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天罰之後, 閃電散盡，烏雲卻未分毫驅散的打算，陰沉沉的雲層堆積深厚, 仿佛眨眼的功夫就會傾覆而下, 破碎的場景流露出一起哀愁。
容絮從大氅中緩緩地伸出略顯僵硬的手指, 扯了扯澤息的袖擺, 目光控制不住的落在他的後背之上, 素白的衣裳早已被鮮血染透，最深的傷口可見尖銳的骨頭。
那一刻，酸意無限的湧上鼻尖。
顫抖的手指不禁輕柔地撫上他繃得極緊的側臉, 哽聲道：“疼嗎？”
如何能不疼, 她才承受了一會的天罰, 便已經疼得咬牙。而澤息護着她硬生生地受了所有的天罰，雖是一聲不吭還極力安撫她的情緒，可那骨節分明的手背是根根突兀冒起的青筋。
可如今, 她已經想不出任何話來。
她發現她對他總是格外的虧欠。
“不疼。”澤息搖着頭回應。
望着眼前已然要哭成淚人的女子，澤息心中無奈地輕嘆一聲，怎地如今變得這般愛哭了。他想告訴她一點也不疼, 皮肉上的疼痛早已折磨不了他半分，他最怕的是失去她的痛苦。
那些在魔宮中渾t渾噩噩度過的日子, 便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一閉眼就是雷臺她以身赴死的場景，滿是煎熬和折磨，卻又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裏重複。
可有些話終究只能埋在心裏。
說不出口。
驟然, 審判臺兩側升騰起數條長長的褐色藤條, 一股磅礴無垠的神力湧動在藤條之中最終化為根根鋒利尖銳的倒刺。它們張牙舞爪地升騰在空中，沖着審判臺上傷痕累累的兩人叫嚣着。
“南禹, 你。”星堯見此，一雙眼滿是震驚的從審判臺望向一旁的南禹，張口欲言又止半晌，才不得不相信眼前所見，兩條柳眉狠狠地揪在一塊，緩了好半天才道：“南禹，你當真要如此狠心嗎？”
她能夠感受到，南禹釋放到藤條之中的神力根本沒有手下留情，說難聽的，甚至可以稱之為極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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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将挂滿倒刺的藤條硬生生地抽在那本就被閃電劈得血肉模糊的傷口之上，後果可想而知，本就傷可見骨的脊背如何能有一塊好肉。
止淵見此血淋淋的場面也不禁皺眉，在一旁又不得不拉住星堯。
如今這場面，誰人不知這魔尊是要拼了性命來護着小絮的。可南禹這般不顧情面地下狠手，小絮怕是會從此記恨上南禹，要同南禹生分了。
一時間，他都要有些不理解南禹為何要如此。
小絮是他們四人看着長大，更是玄徵的血脈，南禹雖向來是個面冷心熱的硬石頭，可最是穩重，凡事最知分寸的。今日怎麽會如此反常，小絮言語一激他便同她對着幹上了。
若是有個好壞，怎麽對得起青梧的囑咐。
他最是在意這個丫頭。
可南禹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解，随着他手臂揮下，剎那間，藤條紛紛砸落下來。
容絮瞧着漫天飛舞的藤條，上面赫然凝聚着用神力幻化而成的倒刺，承載着萬鈞力道從空中狠狠地劈下。她伸手慌亂地想将澤息從她身旁推開，口中拼命呢喃道：“不要，我不要你替我…”
“我不要！”
幾乎接近嘶吼的嗓音傳來，承載着焦急的痛意。
可澤息一聲不吭，只是将眼前之人死死地擁在懷中，手心之中是她掙紮得淩亂的烏發。而他只是無聲地将她擁緊，怕她擔心，連口中翻騰湧上來的鮮血硬生生地被他吞了下去。
他怕她擔心，可又有一點小私心，他想要她那一點點的擔心。
僅僅是這般，他又覺得他太自私了。
容絮的腦袋被他埋在他的胸膛之中，耳邊是他強有力的心跳聲，随之夾雜而來的是藤條鞭笞的聲響，滾燙的淚水不斷地湧出，在他衣裳上唯一幹淨的地方洇開一團淚漬。
卻燙得澤息心口泛起絲絲暖意。
在他心裏，淚水是在意。
鞭笞到最後，澤息再也忍不住，一大口鮮血從他口中湧出，落在水綠色的長袍上，如同一朵綻放得妖異頹靡的花朵，一朵接着一朵。
有一絲赤紅色的鮮血順着容絮脖頸往下滑落，在如雪的肌膚上格外明晃晃，最終同烏發雜糅在一塊。
審判臺上已然血跡斑斑，藤條早已被鮮血染紅，連那倒刺都蒙着一層淡淡的血光。
