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你們怎麽分的手?】
看到這句話後,江黯第一時間想到了冷玉梅和李屹南之間的故事。
他感到心髒有些抽疼,分明是還沒有完全出戲。
李春山把冷玉梅看作玩物,看作發洩的工具。
李屹南有樣學樣,也如此對待他。
父親逼死了母親,李屹南恨他,想奪走他的權勢、財富、地位等等一切。
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冷玉梅。
冷玉梅成了戰利品般的存在。
李屹南基于好奇,占有欲,以及和父親較勁的心理睡了他,偶爾也會因為他的臉、他的後背和他的腰而情動。
但這不代表他愛上了他。
更不代表他從此轉性,愛上了男人。
為了得到關家的助力,李屹南和關家的千金小姐結婚了。後來他在關家的幫助下,與冷玉梅裏應外合,成功扳倒了李春山。
在那之後,冷玉梅重新擁有了自由,他把從前一起唱戲的師兄弟們大都找了回來,組建了新的戲班子,回到戲臺上繼續當他的冷老板。
至于李屹南,他繼承了父親的權勢與地位,把家族生意打理得很好,讓財富翻了數倍不止。
與此同時他和太太感情和睦,算是事業感情雙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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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屹南和冷玉梅本來就是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是因為李春山,他們的人生軌跡才有了交叉點。
然而在李春山去世後,他們又回到了各自的道路,就好像從不曾相遇。
這次一別,他們很久都沒有見過彼此。
直到某一日,當地的黃三少舉辦生辰宴,請了冷玉梅去唱堂會,而李屹南作為客人,也去到了黃三少的家。
冷玉梅唱的是貴妃醉酒的選段。
他在臺上,李屹南在臺下。
李三郎去了別的妃子那裏,醉酒的楊貴妃獨守空房,只能借酒消愁。
今夜她寂寞難耐,醉酒的時候眉眼裏有怨怼、有妩媚,也有藏不住的春情。
戲臺上的冷玉梅把這一幕演得惟妙惟肖。
他實在太媚了,惹得臺下一衆公子哥徹底入了迷。
他們不斷地把值錢的扳指、懷表、甚至黃金銀票等物什紛紛往戲臺上擲,只為讨美人一笑。
冷玉梅果然笑了,笑得風情萬種,勾人心魄。
幾乎所有人都打賞了冷玉梅。
只有一個人除外——李屹南。
坐在李屹南旁邊的,是新來這個城市做生意的周老板。
周老板不知道李屹南和冷玉梅的過去,在請小厮往戲臺上送了銀票之後,看向身邊面帶煞氣的男人,不解地問:
“李老板不喜歡聽京劇?你從小接受的是不是西式教育?你喜歡鋼琴、梵婀玲,是不是?”
李屹南沒有回答。
他只是緊緊盯着戲臺上的冷玉梅。
他發現周圍那些男人癡癡盯着他的目光,會讓自己感到憤怒。
冷玉梅對着他們所有人笑的樣子,更是把這種憤怒推到了極致。
可從始至終,冷玉梅都沒有看過他一眼。
這讓他的憤怒、擔憂,以及那份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挂念,顯得是那麽可笑。
唱完堂會,黃三少在後院子裏組了麻将局。
李屹南跟黃三少一桌。
一圈麻将還沒打完,卸妝後的冷玉梅穿着一身素白長衫走過來,對黃三少道上一聲生日快樂。
他為黃三少送上了賀禮,也對他請他自己來唱堂會一事表示了感謝。
臺上的冷玉梅是個妩媚美豔的貴妃。
臺下的他卻是個眉目英氣的男人,身上沒有絲毫矯揉造作之感。
此刻他不施粉黛,穿的衣服也十分樸素,看起來不像唱戲的,倒像個教書先生。
但不知道為什麽,李屹南總覺得他舉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都帶着風情,比他扮成女人的時候還要惑人。
在自己之後,他是不是跟了很多男人?
他的風情是被他們開發出來的嗎?
李屹南的臉色卻來越沉,朝桌上重重扔出一個六筒。
“哈哈!我胡啦!清一色!”
黃三少撿走六筒,把一排牌推倒展示給大家。
然後他大笑着拽住了本欲告辭的冷玉梅的手,将他一把拉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下。
孟浪地摟住冷玉梅的腰,黃三少在他的耳邊說:
“瞧瞧,冷老板一來,我就胡了清一色!
