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密室內寂靜無聲, 因是密室，連風和空氣湧動的聲響也聽不見半分。灰蒙蒙的環境內如同吃人的兇獸，總是帶着些許壓抑的氛圍。
容絮如同迷茫的小孩子, 呆呆愣愣的, 那一雙剔透玲珑的眼睛失去光彩, 黯淡無光地望向老者。
老者手中動作并不停歇, 握着拇指寬的一沓宣紙, 晶瑩剔透的藍色熒光環繞在他粗粝的手指關節之間。他動作很快，眼神并沒有因年邁而失去光彩，片刻功夫就将宣紙上的願望全部掃了一遍。
随後, 他提筆, 将所有願望整理在一張紙上。
“每年祈春節人們許下的願望, 大部分都是祈求春日降臨，不過也有的求家人平安，有的求姻緣美滿。這些都還好說, 老身閑來無事便會動用自己的人脈從中簡單地幫忙下。”老者溫厚的嗓音傳來。
“我憑什麽相信你說的話。”緩過神來的容絮瞥眼看向老者，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短短一個時辰之內，他們爺孫兩人告訴她完全不一樣的答案, 她該選擇相信誰，又能相信誰。
誰又能肯定他們不是聯手戲弄她罷了。
筆尖悠悠頓住, 在停下那處暈開一大片墨漬, 他只得停筆，緩緩起身，“從祈春節成立以來, 魔尊每年都會寫下同樣的祈願, 老身…實在是無能為力，只得将那一張張宣紙塵封在箱子中。”
在人人都祈求春日降臨的日子裏, 澤息願望始終如一，固執又癡傻。似乎在他心中，那耀眼絢爛的春日，不是百花齊放，而只是她的一抹笑容。
“可今年，篝火燃盡，老身卻沒有收到魔尊的祈願。”
“若是心願沒有成真，那般集執念于一身，偏執得幾乎瘋魔的人，怎會輕易放棄任何一絲渺茫的機會。”
“姑娘，你覺得呢？”
最後一句頓下來的反問，有着直擊人心底的力量。
問她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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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沙啞的嗓音是歷經滄桑的沉重感，他視線落在面容掙紮的容絮身上，接着道：“姑娘，有的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又何必一股腦地鑽牛角尖呢，不願意相信呢？”
一雙洞悉世事的眼睛，總能清楚地看到人心底的猶豫和掙紮。
“老身那孫女是個傻的，将這些告知于你，也只是希望姑娘你莫要再同老身那孫女計較。今日之事老身回去，自會狠狠地教訓她一頓。”
話到此，容絮也算是明白了眼前老者一步步地告訴她這一切是為了什麽。無非是想用此換一個人情，換她不因此事而遷怒她的孫女。
想來t，她的身份老者早已猜到。
可這個真相告訴她，她卻是迷茫的，若她真的就是阿絮仙子，可阿其曾經說一切的又是什麽。阿其口中的阿絮仙子，是玄徵神尊同魔族公主的女兒。
而她也沒有一丁點有關澤息的記憶。
玄徵神尊的女兒…
而玄徵神尊是上一任咒神，她自降生就被默認當作未來咒神培養的。每年青梧都會帶她祭拜一個無名的墓碑，墓碑旁種着兩棵油桐樹，那顆油桐樹在瓊蓮山也随處可見，被阿其當寶貝養着。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嗎？
白皙的手指一節接着一節地握緊，青色的紋路在手背浮現，脊背也跟着繃得極緊，眸中沉着複雜的情緒，整個人都帶着生人勿近的凜冽。
最後，她只是一聲不吭地離開密室。
沒同老者辯駁一句話，也沒有承認老者的一句話。都說澤息固執，容絮又何嘗不是個固執得，她不信別人說的答案，她可以自己去尋得答案。
推門而出，新鮮的空氣湧入鼻尖，帶着濕漉漉的涼意。容絮在一棵樟樹下站了很久很久，大半個身子完全被黑色的樹影籠罩着，風聲沙沙作響，樹影也随之搖動。腦海中思緒紛雜，如何都捋不清，露出那一張小小的臉帶着悵然若失的迷茫。
