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歐呦小夥子,你算是運氣好找到我這麽便宜的房子,我做人很善良的,都是直租,要是挂給中介,你一千塊只能睡地鐵站喽。”
房東大嬸扯着破鑼嗓子,指着身後那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危樓。
危是危了點,但勝在便宜。
對于房租均價三千的晉海市來說。
沈伶舟禮貌地對她鞠了一躬。
“歐呦小夥子沒禮貌哦,租到我這物美價廉的好東西,怎麽連句謝謝都沒有。”大嬸雙手叉腰,吊梢着眼尾,對着沈伶舟翻了好幾個白眼。
沈伶舟掏出手機,誠實地打字:
【對不起阿姨,我不會說話,謝謝您租給我這麽好還便宜的房子。】
大嬸皺着眉頭看完,眉頭一點點舒展開,叉在腰間的雙手也慢慢放下。
她尴尬地清了下嗓子。
果然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這樣吧,你也不容易,房租你就少給二百,每個月水電阿姨給你拿,你記住阿姨的好就行。”
沈伶舟雙眸一下子亮了。
但很快恢複表情,搖搖頭,打字:
【謝謝阿姨的好意,大家都不容易,我會努力賺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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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大嬸撓着眉尾,又看了眼身後搖搖欲墜的危樓:
“不是……”
這時,一個年輕小姑娘提着一兜子蔬菜往裏走。
“歐呦小姑娘哦。”大嬸叫住她。
小姑娘笑道:“阿姨,這個月房租我不是給您了麽。”
“給多了。”大嬸粗魯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忘啦?上個月就給你說要減房租,你怎麽還給一千,年紀輕輕就不記事了?”
大嬸聲音很大,幾乎是用喊的。
在小姑娘疑惑的目光中,身後筒子樓的窗戶裏探出一排腦袋,紛紛喊:
“阿姨減房租是不是真的!”
大嬸拿着老板包依次指過那一排腦袋,語氣恨鐵不成鋼:
“都是不長記性的!早上個月就說過減租,沒一個帶耳朵聽的,真懷疑你們怎麽考上的大學!”
在一片歡呼聲中,房東大嬸對沈伶舟伸出貪婪的手:
“房租,八百。”
沈伶舟在晉海市擁有了第一處只屬于自己的落腳點。
雖然筒子樓外面看着破破爛爛,但裏面裝修得還算新,并且看起來經常有人打掃,即便很久沒人住也窗明幾淨。
房間不大,只有十平方不到,鋪着幹淨的榻榻米。
軟裝也很簡單,櫥床桌也一應俱全。
沈伶舟想起了蠟筆小新裏小新一把火燒了房子,一家人搬進了□□痛公寓,這裏和那裏很像。
剛放下行李箱,大門叫人敲得砰砰作響。
打開門,房東大嬸提着兩只超大兜子進來了,不能舍棄的老板包被她夾在腋下。
放下兜子揉揉肩膀,抱怨着:
“我媽那個人,八十歲了也閑不住,就稀罕她那塊坡地,又給整了這麽多菜,我哪吃得完,況且我吃肉的。”
沈伶舟愕然地望着兩只兜子,裏面都是些秋葵、山藥等不太常見的蔬菜。
明顯不是八十歲老太能種出來的。
“你們就行行好,幫我分擔一下,不然下次我媽見了,又要罵我浪費糧食。”大嬸把帶着某超市标志的蔬菜袋子從大兜子裏魚貫拿出來。
沈伶舟怔怔望着大嬸,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
心情很複雜,說不好到底為什麽鼻根發酸。
大嬸揉着肩膀的手慢慢停住,視線在他臉上停留。
沈伶舟這前半生都在很努力地讨好爸爸,但換來的只有一個滾字。
而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為了他硬着頭皮給整棟樓減租,又找各種理由給他送來最新鮮的食物。
為什麽?
大嬸嘆了口氣,拍拍沈伶舟的小腦袋:
“以後你就當這裏自己家,有需要找阿姨知道吧,阿姨說過阿姨真的很善良吧。”
沈伶舟做了個深呼吸,把眼淚憋回去,重重點頭。
然後用簡單的手語給大嬸表示:
“謝謝。”
大嬸學着他點了點大拇指,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不明白。
最後拿老板包輕輕敲了下沈伶舟的頭頂,留下一句“加油”,便不再打擾,轉身離開。
筒子樓隔音很差。
住在中間的沈伶舟能聽到左邊住了個愛跳操的女大學生,右邊住了個奮戰考研的男大學生,樓下是個工作到很晚的大叔。
但這裏好像大部分住的都是大學生。
提到大學生就會想起耀祖。
耀祖入學那年,爸爸工作忙,是沈伶舟送他去了學校。
那是沈伶舟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見到大學校園,非常大,半天都走不完。
也幻想過自己坐在教室裏聽課的場景,他提出想去看一看大學的教室,被熱出一頭汗的沈耀祖不耐煩地拉走:
“有什麽好看的,以後躲還來不及,去吹空調啦。”
他到底還是沒能看一眼大學的教室是什麽樣子。
彼時,隔壁跳操的女學生和考研的男學生都突兀地安靜下來。
沈伶舟也緩緩翕了眼。
是到了大學寝室的熄燈時間了麽。
那他也該睡了。
還真像大學寝室生活呢。
*
翌日,在隔壁恐懼的“啊早八遲到了”這種尖叫聲中,沈伶舟跟着睜開了眼。
從窗戶看過去,就看到一個紮着丸子頭、穿着寬松毛衣和短裙的女孩抱着“中國近代史綱要”一路狂奔,飙出了殘影。
不多會兒又有氣無力地回來了。
明明身邊沒人,自己卻嘟哝着“記錯了,今天是公休日,白起這麽早”。
路過沈伶舟的窗口,就這麽和沈伶舟來了個四目相對。
沈伶舟立馬彎下腰退回去,意識到了自己的不禮貌。
女孩卻不走了,停在窗口好奇看着沈伶舟。
她有一雙大而圓的眼睛,看起來聰明伶俐。
“你是昨天剛搬來的?”女孩笑眯眯問道。
沈伶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很少和人交流,突然遇到這麽熱情的,确實有點不自在。
“你是哪個學院的?”