“冷老板,看來你今天是我的貴人吶!繼續幫我摸牌,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冷玉梅下意識推辭。“萬一輸了……”
“別擔心,輸了算我的。贏了嘛,爺給你一半,算是給你的賞錢!”
“可這……”
“不然你問問其他老板,看他們怕不怕輸給你?”
沉默了一會兒,冷玉梅擡起眼,時隔這麽久後,第一次瞧向了對座上的李屹南。
“各位老板,”他這麽開口,但話分明是沖着李屹南問的,“果真願意讓玉梅作陪?”
四目相對的剎那,兩個人像是在較勁。
冷玉梅的眼裏藏着某種狠,甚至恨。
李屹南感覺他不是在征詢自己的意見,而是在挑釁。
李屹南也确實被挑釁到了,他盯着冷玉梅的眼睛,故意笑着道:“黃三少盛情相邀,如果冷老板也願意……不妨留下來玩牌。”
“好。我知道了。”
冷玉梅移開視線。不再看李屹南。
李屹南沒來由心口堵得慌。
他不知道怎麽纾解這種情緒,只有毫無章法地打着牌。
“胡了!”
“又胡了!”
“哈,李老板你今天手氣不行啊,一直放炮!”
黃三少一直贏。
李屹南一直輸。
牌局結束的時候,黃三少大笑,狠狠親了冷玉梅的臉一口,然後看向李屹南道,“我這寶貝兒靈吧?”
“靈。确實靈。”
李屹南的眼睛始終盯着冷玉梅。
他的眼神像某種張開了血盆大口的野獸,活想把眼前人吞吃入腹。
黃三少擔心他這是輸了錢不高興,趕緊打起圓場。
“錢都是我贏的,李老板你是大肚的人,可不能怪冷老板!”
“當然不會。三少多慮了。冷老板戲唱得好,牌也打得好,把錢輸給他,我心服口服。”
李屹南站了起來,看來是打算離開。
黃三少不再看他,只是摟着冷玉梅,把贏來的大洋票子一張一張地塞進他的領口。
對此李屹南的第一反應是端起手邊的茶杯,砸向黃三少的腦袋。
然而正要動作的時候,他看到了冷玉梅在黃三少懷裏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
他在欲迎還拒,他樂在其中。
既然如此,我壞他的好事做什麽?
李屹把剛端起來的茶杯重重放回桌面,轉身離開了。
這個過程中他始終不曾回頭。
李屹南不知道的是,冷玉梅這麽做,只是因為李家有一筆生意海要靠黃三少去疏通關系。他不希望李屹南因為沖動壞了事。
李屹南還不知道,他離開的時候,冷玉梅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在這之後,李屹南有意無意,又見過冷玉梅幾面。
不過兩個人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錯過。
又一次堂會上,李屹南喝醉了,找人綁了冷玉梅,不管不顧地在廂房裏要了他。
冷玉梅不是非常配合。
于是李屹南非常憤怒,不斷向他發出質問。
他問冷玉梅離開自己後,跟過多少個老板,他問為什麽冷玉梅可以配合他們,就是不願意配合自己,最後他還罵冷玉梅下賤……
那日過後,兩人算是鬧崩了,再也沒有見過面。
事實上李屹南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去了外地跑一單生意,離開了大半年。
剛一回來,他就聽說了冷玉梅被日軍逼迫唱戲的事。
冷玉梅很受當地老百姓的歡迎,是名伶,算是那個年代的大明星。
他這樣的大明星如果能夠歸順,那便能起到帶頭作用,帶動一部分老百姓也跟着歸順。
日軍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得知消息後,李屹南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慌亂。
他帶着人馬快速趕到冷玉梅平時唱戲的地方。
然而等着他的是足以燒毀一切的漫天大火。
火光之中,一聲凄厲的、卻顯得有些快意恩仇的聲音傳了出來——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這一句還未唱完,一切便戛然而止。
冷玉梅死了,死在了大火之中。
李屹南感覺自己的一部分魂靈随着冷玉梅葬身于火海了。
從此他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再無任何生趣可言。
可這個時候他還能按部就班地活下去。
畢竟他還有妻子要照顧,有生意要打理。
他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每日臉上都帶着笑,像是不曾失去過任何東西。
直到某一日,有人給了他一個箱子,說是冷玉梅送給他的。
李屹南打開箱子,發現裏面居然是滿滿一箱的大洋票子。
“冷老板說,這是他上次從你那裏贏的錢。他一直想還給你……”
李屹南沒有為冷玉梅哭過,哪怕是他去世的時候。
直到此時此刻,他總算流出了眼淚。
他抱着箱子哭得歇斯底裏,泣不成聲。
·
代入人物回顧了這段劇本故事,江黯有些惘然,恍惚間竟感覺那是自己前世曾真實經歷過的故事。
他和李屹南前緣未盡,今生才會再次相逢。
擺擺頭,按了按太陽穴,江黯捧起手機打字:
【分手原因很簡單,他發現自己還是更喜歡女人,于是和女人結婚了】
【另外,我們三觀不同,想要的也不一樣,當然走不長遠】
收到這兩句話的時候,邢峙臉上的笑容消失,與此同時心髒位置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鈍痛。
沒出戲的何止江黯一個?