擡眼，是一覽無餘的漆黑夜空，喧鬧之後是萬籁俱寂的靜，靜得人心裏發澀發慌，也愈發的惶恐，眼底是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真相…似乎已經離她很近很近。
可離得越近，卻有種不敢接近的不安。
但，她也需要有一個人告訴她真相，讓她昏迷萬年的真的是修煉出了岔子嗎，還是有其他的答案。還有，她到底是誰，她真的是金蓮孕育的神胎嗎…
青梧扶養她長大，自然一清二楚。
而她也需要一個真相。
旋即，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團泥濘的足跡。
*
神界
幾乎快要進入後半夜了，夜色也變得更加的黑。
靜谧的夜卻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剛通過神階的容絮很快就被神使攔住了身影，他們手執長槍交叉在一塊，眼神交替之間，都是滿滿的為難之情。
一人開口道：“神尊，南禹神尊有令，已經驅逐神尊下界。恕屬下不能放下。”
言語之中，是堅決的不讓步。
随着容絮指尖握緊，幻生劍随之在她手中凝聚成實體，金色的神輝流光溢彩，寒芒湛湛，眉心不由自主地蹙緊，冷聲道：“識相的就讓開，你們攔不住我！”
他們如何不知曉根本攔不住眼前之人。可若是放行了，南禹神尊那邊又如何交代，前有狼後有虎的，無論哪一頭他們輕易都得罪不起。
“神尊，莫要為難小的。”他們不禁握緊手中的長槍，跪下求情。
可容絮鐵了心。
在她即将要動手的千鈞一發之際，阿其趕來了，瘦瘦小小的一個小人義無反顧地擋住了容絮動了真格的那一劍。阿其清楚，若是她再來晚一點，這一劍砍下來，屆時容絮定然難逃南禹再一次的問責。
後果她不敢想象。
被神尊穩壓震懾得阿其連退好幾步才堪堪穩住，一股猩甜從喉嚨朝上湧出，被她強行給壓制住。
前日受的傷還未好半分，阿其自然男子承受。
容絮見來人是阿其，迅速收了手中的幻生劍，快步上前扶住阿其，詢問道：“沒事吧，阿其。”
阿其搖了搖頭。
見狀，容絮便等不了片刻，“你來得正好，快帶我去找青梧。”
她今日非要将這一切弄清楚不可，她不想再活在猜測當中，要不然想象愈演愈烈，會一發不可收拾。她想要尋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聽到此，阿其立刻朝身旁的兩位神使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這裏的事情交給我處理。”
“是。”
阿其随後又強硬地止住了容絮的步伐，聽到她提起青梧，阿其心裏發怵，只得強硬拒絕道：“小神女這是幹什麽，被驅逐出神界的人，若沒有神尊神令是不能貿然闖入神界的。再說了，青梧神尊在閉關，你這會闖進去也見不到神尊他人的。”
她盡量将自己的話說得句句在理，想盡辦法地勸說着眼前之人。
可她沒有想到，如今的容絮已經沒了任何理智，幾乎要接近破罐子破摔的程度。
她今日，只求一個答案。
容絮甩開阿其勸止的手，眸中稍稍松懈下來的神情迅速被收斂，面色變得十分的嚴肅，聲聲質問道：“阿其，青梧是真的閉關了嗎？你們…”
“還想要騙我到什麽時候！”
說這話時，容絮幾乎要将後槽牙給咬碎，卻又處處帶着憤恨的尖銳。
“小神女…”
阿其愣在原地，面對這般情況完全是手足無措。她不知道小神女到底知道了什麽，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曉的。
但無論知道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什麽好事情。