沈伶舟手忙腳亂拿過手機,擦了把鼻尖細汗,哆嗦着打字:
【我不是學生,只是住在這裏,我不會說話。】
打完後,他想删掉最後五個字,害怕聽到那句“啊啞巴呀,可憐”。
但為時已晚,女孩已經看到了。
她豐富的小表情并未因為這句話産生任何變化,反而伸出雙手握住沈伶舟的手:
“你好你好,我叫蕭楠,從今天起我們就是鄰居啦,多多指教~”
沈伶舟被他握住手,手心癢癢的,心裏砰砰直跳。
【我叫沈伶舟。】他打字給蕭楠看。
蕭楠“哇”了一聲:
“你爸媽真會起名字,起這個名字你爸媽一定很愛你。”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伶的釋義在舊時是稱呼戲曲演員的,他們伶牙俐齒能說會道,放到現在可以解釋為冰雪聰明,乖巧伶俐。舟字,為同舟共濟或者逆水行舟,也可以解釋成自由的小舟,所以你爸媽大概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聰明伶俐又努力上進又不懼困難的人。”
沈伶舟情不自禁張大了嘴巴。
雙眼亮晶晶的,忘了禮儀,就這麽直直盯着這個高談闊論的女孩。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含義。
名字是媽媽取的。
看向蕭楠的雙眼中不自覺多了一絲崇拜。
她好厲害,懂好多,果然大學生都很厲害。
“啊不和你說了,困死了,晚上還要去打工,我去睡個回籠覺,有時間可以找我玩。”蕭楠打了個哈欠,往回走。
沈伶舟直起身子,對着她的背影揮揮手。
剛要關窗戶,突然發現窗臺上放着一本書。
蕭楠把自己的課本忘這了。
真是個大大咧咧又有點馬虎的女孩子。
沈伶舟拿過她的課本想還給他,視線卻忽然在書名上停住。
中國近代史綱要。
這就是大學生學習的課程啊。
他對着書名看了很久。
上面還貼着蕭楠的姓名貼。
姓名:蕭楠
學院:中文學院
專業:漢語言文學
沈伶舟抿嘴笑笑。
難怪她這麽會說話,又懂這麽多知識。
*
沈伶舟還了課本,給自己做了頓早餐,打開手機,旁邊擺着紙筆。
第一件事,算賬。
這些年陸懷瑾轉給他的每一筆錢他都記在了備忘錄裏,算算,總共有五百二十一萬。
沈伶舟吓了一跳。
他沒想到這麽多,這還不包括陸懷瑾買給他的那些奢侈品。
只是這些錢都花了哪裏,他毫無印象。
但大體一回想,這些年他從沒給自己買過任何東西,手機都是陸懷瑾給他買的,而錢的流向似乎都去了耀祖那邊。
五百多萬,耀祖。
天啊。
沈伶舟猛地站起身。
他很難想象一個大三學生在三年裏要了五百多萬,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學生能花到五百多萬,就算刨除一百萬的賠償,剩下的錢花去哪了?
他想給沈耀祖發消息問明白,可想到對方冷漠的将他删除好友,手指停在屏幕上不敢動了。
算了,還是等找個合适時間面對面說吧,耀祖上課也很忙,不要打擾他。
沈伶舟之所以算賬,是想把這筆錢還給陸懷瑾。
他不确定自己沒學歷又不會說話能找到什麽工作,甚至說能不能找到工作,可錢是必須要還的,因為開始要錢時就說過:
【當是我向你借的,我會還的。】
五百萬,按照晉海市平均薪資六千,他不吃不喝也要還七十二年!
沈伶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要出門找工作。
那一瞬間看到了桌上的小相框。
是他除了衣服外帶出來的唯一東西——他和陸懷瑾的合照。
是王姨拍的,照片裏陸懷瑾坐在庭院裏看書,沈伶舟則趴在他懷裏吹着微風睡着了。
當時王姨拿給他看,他第一次對別人提了要求,希望王姨把照片發給他。
沈伶舟緩緩坐回去,拿起相框。
春日下,陸懷瑾的眉眼都被春日燦爛的陽光鍍上一層淡淡金色,松弛的表情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還有機會再見麽。
沈伶舟不知道。
是他自己選擇了離開,似乎也沒有詢問這個問題的資格。
這期間,陸懷瑾也從未給他發過消息。
大概是很忙,也大概是覺得沒這個浪費時間的必要。
*
飛速發展的晉海市似乎到處都是機遇。
但這機遇沒漏給沈伶舟一點。
他考慮到自己和專業師傅學過按摩,便去了一些足療推拿店應聘。
店鋪負責人都很為難:
“我們不是搞歧視,但您得知道這說是手藝活,也少不了給客人推銷項目、拉攏回頭客,說到底也算是靠着嘴皮子吃飯。”
世界好像就是一個巨大的交流論壇,沒有賬號的人注定要被時代抛棄。
沈伶舟跑了一天,手機沒了電,依然一無所獲。
就連套着玩偶發傳單也只要大學生。
理由:大學生便于管理。
就好像學歷就是一個人素質的體現,大部分人都會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