邢峙也沒出戲,錯覺自己前世真的負了江黯。
輕輕呼出一口氣,邢峙端起手機編輯微信:
【忘了他,往前看】
江黯很快發過來:【早忘了,在他之後我也和其他人在一起過】
邢峙淡淡笑着打字:【比如誰呢?】
【周先生,黃先生什麽的】
【你查戶口呢?】
江黯說的當然都是戲裏的人。
電影的劇情還處于高度保密的狀态。
他不怕“準姐夫”會根據這些信息猜出來什麽。
發完這條信息,江黯不由在心裏罵了對方一句渣男。
那是因為他忽然想起,昨日江玺告訴自己,她已經和未婚夫發郵件提分手了。
一向回郵件很慢的渣男這次居然秒回,簡單直接地給她發了一個“好”字。
除此之外再無只言片語。
江玺心裏難過,暫時把科研任務放到一邊,約了同事去喝酒。
在旁觀者清的同事的幫忙下,江玺捋清了幾件事——
未婚夫不但絲毫不在意自己,還一直冷暴力自己。
他這麽做,就是在逼自己主動提分手,讓自己承擔責任。
此外,兩人訂婚期間他還時不時噓寒問暖,現在卻出現了斷崖式的冷漠,多半早已移情別戀。
這個男人不愛她就算了,一點擔當都沒有。
江玺是徹底死了心。
【我其實也談不上有多喜歡他,只不過他科研能力确實強,我慕強心理嚴重而已】
【我本來是想和他好聚好散的。但他現在做的一切實在太過分,所以還是想麻煩你幫我試試,看能不能從他那裏套出些什麽】
江黯當然答應了下來。
作為演員,他可以靠這種方式多了解一些人,以此增進閱歷,提高演技。
與此同時他發現,這不失為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方法。
為姐姐的遭遇感到生氣,替她打抱不平,這些情緒總算讓江黯暫時從冷玉梅的狀态下抽離了出來。
他當即又給[疑似渣男]發過去一句:
【別光聊我,你呢?你的感情狀況怎麽樣?】
對于這個問題,邢峙不能輕率。
他當即通過各種社交平臺搜索起他想要的信息。
江黯應該是輸錯賬號了,把自己當做了別的什麽人。
他應該是在幫某個朋友做某種試探,實施某種報複行為,又或者這一切只是純粹的惡作劇。
江黯的行事風格看起來張揚肆意、無所顧忌,但他其實是個外熱心冷的人。
演戲的時候他可以把自己徹底打開,生活中卻活得很封閉,從不袒露輕易地內心。
他這輩子就開過一次粉絲見面會,連采訪都很少接。
這樣的他,一定不會随随便便就願意給陌生人發腹肌照。
除非他有非這麽做不可的理由。
他應該和那朋友的關系非常親近才對。
按目前邢峙對江黯的了解,他身邊親近的朋友不多。
那麽這個人……會不會是他的家人?
