親姐姐!我們之間絕無——”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知道你們之間沒什麽,否則我會把她帶到你身邊嗎?”
這話有着明顯的調情意味。
李屹南說這話時的語氣也很溫柔。
這讓冷玉梅錯覺他真的喜歡上了自己,在為自己吃醋,他望向李屹南的眼神不由更加柔和,如春水、也如月華。
李屹南被冷玉梅的這個眼神打動,當即攬過他的腰将他抱上躺椅,然後按住他的後腦吻了過去。
他吻過哪裏,冷玉梅哪裏就起了一片紅。
這讓李屹南更加情動。
他的手指往下移,發現什麽後,收回手指,放在了冷玉梅面前。
“啧,我哪裏需要吃小桃的飛醋?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前面已經徹底沒用了,只有男人才能滿足你,是不是?”
李屹南本意欲在調情。
然而當想到冷玉梅這副樣子,分明是被父親調|教出來的,他的眼裏滑過了一抹戾氣,動作猝不及防變得狠厲起來。
面對面抱着李屹南,冷玉梅把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也就沒有看到對方的表情。
他只是疼得吸氣,十指驟然收緊。
察覺到什麽,李屹南擡起他的下巴,這便看到了他發白的臉色,以及隐忍至極的表情。
眼神閃過些許複雜,李屹南安撫般拍拍冷玉梅的後腦,讓他重新枕上自己的肩膀。
這個時候一個鏡頭會從躺椅後方怼過去,對準江黯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
另一個鏡頭則會躺椅正面推過去,着重描繪邢峙那皺緊的眉頭,以及那雙不甘的、愧疚的、狠辣的眼睛。
如此,這兩個鏡頭,展示出了最真實的同床異夢。
再後來,大概是嫌躺椅不夠發揮,李屹南将冷玉梅抱起來按到了地上。
可這樣仍是不夠。
他又把冷玉梅帶到了陽臺上。
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攬着他的腰,李屹南将他以懸空的方式抵在了欄杆上。
那一刻冷玉梅感覺他會随時掐死自己,又或者把自己從這陽臺上直接推下去。
“別……別這樣,會被看見的!”
冷玉梅用四肢緊緊纏住了李屹南。
那一刻他極度恐懼。
可也因此,兩人的距離有着前所未有的貼近。
李屹南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方。
這讓冷玉梅的毛孔都開始顫栗。
“就是要被看見才好。
“該讓我那父親、該讓所有人看看……看看你有多浪!”
李屹南不饒冷玉梅,老是拿他和父親那一段說事兒。
但由于關家和李屹南制造出的麻煩,李春山忙得焦頭爛額,四處奔波,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跟冷玉梅見過面了。
是以此時真正有二心的人是李屹南。
他一邊和冷玉梅睡,一邊和關小姐約會。
他心虛,所以他反而要氣勢洶洶地質問冷玉梅。
這便是這場戲的全部。
不算長,卻也不容易演。
按聶導的意思,室內燒着碳,這裏又是南方,室內戲就不必再含冰塊了,等兩位演員去陽臺的時候再含。
江黯和邢峙不帶情緒地走了幾遍戲後,迎來了正式開拍。
室內戲的部分,兩人一條過,順利拍完。
之後他們轉場到了陽臺,道具組拿了冰塊過來,化妝師則趕過來為他們補了妝。
這個時候江黯其實已經很累了。
這是一種從心到身的累。
腿根、腰,全都又酸又痛,他甚至感覺跟真的做了也沒太大的差別。
此外他還感覺嘴已經被親得又麻又木,差不多快要失去知覺了。
場務打板前,江黯一邊把冰塊塞進嘴裏,一邊用頗為淩厲的目光看向邢峙,壓低聲音說了句:
“牙齒別那麽用力。咬我嘴的時候輕一點!”
