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容絮從昏睡中悠悠轉醒, 入目是黑色的帷幔，一層疊着一層。帷幔飄揚搖曳，透過罅隙, 她警惕地朝外望去, 這地方處處透着陰冷的寒意, 陌生至極, 危機感從深入脊背。
寒風從罅隙中劃入, 從脊柱節節攀升的涼意直達心底。
讓她在那一瞬間更加清醒。
“姐姐，你醒了。”
容絮順着聲音看向來人，一身華麗古樸的黑色長袍, 繁瑣的金線編織成符咒, 火紅色的內襯從脖頸處露出。雍容華貴, 處處顯露出睥睨冷冽。
風吹起帷幔，容絮看清楚了來人，是在無妄之海想要救下她的男子。
好像叫“晏瑭”。
從冰冷的床榻上坐起身子, 帷幔也同時被來人掀開，這一次她看得更加清晰。那一雙火紅色的眼眸仿佛帶着攝人心t魄的蠱惑力量，又透着極致的寒, 同樣火紅色的魔紋連接成一大片。遮住大半個額頭，與白皙的幾乎相互交錯。
見此, 容絮腦海裏有了猜測, 只不過一時間她不敢肯定那一個猜測。
惶恐，局促不安籠罩着她。
“晏瑭”站在容絮面前，停住了腳步,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捏住她的下巴, 眸中的眼神卻在一瞬間帶着些許掙紮。可再等他一睜眼一閉眼，早已經消失殆盡, 只剩下從容不迫的冷意。
他将她的下巴擡起，同他對上眼。
恢複正常的“晏瑭”，眼底瞧不清任何分明的情緒，他勾了勾嘴角，嗓音帶點啞然意，似乎是在嘲弄，“姐姐，你都昏睡了十一日了，可算是醒了。”
“十一日？”
容絮對上他那一雙眼睛，随即略顯厭惡地別開腦袋，心中更是詫異，她怎會無緣無故地就昏睡十二日。驀地，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而擡眼瞪向眼前之人，目光淩厲，“是你！是你故意讓我昏睡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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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得到回應，望着那一張似笑非笑的面容，容絮再一次快聲地質問，“你是誰，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如今她幾乎可以肯定，眼前之人，不是那日她在無妄之海遇見的人。
那人的一雙眼睛幹淨純粹，見到她時如同一只可憐巴巴小狗般搖着尾巴，想要讨好她一般。可眼前之人，那一雙火紅色的妖孽瞳仁，一改常态，帶着上位者的輕蔑和渾然天成的霸氣。
一個人，短時間怎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般，只有一種可能。
想來是那日注入“晏瑭”眉心的那股黑色力量，奪舍了這具身體，這是容絮能想到的唯一猜想。
“晏瑭”并不在意容絮态度如何，自顧自地輕笑一聲，随即收回了手，目光時不時地掃過容絮，眸中孕育着風暴般的情緒，輕嗤一聲，自問道：“我是誰？”
随後又迅速回答，“姐姐，我是‘晏瑭’啊，你不記得了嗎？在仙界時，姐姐不是曾對我說過，要帶我回神界嗎？”
要帶他回神界？
她剎那間想到了阿絮仙子。
容絮不語，她不記得，或許她關于阿絮仙子的記憶都不記得了，同樣也包括這一段記憶。至于為何她會同“晏瑭”說下這麽一段話，想來是有緣由的。
所以，原本的晏瑭到底是什麽人。
還有一點讓她不解的是，眼前之人不是被奪舍了嗎，為何還會有“晏瑭”的記憶，或者說有着晏瑭對于她的執念。
一個想法陡然出現，愈發濃烈，容絮不禁緊蹙眉頭，或許那股力量的确奪舍了身體，可由于奪舍時力量消耗得太多，無法驅逐原本這具身體的主人。
所以“晏瑭”的記憶也成了這人的一部分，兩人融合在一起了？
那這樣子，他到底是“晏瑭”，還是那股黑色力量。
答案顯然不明。
“我不記得了，‘晏瑭’，關于下界的所有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容絮掀起眼皮看向眼前之人，面上神情略帶着幾分自責和惋惜。可眼睛卻在仔細地觀察着眼前之人面上所有的神情轉變。
她想從中看出漏洞。
果不其然，“晏瑭”聽後愣在原地，面上的表情在那一刻有一瞬間的皲裂，随即不見蹤跡。