邢峙是知道江玺的存在的。
他很快想辦法搜到了她的社交賬號,繼而看到了她兩天前發的一條動态——
動态的IP顯示在A國。
那是一張在酒吧拍攝的照片,配的文字是:
【恢複單身,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邢峙沒時間對江黯的家人朋友進行一一排查。
他只能先根據這條動态,試探着回複江黯一句:
【我也剛分手】
江黯立刻發來:
【是嗎?為什麽分?】
看來自己猜對了。
江黯幫的人應該就是江玺不錯。
邢峙浏覽着江玺的動态,得知她最近出國進修了。
于是他打字:【她太忙,我也忙,聚少離多,感情淡了,就這樣】
不等江黯回複,邢峙又刷到了江玺前陣子發的一條動态:
【求分析,我的未婚夫有沒有可能是gay?】
到這一步,所有的疑問總算都有了答案——
江黯想幫姐姐試探其未婚夫是不是騙婚的gay。
可他輸錯了號碼,加到了自己。
搞清楚真相的那一剎,邢峙生出了向江黯坦白一切的想法。
然而幾乎在轉瞬之間,他就把這個念頭收了回去。
他似乎依然無法坦白地告訴江黯,他曾在無數個日夜守望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看他的電影,反複聽他發的抱着吉他自彈自唱的音頻……
那個時候江黯是雲,他是泥。
他向江黯付出了最真切、最誠摯的仰慕。
可身在雲端的江黯,把他的仰慕、他的真心,全都摔進了泥裏。
那些年,邢峙每天都會在江黯的微博上留言。
他不厭其煩地發着評論和私信,他不在乎江黯會不會回複,他只想讓江黯在偶爾打開微博的時候,會知道有人一直一直支持着他。
收到這樣的鼓勵,他或許就會開心一些,然後一直堅持拍攝他所熱愛的電影。
曾經邢峙會逢人就誇贊江黯的演技,見縫插針地在網上、在現實中給人安利江黯的電影。
他讀很多書,拼命練習文筆,就是為了寫出精彩的影評,能讓所有人都認識到江黯有多麽優秀。
每次遇到有人罵江黯,他都會幼稚地和人展開罵戰。
每次遇到跟江黯有關的投票,他都會開無數個小號給江黯做數據……
那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
現在它們和那把送出去後又被丢棄的吉他一樣,通通都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禁忌。
江黯把他的真心和仰慕摔進了泥裏。
那就讓它們永遠被埋在泥裏。
邢峙不願再開口吐露半個字。
當然,除此之外,邢峙幾乎不可自控地想要試試看,能不能通過這個“小號”,将江黯的真心窺探一二,挖掘出幾分被他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可對外人道的隐秘。
此時此刻,昏暗的套房內,床頭暖光籠住邢峙修長冷峻的身影,讓他看起來有些形單影只。
他那雙冷感十足的眼裏滑過了幾分自棄。
因為他意識到了他的行為有多麽卑劣。
他在算計江黯、欺騙江黯。
就像他使手段在江黯後背寫下“邢峙”,蓋上了那個不為人知的印章一樣,這些行為通通彰顯着他那見不得光的陰暗內心。
可邢峙有些不可自拔。
他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接近江黯、了解江黯。
這是從來沒有人曾對江黯做過的事。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能感覺到血液沸騰,毛孔舒張。
這種感覺甚至讓他上瘾。
·
這一晚,兩人用小號互相試探了幾句,雙雙睡覺了。
一直睡到中午,兩人相繼醒來,吃完東西後前往片場。
今天他們依然要拍床戲,而且要拍很多場。
這幾場床戲意在表現,有了第一次後,李屹南開始不斷地找冷玉梅滾床單,或者說偷|情。
到時候電影會以蒙太奇的手法,将幾場床戲的鏡頭串在一起,重點是把雙方的表情、眼神和動作的變化傳遞出去。
因此這些戲并不需要拍得像昨日的床戲那麽細致。
主要目的意在表現出兩人心境、以及對對方感情的變化。
這些床戲發生基本都發生在小洋樓,不過位于不同的地點,比如卧室、陽臺、客廳、廚房、甚至浴室。
當然,它們也發生在不同的季節,從夏到冬,再從冬到春。
在冷玉梅和李屹南之間,不會有第二個夏天的床戲。
只因第二個夏天來臨之前,他們停止了這種關系——
李屹南要娶關小姐了。
李屹南必須要依靠關家對商會的影響力,才能徹底扳倒父親。
他不能出錯,他不能讓關小姐發現他和冷玉梅的關系。他只能及時斷絕這場從一開始就錯了的情緣。
正式開拍前,江黯在看導演給的最新劇本。
劇本內容簡直有些讓他頭皮發麻。
江黯向來敬業,大冬天該往冰水裏跳的時候,他不要替身,從來該跳就跳,為了鏡頭的完美,接連跳十幾次都可以。
在海拔6000米以上的藏地拍戲,高原反應嚴重的時候,他可以頂着跳得似乎快要爆炸的心髒、嚴重的肺部不适、呼吸不暢的窒息感,咬着牙堅持把動作戲完美演繹到位……
這樣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對演戲這種事心生退意。
緊接着江黯想,也許問題并不出在自己身上,而是出在邢峙身上。邢峙給他的感覺實在太……
太什麽,江黯說不出來。
他只是發自本能地不願意再和這個人拍床戲。
“江老師,怎麽了?”