場務打板。
這場戲正式開演。
邢峙把江黯抵在了欄杆上,用李屹南的口吻說着惡劣的、侮辱性極強的臺詞。
江黯則演繹出了害怕的樣子。
他在用盡全身力氣向一個掐着他的脖子人努力靠近。
因為比起被他掐死,他更怕摔下陽臺,然後讓所有人看見他衣不蔽體的樣子。
心知必須只有拼命取悅了眼前的人,才能擺脫現在的處境,江黯以冷玉梅的口吻不住說起了讨好的話。
不久後,邢峙扮演的李屹南總算緩和了臉色,然後他把冷玉梅抱入懷中,溫柔地吻過去。
“咔!”
導演喊了這麽一聲,這條就算是過了。
不過這場戲還沒有拍完。
聶遠山之所以喊咔,只是因為兩個演員嘴裏的冰塊沒了。
其後,道具組補來冰塊。
這場戲繼續往下走。
江黯渾身都疼,嘴唇也痛得無法再接受任何一次親吻。
他幾乎是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态演的這場戲。
可讓人意外的是,這回他感受到的吻很輕柔、很舒服、也很清涼。
很快他意識到,邢峙比計劃中多咬了一塊冰。
僅僅多了這麽一塊冰,卻憑空撫慰了許多的燥熱。
這種冷與熱的交替給了江黯一種格外玄妙的感覺。
就好像溫柔的雪給了炙熱的火一個溫柔的擁抱。
火與雪原本彼此對立,這一刻卻和諧地彼此交融了。
這和邢峙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很相似。
他具有雪的冷感,好似沒有任何人與事能讓他動搖。
與此同時他的眼裏卻又藏着暗火。
這些火暫時被雪包裹住了、藏起來了。可似乎總有那麽一天,它會催生出毀滅性的力量,直至破殼而出,焚盡所有。
思及于此,江黯下意識擡頭朝邢峙看去。
他對上了一雙格外溫柔的、映入了漫天繁星的眼睛。
緊接着邢峙閉上眼,更深地吻了過來。
江黯能感覺到他的睫毛輕輕掃過了自己的眼睑。
多麽奇怪,他竟錯覺邢峙在用睫毛安慰自己。
這個吻結束的那一刻,邢峙把多咬出來的那塊冰推給了江黯。
等反應過來之前,江黯已經不小心把它咽了下去。
一個吻結束,這場戲也結束了。
江黯有些缺氧,徑直靠在了欄杆上輕輕喘氣。
這個時候,他下意識想起了不久前對邢峙說的那句:
“我覺得你不應該把我的東西咽下去。”
那現在怎麽說?
他把邢峙的東西咽下去了?
邢峙是故意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江黯下了肯定結論。
他的臉再次紅透了。
大概是看出江黯有些站不住了,邢峙走過來,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江老師,我扶你進去。”
“不用。我沒事。”
江黯直截了當地揮開他的手,一邊脫下棉襖,一邊逞着強往屋內走去。
邢峙快步跟上他,問:“江老師你……這麽熱?”
江黯:“……”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着往屋內走。
雙雙皆是無話。
聶遠山瞧着兩人的神态動作,摸摸下巴琢磨起什麽。
之後他道:“原本計劃今天還有一場床戲的——冷玉梅和李屹南的分手炮。不過我看你倆的狀态……
“這場戲推遲一下。大家先回去休息吧。關于明天的通告單和劇本,別着急,等通知!我和編劇老師再商量下。”
總算可以收工了。
江黯帶着王語疏坐上開往酒店的車,離開的時候他不曾再看邢峙一眼,連句“再見”都沒有說。
但王語疏一直在留意邢峙。只見他的目光始終追随着江黯,就那麽目送他上車、關上車門、再被車載着走遠。
夜色中邢峙的臉色讓人看不清楚,卻莫名讓人覺得心碎,就像是經歷了莫大的委屈。
“你看過的溫柔都是假,愛意也全都是假……”
上車之後,王語疏心驚肉跳地想到了這句歌詞。
她小心翼翼問江黯:“老板你該不會……該不會生邢老師的氣了吧?”