全是澤息的血，入目便是一片紅。
“夠了…”止淵瞬移到審判臺上，随着他神力湧動，四周藤條瞬間化為虛無，他将容絮和澤息兩人護外身後，厲聲道：“南禹，早已夠了三十六下，你為何遲遲不住手。”
話音落下，周遭一片寂靜，沒有了任何雜亂的聲音。
容絮從澤息懷中脫身，纖細的雙手是控制不住的顫意，撫上澤息的面頰，眼神凝在他的面容之上。眉間金色的神紋滾燙，而那其中的一抹魔紋火紅得幾乎要滴出滾燙的鮮血，蒼白的面容，是鮮明的白與紅。
鼻尖的酸澀欲愈湧愈濃，紅通通的眼眶落下一顆接着一顆的淚珠，如同堤壩決堤般，源源不絕，形成一道蜿蜒的淚痕。
她已經不敢想象如今的他有多疼。
可即使這般，澤息的視線還不忘上下檢查一遍，見容絮無事方才安心。
“我說了，我不要你護着我。”容絮同他對視，聲音又哽又帶着些許抱怨。
見她還有力氣同他抱怨，澤息虛弱地咧嘴笑了笑，深沉的眸中隐忍的疼痛早已被笑意驅散，身子無力地靠在她身上。剛才可以拼死護着她的澤息，如今流露出來的卻是滿滿的依賴。
仿佛有她在，他才能安心。
南禹正過身來，眸中是鋪天蓋地的震怒之情，“容絮膽大妄為，私自逃脫天罰，吾作為五位神尊之首，自是要維護審判臺天罰的尊嚴，以藤條鞭笞她已算是從輕處罰。止淵神尊，難道你，也不将神界規則放在眼裏嗎！”
連名帶姓，帶着滿腔的怒火中氣十足的問責。
一旁的星堯聽到此話都不禁愣在了原地。就連她如今也看出來了，南禹今日是故意給足了容絮苦頭吃。
即使是教訓，也該夠了啊。
可南禹話裏話外之意，一點都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反而是想這火越燒越烈，直至一發不可收拾。
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容絮，你可認錯，若你現在收回你剛才的請求，吾可以從輕處置，如若不然，後果可不是你能承擔的。”南禹雄厚的嗓音再一次傳來，略略帶着警告的意味。
止淵飛快回頭，滿目憂心地看向容絮，已然不知如何開口，似是在無聲地勸她同南禹低頭。可他又是知曉她的性子，定然是不會輕易低頭。
如今這兩個人對上，俨然變成一盤死棋了。
果不其然，容絮深深地望了澤息一眼，收回視線後便朝南禹規規整整地跪下，今日還是她頭一次聽見南禹如此喚她，想到這雙眼不禁再一次被淚水糊滿。
她将腦袋死死地埋下，沉聲回應道：“還望南禹神尊應允我剛才的請求，一切責罰我自行承擔，同他人無關，還請神尊将無關之人帶下去。”
本就是她惹的禍，不該由其他人承擔。
“容絮…”澤息望着身旁之人，觸及，清冷的眸中是滿目的傷痛。
心中因嫉妒，酸澀一次又一次的湧上心頭，如今他還是頭一次知曉，清衍在她心中分量竟然如此之重，重到她可以如此不管不顧，怕是今日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辭。
他伸手，拉了拉容絮的衣袖。
可容絮別開了眼，她不想讓他再為了她而受傷。
南禹重重地将手背在身後，面色沉了下來，語氣冷冽道：“好，好一個自行承擔，傳吾神旨，咒神既然無法做到以身作則，從今日起便驅逐出神界，神界也再無你容絮的容身之所。”
背在他身後的，是無聲攥緊的手指。
“南禹，你瘋了吧。”星堯聽到南禹這般指令，不由得膛目結舌，瞪大了眼睛，最後同止淵眼神對上，他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甚至還帶着些許荒謬之情。
神界自創立以來，有被驅逐的上神，可從未有過被驅逐的神尊。
然而，才片刻的功夫，沒有經任何思索容絮便毫不猶豫地磕頭領旨，唇瓣微壓，嗓音平靜如水，“容絮領罰，還望南禹神尊言而有信。”
事到如今，已經是一發不可收的局面。
“容絮，你可不要同南禹置氣啊。”止淵如今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碎步上前想勸解，話卻堵在了嘴邊。
如何說，從何說，他全然沒了頭緒。
容絮立起身子，脊背繃得直直的，擡眼望向所有人，“止淵，我沒有賭氣，南禹神尊也沒有做錯什麽。的确，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南禹神尊今日便親身告訴我了，什麽才是真正的代價。”
如今沒了哭腔的聲音只剩下女子嗓音獨有的清麗，卻又堅韌得極有力量。