邢峙端了一杯水過來。
“沒事兒。謝謝你。”
江黯接過水,擡起頭朝邢峙看去,此時年輕人站在逆光之中,面部表情被光影模糊,叫人看不清楚。
但江黯看清了那雙嘴唇。
邢峙的唇形飽滿,不算薄,但也不算厚,此刻弧度正好地微微上揚着,這樣漂亮的唇形看起來……看起來好像很好親。
産生這樣的念頭後,江黯愣了一下。
然後他把這一切歸結于,這陣子吻戲演太多,人有些魔障了。
江黯偏過頭做了個尋找的動作。“語疏呢?”
這幾天盡拍床戲吻戲了,江黯沒好意思讓小姑娘跟着看,今天倒是把人叫上了。
大概他不想時時刻刻都只對着邢峙一個人。
“她去衛生間了。我幫她把水端過來。”
邢峙打量江黯幾眼,坐到他身邊,“江老師沒事兒吧?我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嗎?”
“沒有不舒服。”
江黯心想,也許就是因為“沒有不舒服”,這一切才反倒顯得奇怪。
他當年拍《觀音橋》,跟師兄也有些許較為親密的戲,那個時候他就覺得挺不自在。
男人的身體太硬,肌肉也太壯碩,他并不理解這有什麽好喜歡的,明明女孩子的身體才更為柔美悅目。
吻戲就更別提了。
他那會兒演得挺別扭,內心深處并沒有徹底入戲。他是靠技巧而不是情感演的那幾場戲。換句話說,他沒有走心。
但這次似乎不同了。
回想起上回導演喊“咔”之後,自己情不自禁伸出手撫摸邢峙臉頰的那個動作,江黯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你別多想。拍戲而已。這種事情本來就在所難免。選擇當演員,就要做好把自己徹底抛下的準備。”
江黯說了這麽一句,低頭看劇本了,“所以……今天的床戲,其實意思一下就行了。”
“嗯。不過道具組布景應該也會花很多時間,畢竟要體現出四季的變化。我們需要等待的時間會比較多。”
邢峙道,“另外,化妝、服裝上會換得比較頻繁,一天拍下來,還挺繁瑣的。
“尤其是冬天的戲,我們嘴裏要含冰塊。”
冬天的時候,人們說話是會吐出白霧的。
這是因為外部環境較冷,呼出的氣體熱,冷熱相遇會液化出水珠造成的效果。
現在是快入夏的天氣,自然不會有這種現象。
這種情況下,為了演出冬天的效果,演員就需要在嘴裏含冰塊。
江黯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抛下,以探讨學術的态度看向邢峙。“冬天的床戲,我們也要接吻的吧。接吻需要換氣,換氣的時候按理也會吐白霧……
“我現在想的是,怎麽一邊含着冰塊,一邊接吻?會很別扭,很不自然。”
聽到這話,邢峙嘴角不覺揚起一個笑意。
然後他看向江黯道:“別着急。到時候試試吧。”
行吧。這種特別的吻戲,如果一次不行,就還得多試幾次。這意味着兩個人又會親很久。
正翻着劇本的江黯有些愁眉苦臉起來。
緊接着他詫異地發現,和事先說好的不一樣,今天的正式劇本上,床戲并不完全都是走過場,居然還有一場是需要細節的!
短暫地怔愣過後,江黯仔細看起了劇本。
只見劇本寫道:“……在李屹南又一次找過來的時候,冷玉梅想到了在街上撞見他和關小姐約會的事,便開口問他:‘你要結婚了,對嗎?’