但容絮還是瞧見了。
這也代表着容絮的猜想，或許是正确的，至少沾了點邊。“晏瑭”的魂魄，也有可能是意念還在體內，融合成了黑色力量的一部分。
那黑色力量擺脫不了，不得不接受。
所以，他們才沒有傷她半分，只是故意将她弄昏迷在此。
“怎麽會，姐姐為什麽會沒了記憶？”
可憐兮兮的聲音從那一副面容中傳出，容絮還真有點接受不了。不過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沒準她可以借助眼前之人的力量，幫她快些尋回她遺失的記憶。
她實在是等不及了，迫切地想要知道當初到底放生了什麽，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般失控的感覺，格外地想要擺脫。
容絮起身，一步一步朝“晏瑭”靠近，帶着明晃晃的示好，輕聲蠱惑道：“‘晏瑭’，你能幫我找回我的記憶嗎？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沒了記憶…”
總歸人多力量大，眼前之人能夠幫她，她自然願意。
聽到此話，“晏瑭”身形一滞，悠悠地擡眼望向容絮那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便立刻拒絕不了半分，他開口道：“放心，姐姐，‘晏瑭’一定會找回姐姐記憶的，‘晏瑭’不會讓姐姐忘記‘晏瑭’的。”
連同她說話時，他都不忘時時刻刻将自己的名字挂在嘴邊，生怕容絮不記得他的名字一般。
這般小孩子行徑倒有些讓她意外。
不過容絮總算可以松了口氣，望向“晏瑭”的眼神卸了卸些許戒備，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滿是贊許的神色。
暫時來講，眼前之人對她沒有惡意，至于其他的，她還不清楚。畢竟這股黑色力量是那兩個人千方百計也要迎回來的力量。
還有，起初應當是想讓他奪舍了自己。
所以，被封印在無妄之海海底，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她不禁細思極恐。
那股陰冷至極的力量，如今回想起來，她仍舊是一陣膽寒。這股力量是她從未見過卻又像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不同于神尊至純的天地之清氣，那股力量反而像是凝結了天地至濁之氣。
思忖間，一陣刺骨寒風襲來，随後一道妩媚的女聲傳來，“屬下，霧鬽見過主上。”
容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霧鬽身上，一身如血般嫣紅的長裙，細長白皙的胳膊在開叉的袖擺中若隐若現。那一雙妖魅的眼擡起間，便陰滋滋地落在容絮身上，仿佛要将她抽皮扒筋一般。
見狀，容絮不禁屏一口氣。
她都忘記了，還有鳳衡，不對，他應當不是真正的鳳衡，而是那女人口中所謂的魁罡。他們兩人到底是何人，她不清楚，可這兩人對于如今的她來說，是個大麻煩。
“主上，這個女人不能留着，殺了她才能永絕後患。”
不出容絮所料，霧鬽果然開口了。不過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人一開口便是要取她的性命，這也太看不起她了，她好歹是神界的神尊。
旋即，在容絮剛準備偷偷捏訣給霧鬽一個教訓時，一道黑色的魔紋迅速将她雙手手腕圈在一塊，束縛住，根本動彈不了分毫。而且，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體內的神力被一股陌生的力量給抑制。
根本施展不了分毫。
魔紋古樸複雜，更是她都從未見過的法陣。是誰設下的，答案顯而易見，霧鬽同魁罡做不到，只有“晏瑭”做得到，他想要禁锢住她，讓她無法施展神力。
容絮再也難以控制住情緒，急聲質問一旁之人，“‘晏瑭’，你這是什麽意思，這個法陣是你設下的？”
說話間，她将手臂擡起，黑色的魔紋透着靜谧，詭異，同白皙的皓腕形成鮮明的對比。
霧鬽輕嗤一聲，一雙美目是赤裸裸的嘲諷，怒聲道：“放肆，你這愚蠢的女人，主上可不是什麽‘晏瑭’，主上乃魔域的主宰，魔神。豈會是那肮髒下賤的仙族之人，如今不過是屈尊用了他的身體而已。”
魔神？魔域？
容絮再一次陷入了迷惘，心中更是不可控制的緊張。