代價，何為代價，以往被保護得極好的容絮從未吃過什麽苦頭，所以在她心裏，任性的代價無足輕重。可今日，她才知曉，代價這兩個字說得輕巧，卻是一輩子難以觸碰的痛。
止淵聽得頭大，傻丫頭嘴硬還不承認賭氣了，如今連南禹神尊都叫上了，當真是要生分了。
他站在原地幹着急，眼睜睜地瞧着容絮扶着澤息離開了神界。
容絮走了，止淵一身的氣便有處撒了，一手叉着腰，一手氣急敗壞地指着南禹，“南禹，你今日是吃錯藥了嗎，這事說來說去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天罰罰了讓她長長教訓也就罷了，你這又是鬧哪一出。t”
忽地覺得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南禹居然驅逐容絮離開神界，他腦袋一暈，兩眼一黑，都快怒急攻心。
緩了好半天才緩過來，然後他又繼續罵罵咧咧，“好，我們先不說這個。你驅逐小絮離開神界，一神髓你沒抽，二咒神印玺你沒拿回來，你驅逐什麽驅逐啊，你如今真是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了。”
星堯立在一旁，也在等南禹回應。
如今此事，南禹欠他們一個原因，還從未有過如此草率驅逐神尊的例子，更何況那人還是小絮那丫頭。
南禹沒有應他，只是深深地望了眼容絮離開的地方，收回視線，落下一片陰翳。緩步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兩道神旨，一道是清衍繼任鳳族族長的神旨，一道是驅逐容絮離開神界的神旨。
止淵跟着他，瞧見他寫下驅逐容絮離開神界的神旨，立刻上前奪了過來，一把過将其燒成了灰燼。
随後他急聲道：“南禹，今日之事就我們三人外加一個澤息知曉，我們就當你沒說過此話，澤息那邊我去叮囑。”
如今他已經給南禹臺階下來，他是真不明白他還要如何。
南禹擡眼，一雙飽經滄桑的雙眸滿是疲憊，卻在不經意的瞬間紅了眼眶，嗓音中帶着無窮的痛意，道：“青梧隕落了，無妄之海的封印還能再維持半個月。”
“你說什麽，可…可并沒有天象顯示。”
“天象被我用空間之法化解了，我怕那丫頭瞧見，發現了端倪。那丫頭聰穎，輕易糊弄不過去的，若是發現點問題定然會窮追不舍地問着。”
星堯急聲道：“青梧神源之力怎會潰散得如此之快！”
南禹搖了搖頭，擡眼望着窗外漸漸消散的烏雲，一縷陽光從雲層中朦朦胧胧地顯露出來，長嘆一口氣，解釋道：“萬年前不只有霧鬽一人逃了出來，魁罡也逃出來了。他一直潛伏着，等着青梧神源之力潰散到一定地步，重創了青梧的神魂，青梧為了不讓他得逞，只得将最後的神源之力全部傾注到封印之中。”
“這是他為我們争取的最後的時間。”
“占星臺有預警，神界将隕。”
*
魔界。
容絮将人放在祥雲上送回來的路上，澤息便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額心滾燙，本來就寡白的皮膚如今被燒成薄紅色，整個人脆弱又敏感地緊緊握着容絮的手。
箍得她手生疼。
只要她略微有松開一點的念頭，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便如同菟絲花一般，又往上握緊一分。
容絮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任由他握着。
到了魔宮，度臨和紫玉便風風火火地領着一群人趕了過來，可澤息即使意識模糊也不讓任何人靠近。只有容絮靠近的時候，他才會收回釋放出來的威壓逼退。
清冷的眉眼是掙紮的痛苦之色。
度臨央求的眼神無聲地望向容絮，祈求着她留下來，似乎是生怕她因為厭煩而丢下自家尊上。因為他記得，每次容絮同澤息對上，最後似乎都會鬧得不歡而散。
容絮垂眼，眉梢依舊帶着些許茫然，最終機械般點了點頭，“你們放心，他是為了救我而傷，我會照顧好你們家魔尊的。”
話音落下，容絮便施法帶着澤息去了他的宮殿。
度臨拍了拍自從見到容絮便一直傻傻地愣在原地的紫玉，似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苦澀道：“是不是覺得她長得同你家殿下很像很像。”
紫玉沒有應聲。
度臨便自顧自地道：“我第一次見到咒神真容時也很意外，也問了尊上這個問題，可尊上說她不是阿絮仙子…”