“李屹南面露被拆穿的狼狽,他的心裏有些發慌,他似乎急着想抓住什麽,于是又朝冷玉梅吻了過去,這個吻和從前任何時候都不同……”
不同編劇有不同的習慣。
有的編劇寫出來的劇本會以臺詞為主,其餘內容則比較簡略,把場景、會用到的道具,以及出場人物的服侍、大概的動作和神态,以簡潔的語言備注清楚出來就行了。
有的編劇則會像寫小說一樣多一些潤色,把角色的心理狀況也描寫清楚。
《金陵春》明顯屬于後者。
“啧,”讀完劇本的江黯不由感嘆道,“這是分手炮啊。今天其餘床戲都走過場。這場分手炮卻要細致一點。”
“這場戲演完,我們之間應該就只剩一場床戲了。”
邢峙顯然已經看過最新版的劇本,“那會是你我之間唯一一場沒有發生在這棟小洋樓的床戲,應該會有一些……暴力。我強迫了你。
“那個時候我吃醋,以為你在我之後跟了其他人,比如黃三少。”
邢峙說的這場床戲,發生在故事的後期。
那個時候冷玉梅和李屹南已經分開很久了,因為黃三少攢的那場麻将局才重新有了交集。
劇組要抓緊時間先拍小洋樓裏發生的所有故事。
那場戲不在小洋樓,因此被排在了後面拍攝。
也就是說,今天的一系列床戲演完,這種膩歪的戲碼總算是能暫告一段落,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了。
想到這裏,江黯松了一口氣。
琢磨了一會兒劇本,他再擡頭看向邢峙。
“诶,你本人的性格是怎麽樣的?如果跟女朋友分手了,你會和她打分手炮嗎?”
邢峙深深看江黯一眼,然後道:“我沒有談過戀愛。”
“我知道。就是……假如呢?”江黯問,“我只是在思考人物的心理動機。因為我本人有些理解不了這種行為。
“既然已經分手了,既然雙方都撕破臉了……這種情況下,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冷玉梅那個時候,又到底在想什麽?”
邢峙面不改色,但眼眸幾不可查地沉了一些。
他道:“心理動機無非是舍不得,放不下。李屹南食髓知味,動心而不自知……他知道從此會失去冷玉梅,所以想抓緊最後的機會和他再做一次。
“冷玉梅的想法也差不多吧。他其實動了心,但他知道這是錯誤的。理智上他想要離開,身體上卻還想放縱一次。”
放縱一次?
做那種事……真的就那麽上瘾嗎?
江黯有些不以為意。
不過他在盡量試圖理解。
思考了一會兒,他道:“所以……這場床戲,兩個人都會更投入、也更激烈?”
邢峙點頭,“應該是這樣。”
江黯略嘆了一口氣。
他有些後悔讓小姑娘跟過來了。
緊接着只見邢峙合上劇本,側眸望向江黯。
“我剛說的是李屹南的想法。至于我自己……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是指,不會分手?”江黯問他。
“嗯。”邢峙點頭,“要麽幹脆不要開始,一旦開始了,那就要好好走下去,走一輩子。我不會和另一半分手。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分手炮。”
聞言,江黯笑了笑。“果然年輕。哪有那麽多天長地久?你也沒演過偶像劇,怎麽還信這些?
“尤其娛樂圈,誘惑太多,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麽的,太難了。”
邢峙盯着江黯道:“嗯。你說得對。所以如果不夠确定……那幹脆就不要開始。”
“這也太絕對了。之所以結婚之前有談戀愛的環節……就是讓大家試試看。真正在一起相處了,才知道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話,和平分手很正常。再說了,”
江黯道,“有些時候,難免會有一些意外情況,就好比你交了女朋友,她家裏人忽然不同意了,她在學習工作上了別的規劃,要去國外什麽的……
“這些客觀因素,導致她不得不和你分手,那也很正常吧。該不會你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
邢峙答得很堅定。“不會。”
江黯眯起眼睛,湊近了打量他。
“你該不會是那種,犯罪片裏的偏執狂吧。誰不從你,你就要把他綁到小島上囚禁起來。”
邢峙笑了,伸手揉了一下江黯的腦袋。
“也許是。想要離我這種人遠一點嗎?”