她不死心，還想嘗試着糊弄過去，手心放在容絮肩膀上，溫聲道：“小神女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青梧神尊真的只是在閉關，沒有不見小神女的意思。”想到到容絮剛才說的話，她柔柔地彎了彎嘴角，故作不清楚道：“奴婢更沒有騙小神女。”
如今她也只能見招拆招了，阿其不敢想象，若是真的解釋不過去，她該如何。
青梧已經隕落，早已在六界之中消失殆盡，就算她現在帶小神女去無妄之海，也見不到青梧半分蹤跡。事情遲早有拆穿的那一日，可不能是現在被拆穿。
“阿其，你也要一直騙我嗎？我到底是誰，阿絮仙子又到底是誰…”她苦笑，眼尾早已挂上一滴滴晶瑩的淚珠，鼻尖酸澀越湧越烈，她哽聲追問道：“阿其，我就是阿絮仙子，對嗎？”
原來是知曉了這件事情，阿其雖然松了口氣，可這件事情卻也并不讓她輕松。一件事情同青梧有關，一件事情同澤息有關，可答案都是帶着傷痛。
雖阿絮仙子這件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不過如今她倒是寧願小神女知曉的是這件事情。若是讓小神女知曉無妄之海的那件事情，那這件事情也再難以瞞住。
屆時，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阿其長嘆一口氣，她的目光掃過容絮，半晌，只得無奈道：“小神女，這件事情是何人同你說的？魔尊嗎？”
如今，她也只能猜到澤息一人。
若真是澤息，那他便也有可能告訴小神女無妄之海的事情，雖不知道為何，但她必須要早做打算。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容絮固執得只要一個答案。
無可奈何之下，阿其輕阖上眼，緩緩睜開時，圓溜溜的眼失去了焦點，她如同木頭人一般呆呆地點了點頭。
之後，她才回應道：“是。”
她繼續解釋道，“萬年前，小神女無端被傳下界，經歷了什麽奴婢不清楚。只不過小神女被清衍救回神界時，神魂殘缺，昏迷了萬年才醒，醒來後便沒了記憶，之後發生的小神女也清楚。”
說完這一大段話，阿其如同被抽了所有力氣一般，臉色也變得煞白煞白的，整個人都透着虛弱。
可夜色昏暗，容絮只顧自己追問，“所以，我就是你們口中的阿絮仙子，為什麽要瞞着我。”
“你，青梧，澤息，甚至所有人都為什麽要瞞着我，為什麽從我出生，你們便同我說我是蓮池孕育的神胎，可我明明是玄徵神尊同魔界公主的女兒。”
太多太多的疑惑埋藏在她心裏，找不到答案的容絮，總覺得有什麽更大的秘密瞞着她。可她卻也發現不出其他蹊跷的事情，所以她迷茫，沒有安全感。
害怕會有什麽控制不住的事情發生。
阿其知曉，對于小神女來說，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局促不安的，甚至自己身上還流淌着魔族的血。
在神界的固有印象中，總是會多魔有着或多或少的偏見。在這般環境中長大，小神女也在所難免。
即使她格外的不同。
但浸潤到骨子裏的東西，哪能一時就能改變。
阿其雖生了張娃娃臉，但畢竟比容絮年長很多，這麽多年的磨煉，遇事已然沉穩許多，她的情緒很穩定，安撫着容絮焦躁的情緒，溫聲道：“小神女，魔是六界之中人人厭惡的存在，再者神性淡漠，他們久t居高位，骨子裏是冷漠的。”
望着眼神之人，阿其不由得回想到那個闖入神界的魔界公主，如同朝陽般明媚熱烈的美人兒，善良美好，對所有人都抱着最好的善意。卻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承諾，如同飛蛾撲火般，沉淪。
最後喪了命。
她不禁漸漸紅了眼，“即使璃蔚公主很好很好，在他們心裏的倨傲和偏見也不允許他們承認。”
“于是玄徵神尊抽小神女的魔髓，将他的神髓換給了你，你繼承了你父親的神髓，所以自你一出生，所有人都默認你是下一屆咒神。”
怪不得，怪不得…
容絮的心尖忽地震顫，雜亂無章。她還以為是她天生好命，生來便擁有着他人求之不得的神髓，不用歷經劫難，不用承受飛升成神尊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就可以高高位于神尊之位。