“沒有。我為什麽要生氣?”江黯反問。
王語疏眨了幾下眼睛。“你剛沒看他,但他一直看着你。他看起來好可憐的。”
還有一句話,王語疏沒好意思說。
她覺得邢峙看起來像被遺棄的大狗狗。
“他的眼神就這樣。只要他願意,看螞蟻築巢都能看出一種破碎感。忽悠你這種小姑娘,一忽悠一個準。”
江黯不甚在意,閉上眼倒在了座椅靠背上。
“我沒有生他氣,也沒有不理他。我只是想盡快出戲。不然我擔心……”
後面的話,江黯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只是疲憊地伸手按了按眉心。
“你跟吳子安說一聲,讓他提醒邢峙也趕緊出戲。我給他安利過幾個游戲,吳子安可以陪他打。”
江黯回房間後,洗澡、玩游戲,然後直接睡了個昏天暗地。
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王語疏把他叫醒,說暫時沒有收到新劇本和通告單。
不過導演約了他和編劇一起做溝通。
略吃了點東西,江黯和王語疏一起坐車出發了。
聶遠山拍戲過于講究,但他确實有才華,投資方也就願意寵着他,這回硬是按照他的要求,用錢生生砸出了一條處處彰顯着民國時期風情的實景街。
這會兒江黯去的就是這裏。
王語疏轉述了導演的話——
“這裏剛修好,演員們可以提前過來逛一逛,實地體驗一下,找找感覺!
“在這種地方溝通劇本,也許大家也更有靈感呢!”
車在剛修好的街道口停了下來。
江黯和王語疏雙雙下車,看見導演助理就等在街道口,他充當起了臨時導游,帶着二人參觀起這裏。
旗袍商店、月份牌廣告、賣雪花膏的商鋪……江黯一邊沿着街道走,一邊把這些元素一一看在眼裏。
街道的一切都打造得非常精良。
恍然間,江黯感覺像是自己穿越了,真的回到了一百年前。
走完一段路,江黯在導演助理的引導下拐了個彎。
随即他聽到了音樂聲。
那是大提琴的聲音,拉的似乎是某首愛情曲,和此時獨有韻味的街道、美不勝收的夕陽配合得恰到好處。
濃烈的咖啡香伴随着大提琴的韻律飄了過來,江黯的眼前忽然浮現出許多他曾看過的電影片段。
那些片段全都與愛情相關。
那個年代的時髦男女,時常會在咖啡店裏約會談戀愛,喝着被他們的父輩稱作是“苦藥水”的咖啡。
這樣的傍晚,這樣的街道,有音樂、咖啡香、還有若有若無的微風。
江黯感覺到了放松和惬意,錯覺自己真是來旅游的。
然而當他走到咖啡館的時候,一切不同了。
江黯忽得停下腳步,只因隔着咖啡館外透明的落地窗,他居然看到了邢峙。
邢峙不是一個人坐在咖啡館裏。
他穿着一身中山服,身邊坐着一個穿着民國時期小洋裙的姑娘,兩人看起來格外登對。
當然,這裏并非只有他們兩人。
攝影師在,攝像機在,場務、化妝師等等人在,導演和與他密不可分的監視器也在。
江黯明白了。
邢峙他們在這裏拍戲。
只是沒有任何人把這件事告訴自己。
只見咖啡館內,時尚摩登的小姐朝邢峙羞澀地笑了笑。
緊接着邢峙拿出一個盒子,取出裏面的鑽戒,然後珍重地捧起摩登小姐的手,溫柔仔細地将鑽戒戴了上去。
郎才女貌,賞心悅目,這實乃一段良緣。
但不知為何,江黯覺得那鑽戒很是刺眼。
轉過身的那刻,江黯看到了導演助理明顯有些不懷好意的眼神。
“搞什麽?”江黯問他。
導演助理“嘿嘿”一笑,笑得挺奸猾。
“那裏面是關小姐。李屹南的未婚妻。
“這是導演的意思,讓你更能進入人物情緒!
“怎麽樣江老師,你現在有什麽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