話到此，度臨不禁哂笑一聲，才接着如同感嘆般地道：“可她若不是阿絮仙子，尊上又豈會豁出了性命去護着她。紫玉，我雖不知為何尊上一直瞞着所有人，甚至是咒神她自己，但我相信尊上是有他的原因的，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告訴咒神，她就是阿絮仙子。”
有的時候，度臨的确是最懂澤息的。
紫玉垂下眼，不知心中所想。
*
垣清宮
所有人只敢焦急地等在屋外。
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卻無一人敢貿然踏足，也只有女使來回送清水的時候，才能從縫隙中窺探到一點情況。
不知換了多少盆幹淨的清水，容絮略顯棘手地處理着傷口，這還是她頭一次給人處理傷口，處處都顯得笨拙，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因為她心裏清楚，他這般的好，也許有一點點是因為她，但她更願意相信他是因為那一張相似的面容。
而她也僅僅只有一張相似的面容吧。
望着澤息即使在昏迷中卻并不安穩的眉眼，容絮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将其撫平。
冰涼涼的手指觸碰到滾燙的額心，剎那間，澤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他忽地伸手握住了容絮的手腕，垂眼看向容絮，視線凝在她身上很久很久，像一團灼熱的火，眉梢卻是滿滿的冷意，“清衍…他對你很重要嗎？”
為何要為了他做到如此。
甚至被驅逐出神界也在所不辭。
突如其來的話語不禁容絮一愣，見到澤息醒來的那一剎那她是極歡喜的，差點要從凳子上蹦起來的開心。可當他問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她心裏卻莫名有些委屈，眼中的光亮瞬間黯然下來，垂着長長的睫毛，郁悶道：“你為何會這麽想…”
沒有聽到回應，容絮不禁擡頭。
觸及澤息如墨色般暗暗的眼神，其中湧動的黑墨幾乎将她吞陷，烏黑的睫翼落下一大片陰翳，她終究是于心不忍，開口解釋道：“清衍救過我一命，我不想欠他，便同他做了交易而已。至于被南禹驅逐出神界，我也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南禹這次這麽生氣。”
話到最後，是滿腔的委屈，甚至還帶着哽咽的哭腔。
她清楚他為何會這般想，做到這份上，誰人聽了不得說一聲，她對清衍一片赤誠丹心啊。
可這是她也沒有想到的結果。
她也有些後悔了，如今倒是得不償失。
一縷陽光從窗戶地縫隙中落入，容絮被鍍上一層暖意，澤息心中松了口氣，心中因嫉妒席卷而來的風暴也随之大片大片的消失。望着眼前近在咫尺之人，他鬼使神差般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即使牽扯到後背的傷口，他也感覺不到半分的疼痛，如今他心中暖意，早已撫平了一切的傷痛。
他心中歡喜，她願意同他解釋此事。
是不是代表着他在她心中也有着一定的分量。
想到這，澤息無聲地彎了彎嘴角，不禁紅了眼眶，男子的酸澀總是寂靜無聲，那一刻卻不禁落下滾燙的淚水。可到最後，眉眼卻是柔和的笑意，連帶着嘴角都彎彎的。
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哭。
那一滴淚珠從容絮耳廓擦過，涼涼的觸感不禁讓她怔在原地，只覺得恍惚，四下一片寂靜，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道：“魔尊，你怎麽了？”
荒謬的想法頓生，他哭了？
即使是那般疼痛難忍，也未曾見他紅了半點眼眶，那一滴泛着濕意的淚水，讓她不禁錯愕。
澤息緩緩地将容絮松開，紅紅的眼眶帶着笑意，他忽地發現從他們再一次相遇到如今，她喚他便一直是魔尊，魔尊地喚着，總是格外的生分。
也是，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不怪她，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禁來回摩挲，格外喜歡她那一塊軟軟又有骨感的觸感，似是溫聲哄騙道：“澤息…我不喜歡你老是魔尊的喚我，喚我澤息，好嗎？”