原來，一切他人編織的謊言。
“小神女，你的母親很愛你，你的父親也為你做了很多很多。如今時過境遷，也犯不上再談什麽對錯，青梧選擇隐瞞你，也是為了你好，沒有負擔的活着，總是輕松一些的。”阿其想着開解一下。
“阿其，我的記憶呢？”容絮略顯疲倦，如同被抽了所有力氣一般。
得知真相的她并沒有任何舒心，也并沒有任何暢快。反而是滿身的疲倦，幾乎要壓垮她挺拔的脊背，只留下一陣接過一陣的心酸。
她頭一次知曉，原來真相，那麽沉重。
阿其心弦一動，選擇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曉小神女為何沒了記憶，青梧神尊說是創傷後遺症，其他的奴婢也不知曉了。”
青梧神尊曾經提過是丢了情魄的緣故，但她想着，沒有情魄是好事。不動情，無牽挂，對于以後的小神女，才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這件事她選擇隐瞞。
“青梧呢？真的在閉關？”容絮還是有點不信，再一次追問。
那一雙眼眸如今沒了混沌，多了幾分質疑時的狡黠靈動。
“小神女，奴婢這還能騙你不成，青梧神尊的确是在閉關。這事神尊本是千叮咛萬囑咐讓奴婢不要同你說，如今奴婢同你說，小神女可千萬別同青梧神尊提起，若小神女還有什麽想要知道的，便直接問奴婢吧。”
阿其一副頹唐的模樣，耷拉的眼睛，活像一副吃了悶虧的模樣，語氣之中是絲毫不加遮掩的抱怨。
只要能把容絮要去找青梧的念頭給打消了，要她如何都好。
果然，容絮見此後沉默不語。
阿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得立刻轉移話題道：“姑娘，清衍昨日送了好幾張請帖過來，說是再過幾日便是他繼位鳳族族長的日子，想請你前去去觀禮。”
她本是不喜清衍如此野心昭昭的男子同小神女有過多的接觸，便自作主張沒有告訴小神女這件事情。可如今她卻不得不拿出這件事情來，當真是捉弄人。
清衍兩字并沒有提起容絮什麽興致，反而将眉頭皺得更緊。
不容否認，她對清衍不過是恩人與報恩的關系，如今這一層關系也沒了，她對他，并沒有什麽情分在，也并不想同他再有什麽來往。更何況，她還因幫了他，被南禹狠狠地責罰。
她心裏對他自然不舒心。
可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能去哪裏。
回魔界嗎？
可她不知要如何面對澤息，他定然是知曉她就是阿絮仙子，要不然為何會對她這麽好。那老者說得對，澤息這般心思深沉的一界之主，定然不會輕易被一張臉就給糊弄過去。
所以，他是肯定，她就是曾經的阿絮仙子。
那…他們曾經相愛過？
可為何最後分道揚镳了，她神魂殘缺回到神界，而他卻成了魔界的魔尊。
如今沒有任何記憶的她，該如何。
恍惚間，她想起阿其說是清衍救她回神界的。既然清衍選擇救她，說明她當初定然也認得清衍，說不定他知曉曾經到底發生了什麽。
“行，阿其，請帖給我，我這就去辰鳳山。”
可容絮要去辰鳳山，阿其又不放心了，她就怕到時候清衍又說出什麽不好的事情，雖然清衍不清楚無妄之海的事情，可她還是怕。
阿其拉住容絮，挪了挪嘴角，笑道：“奴婢同小神女一塊去。”
容絮也沒有多想什麽，只是便拉着阿其迅速離開了神界，一刻也耽誤不得，乘着雲攆飛往了辰鳳山。
*
辰鳳山。
一路風塵仆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容絮同阿其便出現在了辰鳳山山頂。如今接近深夜，連巡邏的人都沒有幾個，整個辰鳳山格外的安靜。
容絮摸索了好一段路，才抓了一個倒黴蛋，便讓他帶路，要他領着她去找清衍。