這兩個名字都是她從未聽過的，她只知道六界中魔界的存在？而這百萬年來，也唯有澤息一人是以魔軀成神，晉升神尊之位，卻也從未聽到有人喚澤息魔神。
所以，那股力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魔域又在哪裏…
還未等容絮開口，“晏瑭”轉身，一雙大手将跪倒在地的霧鬽直接掐住脖頸給擡了起來，白皙得幾乎病态的手背是脈絡清晰的青筋，一根又一根地凸起。
當着容絮面前，絲毫不留情面。
“主上…主上…你…”
霧鬽巴掌大地臉被撐紅大半，表情痛苦扭曲，鬓角處的青筋也撲面而來的窒息感突突地冒起。
誰也沒有想到，“晏瑭”會突然來這麽一下。
魁罡從屋外走進，見此情形大吃一驚，迅速上前跪倒在“晏瑭”腳下，迫切的求情道：“主上，主上，霧鬽是您的四大護法，這百萬年來忠心耿耿，一心都是為了複蘇您，您這是幹什麽！”
可“晏瑭”未見分毫動容，面上神色冰冷如雪，骨節分明的手指節節彎曲，一點一點地緩緩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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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絮在一旁瞧着，不由得眯眼觀察着，陡然生出一種破天荒的荒謬感，“晏瑭”這般是在為她出氣？難道是因為剛才，霧鬽言語之中處處刁難甚至是譏諷于她？
如若不然，為何會如此。
好歹是近萬年來都始終如一，忠心耿耿的屬下，竟然如此不留情面。這倒是讓容絮想不到的，這人可真是冷血冷心，而這般行為也的确會讓屬下心寒。
霧鬽處處想取她性命，若是“晏瑭”能出手，也不用麻煩她自己了。
瞧着面目猙獰的霧鬽，容絮決定挪開注意力。
不過“晏瑭”并沒有殺了霧鬽，到最後瀕臨窒息的關頭，他直接将霧鬽惡狠狠地丢到一旁，厭惡地轉眼看向別處，“吾說過，對姐姐不敬就是對吾不敬。霧鬽，你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他不加任何遮掩，直接說了出來，警醒着霧鬽和魁罡兩人。
可容絮并沒有任何的感動，是因為晏瑭的存在，所以這股力量處處對她手下留情，事事相護。想到這，她就覺得心口如同被尖銳的針刺一般。
疼得難受。
緩過來的霧鬽大口大口低喘着，整個人如同破敗的蝴蝶一般，脆弱又倔犟，她始終不肯應下晏瑭的吩咐。
顯然，她是不肯同容絮低頭。
“霧鬽！”魁罡低聲訓斥，上前扶穩住霧鬽的身影，無聲地提醒着她不要同主上置氣。見她不動分毫，随即只好自己擋在霧鬽身前，埋着腦袋，恭謹道：“還不知主上叫屬下過來，是有什麽事情要吩咐嗎？”
“晏瑭”瞥了一眼霧鬽，最終視線冷冷地望向魁罡，緩緩道：“吾要你們尋回姐姐遺失的記憶，她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魄，定然是被人刻意封印了起來，所以吾尋不到甚至感應不到。”
聽到這番話，容絮略顯不解地看向“晏瑭”，眼前之人是何時察覺到她少了一魄，就連她自己事到如今都沒有任何感覺。
再者說，難道他就在剛才，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便幫她尋了一次，這怎麽可能。
她不敢相信。
他到底是什麽人，力量強大到施展法術幾乎無聲無息，在意念的瞬息之間就可以完成，讓人察覺不到半分。
這才是最可怕地。
即使是青梧他們，也未必能做到。
得到這般命令，魁罡似乎并不詫異，嗓音平靜如水，垂着腦袋，“屬下領命，屬下這就帶着霧鬽去查。”
随後，他便不容霧鬽拒絕，直接拖着她離開了此地。
容絮見人走遠，下意識地擡起手腕，示意着眼前之人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魔紋封印，她嗓音清脆，一字一句道：“這是什麽，‘晏瑭’？”
“解開！”
嗓音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她就是仗着眼前的“晏瑭”根本不會把她怎麽樣，所以才格外的大膽。
誰知“晏瑭”全然不在意容絮這般怒火，只是搖了搖頭，一雙眼漆黑幽靜得讓人如墜深淵，他如同孩童得了糖果般偏執的不肯讓步，輕笑道：“不行呦，解開了，姐姐怕是要離開‘晏瑭’。”