邢峙是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的這話。
江黯倒是很認真地想了想,正色道:“你幫了我很多。投桃報李,我也會幫你。如果你真的出現了狀況,我會帶你去看心理醫生的。”
接下來兩人沒再閑聊。
他們各自讀了一會兒劇本,一起和聶導做了詳細的溝通,再走了幾遍戲把節奏點卡清楚,就展開了正式拍攝。
不同床戲發生在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地點。
他們也會用到不同的姿勢。
有時候是江黯背對着邢峙坐在他身上動;有時候邢峙是讓江黯跪在地上,他從後面來;有的時候是邢峙和江黯一起側躺在地上,他從背後抱着江黯撞進去……
當然也有面對面的情況。
不過這種時候江黯不會脫衣服。
這是因為李屹南依然無法直面冷玉梅男人的身體。
這些戲都是走過場,遠不及上一場床戲那麽細致。
但王語疏是第一次看這種現場,直接給看傻眼了。
王語疏需要天天逛微博超話、豆瓣等等平臺,随時掌握着跟江黯有關的輿論動态。
今天這場戲開拍前,她剛去[質保大隊]的超話簽了到,看到了大家最近發的東西——
[最近都沒有倆孩子同框的視頻和照片了嗚嗚嗚]
[劇組保密工作做得好,酒店安保也嚴,我找的代拍去過好幾次酒店,不過沒拍到什麽東西]
[你們想什麽呢?讓倆兒子好好拍戲啊,別去片場打擾,堅決抵制這種行為!]
[同意同意,必須抵制!可是我好饞啊,我是真餓了!]
[我也餓了。好餓好餓。求求誰給孩子一點飯吧。他們之前的采訪視頻,還有那個吻,我已經盤包漿了!]
[倆兒子都挺認真的,聶導也嚴格,估計不希望他們老上熱搜,所以他們整個拍戲期間都應該會很低調]
[啊啊啊樓上說的不會是真的吧,不要啊不要啊!救命啊!!!]
[聽說冷玉梅和李屹南有床戲,一人血書,求劇組大發慈悲放點物料花絮給我們看,高糊照片都接受]
[兩人血書!信女願吃一個月素,求床戲物料!]
[三人血書!!]
……
王語疏跟風發了句:[血書+1]
那個時候她沒有想到,她會在發完評論後立馬看到了現場版。
她臉紅,她心跳,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發出尖叫。
當快控制不住的時候,王語疏就趕緊戴上耳機,重複放那首《真相是假》。
拍攝一直持續到了淩晨。
現在拍的這場戲,便是發生在冬季那場。
正值炎熱的夏季,屋子裏卻并沒有裝空調,這會兒不僅沒有冷風,反而點了碳火,以便營造出冬天的效果。
邢峙和江黯在一張竹椅上相依。
兩個人都穿得挺厚。
江黯覺得很熱,後背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他的嘴裏雖然含着冰塊,但不免杯水車薪。
當邢峙的手掌給上來的時候,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江黯也感到更熱了。
他甚至感到嘴裏的冰塊快化了。
冰塊就藏在嘴角的牙齒後方,江黯感覺有些不習慣。
不過他發現邢峙一切如常,絲毫看不出他熱,也看不出他嘴裏含了冰。
江黯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下演。
他希望最好是能在冰塊融化前結束這一切。
從夏季走到冬季,比起一開始,這個時候冷玉梅和李屹南這兩個人的感情已經發生了質變。
只不過身在廬山,兩個人都沒有看清自己的本心。
聶導舉着麥,讓兩個演員先試一試。
他還沒有徹底想好這場戲的鏡頭語言。
于是邢峙和江黯就只能先試試看。
入戲後,兩個人都代入了人物的感情。
兩雙漆黑瞳孔相對的一瞬,有某種烈火好似就這麽在頃刻間被點燃。
邢峙一把扣住江黯的後頸,駕輕就熟地吻了過去。
唇舌糾纏,親密無間。
江黯卻開始糾結起嘴裏的冰。
他的舌頭好像又不會動了。
一不小心,他把嘴裏的冰塊咬成了兩半,舌頭被卷着往前送,半塊冰就這麽一不小心被推進了邢峙嘴裏。
江黯睜大眼睛,下意識推開邢峙。
他熱極了,能感覺到剩下的半塊冰在嘴裏快速融化。
他還張着唇,擔心嘴裏的水流出去會顯得很狼狽,于是趕緊閉上嘴,将那半塊冰化作的水咽了下去。
“怎麽了江老師?”
邢峙看向江黯。
問出這句話後,他很自然而然地把嘴裏的冰、包括江黯送進來的那半塊,全都咽了下去。
江黯把邢峙的所有動作都看在眼裏,包括他咽下冰塊時喉結上下滾動的樣子。
江黯的臉徹底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