本就心情不大好的容絮，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威壓震懾感十足，吓得那仙使腳跟一軟不小心摔倒在地上。還是容絮拎着他的衣領給他提起來，催促了好幾聲，那人才顫顫巍巍地領起了路。
阿其跟在身邊，同樣大氣不敢出。
若是清衍說漏了嘴，她屆時應該如何圓回來，可若是圓不回來，又該如何是好。悶聲思索間，阿其前額突然傳來一股冰涼粗糙的觸感。
驚得她下意識擡頭，看見了來人。
鳳衡戲谑地搖着手中的折扇，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雙鳳眼在黑夜中格外的亮堂，仿佛他就該活在黑夜之中一般。他打趣道：“阿其姑娘，若是本公子剛才不擋着，你莫不是要走到前面的池塘裏去？”
順着他的話音，阿其視線才落到前方，這才注意到前年赫然是一個池塘，墨綠色的池水靜谧沒有一丁點漣漪，湖面零星地浮着草綠色的睡蓮。
夜色太濃，她一時沒有注意。
再者，她剛才一心都在想小神女等會要同清衍見面的事情，這才走了神，小神女同那仙使轉了方向她都沒有注意到。
她不喜眼前這人，甚至避之不及，見到他總是頭皮發麻，只得快速地欠身行禮，“多謝鳳衡公子提醒。”
話畢，她頭都不回地轉身，想快速離開此地。
可鳳衡偏偏不要如她的意，他大步上前一下子就攔住了阿其的去路，偏偏自己不覺得自己讨人嫌，還慢悠悠地搖着手中的折扇，笑道：“更深露重，不知阿其姑娘這般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裏？”
“與你何幹，讓開。”
阿其待他便是一點耐心都沒有，甚至沒來由的就噌噌的有怒火，直接想要上手一把将他推開。誰知鳳衡直接順勢握住她的小臂，指腹之下是薄薄的布料，而摩挲間，遲遲未愈合的傷口被按得生痛。
剎那間，阿其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
她呼吸驟然加重，用力憤怒地推開牽制住她的鳳衡，厲聲呵斥道：“鳳衡公子，你越矩了。”
話畢，她瞪了眼鳳衡，重重地垂下手臂，厭惡地拍了拍手臂，似乎是嫌棄他觸碰過的地方。大步流星地離開原地，尋着模糊地印象追了上去。
*
仙使領着容絮到書房，便迫不及待地跑走了，狼狽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容絮瞧着這般，無奈地聳了聳肩，撐了撐眼皮，她也不是什麽洪水猛獸吧，這般怕的要命。
見書房燈還亮着，她一刻也等不及，便就那麽大咧咧地推開了房門，連敲都未曾敲一下。她心中不在意，便根本不會顧及到他的分毫感受。
推門而入的容絮，下意識地打量着房內的一切，簡單得幾乎素淨的書房只有幾樣家具，然後就是堆積如山的書卷，冷清，沒有一點煙火氣。
更一點都不像是一族之長該有的書房。
只不過容絮并不在意清衍在鳳族處境如何。
他千方百計想要回來，結果如何，都是他自己應該承受的，同她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幹系。
突如其來的動靜傳來，清衍眉頭随之緊鎖，眼睛卻擡都未曾擡一下，也并沒有出聲呵斥，手中的動作依舊不停。
像是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屢見不鮮一般。
只不過眨眼的功夫，他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來人沒有任何的言語譏諷攻擊，甚至如同無視他存在一般環視四周，最終才将眼神落了過來。
涼涼的視線似乎只有探究，沒有攻擊。
他緩緩擡頭，同視線對上，也瞧見了視線的主人，神情随之愣怔，握着書卷的手一點點放t下。由于起來得太快，書案上的燭火被一股勁風吹得亂了形狀。
倒映在牆壁的身影也跟着搖曳。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嗓音之中是難以掩蓋的驚喜。