似是玩笑的話語，卻讓容絮聽到了無聲的警告。
容絮全然不這麽認為他口中的離開，是怕她走，而他也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方才霧鬽一心想要殺了她，想來她對于他們的計劃，有着極大的影響力。以至于他們後怕，想要早點解決了她。
霧鬽同魁罡千方百計将這人放出，恐怕為的不只是放他自由這麽簡單。他們來勢洶洶，擁有磅礴強大的力量，若還有同夥，那麽對于六界來說，恐怕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
光是這一點，她就不敢讓自己輕易地掉以輕心。
但如今她完全處于劣勢，不得不委曲求全，容絮仰着頭沖“晏瑭”甜甜地笑着，露出一排整潔白淨的皓齒，嗓音如蜜，“‘晏瑭’，你這是什麽話，我只是想去找回我自己的記憶，不是真的要離開你。”
話語之中，有些若隐若現的哄騙，如同貓咪總喜歡偷偷地跑到主人腳邊蹭，那般最容易讓人心軟。
容絮希望能有用。
可“晏瑭”不是傻子，他雖然得了原來這具身體主人的情感，并不代表着他就會被這感情完全牽着鼻子走。他依舊會将自己的目的放在首位，不會随意被影響。
一縷寒風從屋外吹入，凍得容絮直打寒戰，她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沒有穿鞋，□□的腳丫站在地上，如珍珠般圓潤的腳趾一根一根地蜷縮成一團，已經凍得通紅。
晏瑭一眼便瞧見了她的異常，眼神幽深，上前直接将容絮打橫抱起。
等容絮從愣怔中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他妥帖地安放在床榻之上，随後他将柔軟的錦被将她嚴實地蓋住。握着她的手時，眉眼柔順，“姐姐，你就在這裏好生休息，記不記得也不要緊，‘晏瑭’記得就好了。等明天過了，我就帶姐姐去魔域瞧瞧，想來姐姐定然會喜歡的。”
未等容絮再想開口問些什麽，晏瑭便迅速抽身離開了。
從床榻上直直地坐起，容絮脊背繃得緊緊的，眼神略顯空靈地望着周遭黑壓壓的帷幔，讓她的心也下意識控制不住地跟着沉了下來。
短短的一會功夫，得知了太多的信息。
晏瑭口中的魔域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為何她不僅從未聽青梧提起過，也從未在古籍中瞧到過相關的記載。所有的疑惑堆疊在一塊，容絮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出口，得到一個答案。
因為她心裏始終清楚。
魔域之人來勢洶洶，而在她幼時，她曾無意間聽青梧同南禹說過一句話，她至今仍不敢忘記。
青梧同南禹道：“六界多年都是五位神尊鼎立的格局，如今蓮池突然孕育出一位新的神胎，這是不僅是預兆更是警醒。神魔向來不兩立，蓮池孕育出的神胎擁有着淨化世間一切濁氣的力量，南禹，這同樣也代表着，魔族即将出世，而金蓮孕育的神胎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這是劫難，也是生機。”
彼時她還年幼，也只是将疑惑當作過眼雲煙，并，沒有放在心上。她更是不懂，她加上其他四位神尊也一直是五位神尊呀，而六界一直都有魔族的存在，為何還會有魔族即将出世的警告。
那時她只覺得，是青梧吃酒吃糊塗了。
如今，她或許明白了。
阿其親口說她是玄徵神尊同魔界公主的女兒，這也就代表着她根本就不是蓮池孕育的神胎，她只是承襲父位的咒神。
那蓮池孕育的神胎到底是誰。
剎那間，容絮眼睛一陣清明，陡然睜大的雙眼帶着放大的震驚。這六界之中，除了神界的五位神尊之外，只有澤息他一人，是橫空出世的神尊。
以魔軀成神，越過上神之位，直接飛升成神尊。
天賦異禀，六界難見。
如若他不是金蓮孕育的神胎，她心中根本也找不到人選了。
倏忽間，她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澤息一直不願意告訴她，他們相愛的曾經。原來，他們早就猜到了今日的局面，金蓮孕育的神胎是為了救世而誕生的。
他生來便背負着死亡的命運。
所以，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