那一剎那，容絮只覺得那紅着的眼眶是用來騙取她的同情心的。
手腕處傳來絲絲綿綿的癢意，讓她不得不在意眼前之人。她望向那一雙眼，本就是飽滿溫潤的杏眼，如今帶着祈求之意，如同搖頭擺尾祈求主人憐惜的小狗一般，一點都不容易讓人拒絕。
她下意識地想逃避，想岔開話題，一邊略顯慌亂地起身一邊抽離着自己的手腕，急忙道：“你後背的傷還沒有包紮好…”
可他不松分毫，晃動着她的手臂，可憐巴巴地望着她，眼珠子如同純黑的琉璃一般，幹淨，又帶着能夠吞噬人的蠱惑。
終究是無奈地長嘆一聲，容絮略帶羞澀地別開了眼，輕聲喚道：“澤息…”
如蚊子般的聲音落入澤息耳中，卻格外的響亮，他似乎是聽不夠一般，拉着容絮的手腕，死乞白賴地再一次道：“沒聽清，容絮你再說一次。”
這一次容絮可就沒有那麽好脾氣了，不滿地咬着下唇，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澤息的手臂，嗔怒道：“松開，再不松開就把t你這只手給剁了，你信不信…”
誰知，澤息倒吸一口冷氣，那一張俊臉瞬間變得慘白，皺成一團。
驚得容絮快步上前，查看澤息的情況，眉宇間滿是焦急之色，試探地問道：“你沒事吧，我剛才打疼你了？”
瞧見湊過來的那一張憂心忡忡的小臉，眼睛睜得大大的，格外地惹人憐惜。他忍俊不禁地彎眼笑了笑，眉宇在那一瞬間舒展了開來。
仿佛還是那個清風如玉的少年郎。
有了朝氣，還不忘捉弄人。
得知被戲耍的容絮也顧不上氣惱，他如今後背上的傷口，觸目驚心，如今也不過是咬着牙強忍着罷了。她緩和臉色，正色道：“你這背上的傷口得快些處理，等會會有點疼，你要是忍不住…”
思及此，容絮另一只手上下摸索着，掏出一個素色的手帕遞給他，“你要是實在忍不住，就咬着這個手帕。”
似乎是覺得他麻煩，她還忍不住抱怨，嘟囔着，“你還不如一直昏着，這樣我也就不知道下手輕重，也沒有那麽多顧慮了。”
澤息無聲地笑了笑，接過她的手帕，想來他剛才定是被疼醒的。只不過他并沒有塞到嘴裏，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仿佛看不夠一般，道：“沒事，就這點小傷，我還不放在心上。”
容絮見她如此不在意，第一下刻意下手重重的，又假惺惺地詢問道：“疼嗎？”
澤息如今格外的好面子，剛才可是他說不放在心上的，如今是如何都不會松口。他深深地吸一口冷氣，還不忘沖着容絮咧嘴一笑，“沒事，不疼，繼續。”
一下午的忙碌，容絮終于将澤息的傷口包紮好，只不過這後背的肉想要長好還不知要多久，應當是得折磨一段日子了，南禹藤條鞭刑，當真是下了狠手。
長舒出一口濁氣，她自己後背處的傷口傳來的刺痛已經逐漸麻木。
望向床榻上的澤息，想來他已經疼暈過去了，處處都是深可見骨的傷口，每動一下都是鑽心蝕骨的疼痛，若是一直保持着清醒那才是折磨。
昏過去，醒了便過去了。
她如今只覺得整個人累得很，卸下所有力氣，随意地席地而坐，便匍匐在床榻旁睡了過去。
等她閉上眼沒一會的功夫，澤息便緩緩地睜開了眼，入目便是縮成小小一團的容絮，臉埋在手臂之中，只露出烏黑柔軟的腦袋。
是平常瞧不見的安靜乖巧的模樣。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将她鬓間淩亂的碎發給整理好。
依稀間，他瞧見了她背後的傷口。
想來她連自己的傷口都沒處理就一心撲到他身上來了，眉心不禁擔憂地皺了起來。随着他指尖觸碰，源源不斷的神力從他之間湧出，泛着暖意，漸漸将她後背的傷口愈合。
直到最後一處傷口撫平，澤息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呼吸急促，手指是微不可見的顫抖，大滴大滴的冷汗順着臉頰滑落。
他的心不禁跟着懸了起來，還好沒有将她驚醒。
他便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她，直到呼吸漸漸平複下來，眼眸中的情愫湧動，最終化為點點的笑意。
還好，他已經将她找回。
還好，他同她還有相處的時間。
還好，他們沒有錯過這一次的祈春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