清衍快步撥開小貝殼穿成的稀稀疏疏的簾子，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響，幾乎快要掩蓋住他的嗓音。
望着眼前之人，容絮也沒什麽心情聽他客套，收回視線，一雙如琉璃般透徹的眼眸透着幽深的光芒。
她直入主題，“你認得阿絮仙子…對嗎？”
最後兩字被突兀地加了上去，她前面一句話用的陳述句，似乎并不用回答，她已然知曉答案。
清衍愣在原地，整個人怔怔地杵着，沒有再進一步，而他不知如何回應眼前人是好。
說實話，他不想再欺騙眼前之人，他利用過她，也傷害過她。他也知曉她能心甘情願地被他利用，起初也許因為情誼，可最後卻是為了甩開這段情誼。
對，只是為了想要擺脫他這個恩人。
他想，沒了利用，沒了欺騙，也許一切都能從頭開始。
可他如今才明白，謊言一旦開始，便是永無止盡的謊言，沒有盡頭，而他從最開始便已經同她背道而行，便再也不可能比肩而行。
“姑娘，你這是什麽意思。”清衍艱難道。
“你不必隐瞞，阿其已經告訴我了，我只是想知道萬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為何會神魂殘缺回到神界，為何是你救了我。”
嗓音停了停，容絮斬釘截鐵道：“我想要找回我遺失的記憶。”
聽見最後一句話說出時，清衍的指尖也随之控制不住的顫抖。
找回記憶…
而就在清衍左右為難之時，阿其已經趕來了，她喘着粗氣，緩了好幾口才停歇下來。
見清衍為難的模樣，已經猜到了一切，她長舒一口氣，盡量平靜道：“清衍，小神女已經知曉了她就是阿絮仙子。你把你知道有關阿絮仙子的都同她講了吧。”
阿其此話一出，容絮态度明顯和緩了許多，也沉下心來，放松下來的她随意坐在了一旁的檀木椅子上。一雙眼上挑着，帶着些許上位者的震懾感，“你知道什麽，便說什麽。”
清衍默默地點了點頭，阿其也警惕地将房門關嚴實。
燭火明晃晃地，時不時撲閃幾下，但依舊燃燒得穩穩當當的。
容絮聽得很仔細，甚至有疑惑的地方，會頓下來仔細詢問，略帶着盤查，檢驗着清衍是否是在說假話。不過清衍都是如實說出并沒有任何假話，他心裏清楚，這些話阿其肯定也說過。
要他說出來，不過是讓容絮更加信服。
直到說到澤息，容絮終于沒了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手背那如白瓷般的手不禁握緊座椅，一雙眼凝得很濃，緊張地等着清衍口中的後續。
“澤息仙尊就是如今的魔尊，他同姑娘你的事情我并不知曉。我只知曉，他曾成婚過，同林婳上神的仙使，至于為何，我也不知曉。”
阿其聽到這話，疑惑地望向清衍，卻并沒有開口說什麽。她不知清衍為何要這般說，她能感受到了，即使沒了記憶，小神女依舊動了心。
至于為何沒了情魄的小神女會動心，她不知曉，可她管不了那麽多。
但就在剛剛，清衍卻同小神女說，澤息成婚過。
其中到底是何緣由，想來只有澤息一人知曉。答案是如何，又有什麽重要的，清衍這般雖有着私心，可她也清楚，這樣子或許是如今唯一能讓小神女死心的辦法。
無妄之海的結界快要破除了，也就這幾日的功夫。
人死如燈滅，等澤息死後，小神女應當也不會再去追尋當年的事情，一切也會塵埃落定，一切往事都将揭過。
所有的情愫也會消失殆盡。
容絮聽到清衍所說，眉頭一挑，轉頭問向阿其，眸中醞釀着濃稠的風暴，一字一句格外地鄭重問向身旁之人，“阿其，他說的是真的嗎？”
燭火倒映在容絮臉上，清秀的面容半明半暗，格外的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阿其卻并沒有回避容絮的眼睛，她知曉如何容絮會信，深吸一口氣，從容地回應道：“小神女，澤息仙尊成婚之事聽說是天君下旨，仙界皆知。”
頓了頓，書房了靜谧了半晌。
“你們…也許曾經相愛過。”阿其斟酌地補充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