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沈伶舟躺在床上,怔怔望着窗外的樹影搖曳,白淨的額頭上浮現出一塊青紫的痕跡。
忘記剛才是怎麽離開的陸懷瑾房間,額頭撞在門框上過了個把小時有餘,卻始終沒感覺到什麽痛感。
還是很恍惚,總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陸懷瑾說的聲音、漫不經心的嗤笑,卻又無比清晰一遍遍在腦海中閃過。
為什麽會産生剛才的對話呢。
大概是因為自己只記得陸懷瑾将身無分文的他帶回家,給他買了昂貴的生日禮物,帶回他喜歡的小貓。
但卻習慣性的模糊了那些:給他立規矩提要求;夜總會裏抱着漂亮的男孩子甚至讓對方随意查看自己很私密的手機;以及随意丢棄小貓,不問其死活。
不聰明的腦袋總是分出更多的腦細胞去記憶他的好,忽略了那之後的結局。
所以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即便沒明說,二人早已成為了情侶關系。
是自己把那些細碎的蕪雜事物,拙劣地拼湊成華麗卻無意義的空殼,并一頭紮了進去。
如果陸懷瑾不說要他怎麽做,他真的毫無頭緒。
沈伶舟扯過被子捂住臉。
習慣了做陸懷瑾聽話又懂事的工具,直到今天聽到華钰瑩嘴裏說出的“自我”這個詞,被深深的震撼了。
很常見的詞,但對自己來說卻很陌生。
那之後,這個詞反複在腦子裏跳躍,像是一種暗示,讓沈伶舟不得不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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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沈伶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回到小學那年,同桌将自己新買的自動鉛筆借給他用,他不小心弄斷了上面懸挂的吊墜,同桌撅起嘴要他賠,好像生怕他跑了,放學也跟着他一起回了家,找他爸爸告狀:
“叔叔,沈伶舟把我新買的自動鉛筆弄壞了,五塊錢呢,你讓他賠我一個。”
話音落下的瞬間,同桌被突如其來的巴掌聲吓壞了。
只見沈伶舟被他爸爸一個耳光扇飛出去。
沒誇張,真的飛了出去。
那一天同桌也從這位可怕的叔叔口中聽到了很多以前沒接觸過的詞。
“廢物,怎麽不去死,把你生下來就只會讓你拖累家人麽?”
夢裏的沈伶舟緊閉雙眼,斷斷續續發出抽噎聲,淚水沾濕了枕頭。
沈伶舟不知道,在後來一次主題為“我的同桌”作文課上,同桌是這樣寫他的:
【我的同桌叫沈伶舟,他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美麗的像星星,我很喜歡和他一起玩,因為無論我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答應我,讓着我。
他還有一個很可怕的爸爸,長得高高的壯壯的,頭發很茂密。可沈伶舟的爸爸和他一點都不像,這位叔叔很暴躁,也沒什麽耐心,遇到問題只會吼他打他,從來不想着怎麽去認真解決一個問題。
我很後悔,那天沈伶舟不小心弄壞了我的自動鉛筆,我上門要求賠償,導致他又被爸爸打了。
對不起沈伶舟,請你原諒我。】
作文收上去後發下來,多了一行老師批語:
【不是你的錯,也很慶幸你能說出這樣一段背後的故事。在一個家庭中,母親的溫柔給予孩子愛和勇氣,父親的沉穩則教給孩子立足社會的底氣,依此才能培養出健全的人格,否則小朋友遇到問題只會逃避,自己也會失去解決問題的能力,這樣是不好的。老師會抽空給伶舟爸爸打電話聊一聊,你也不要太自責。】
所以沈伶舟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天為什麽爸爸一邊揍他一邊罵他是白眼狼,碎嘴皮子。
*
9月22日,陸家空蕩蕩的。
所有人包括保姆都起了大早,跟着陸懷瑾去了他和華钰瑩的訂婚現場。
沈伶舟打開衣櫃,從底部搬出一只白色行李箱。
泛着黃色的行李箱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表面痕跡斑駁,它的上一任主人沈耀祖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對待它。
收拾行李很快完成。
偌大行李箱裏只有幾件衣服,是他進陸家之前穿的,其中一大半也是沈耀祖淘汰不要的舊衣服。
沈伶舟望着寥寥幾件衣服,再回頭看向衣櫃裏那些華麗昂貴的衣服,都是超出他財力範圍之外的,從一開始也不屬于他的東西。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看似擺得滿滿的房間,但好像也并沒有積攢起很多東西。
沈伶舟把陸懷瑾買給他的奢侈品全部擦過一遍,順序碼放在衣櫃裏,關了櫃門。
他撕了一頁紙,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最後将陸懷瑾送他的戒指摘下,壓在字條上,起身,拖起行李箱,關上門離開。
紙上只有一行稚嫩的像是小學生的字體:
【祝你訂婚快樂】
站在秋日微涼的太陽底下,沈伶舟仰着頭,望着這座恢弘宛如宮殿的別墅。
和他第一天來時一樣的姿勢。
不管看多少次,這棟別墅都是一樣漂亮華麗。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位于老城區裏陳舊的老破小居民樓。
沈伶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便回了家。
當老舊的鑰匙打不開門鎖,他才意識到家裏的門鎖也被換了。
耀祖現在已經結束暑假回了遠在五省之外的學校,他只能發消息給爸爸。
不知等了多久,沈伶舟坐在門口昏昏欲睡之際,收到了爸爸的回複:
【滾】
他提着行李箱站起身,沒有過多停留,轉身下樓。
沈伶舟也料到了爸爸會是這種回答。
和陸懷瑾在一起的這三年間,他也嘗試着回過家,買了很多東西孝敬爸爸。
最後連人帶東西一并被丢出來。
“滾,你愛去哪去哪,喜歡給人當兔兒爺就別叫我爸,我受不起。你這雜碎簡直和你媽一樣賤,她都死了你怎麽還好意思活着。”
沈伶舟提着行李箱去祭拜了媽媽。
媽媽被埋在老家後面的山上,連塊像樣的墓碑也沒有,僅僅是用不均勻的石塊壘起來。
因為爸爸說沒錢辦葬禮,所以現在還有很多親戚不知道媽媽已經過世。
沈伶舟把墳頭的雜草拔掉,将破爛的石塊重新壘砌整齊,提着行李箱離開了。
城市中心的大廣場上,巨大的LED屏放送着陸懷瑾和華钰瑩的訂婚現場,路人三五成群湊在一起,感嘆着萬惡的資本主義,只是訂婚,都搞得像皇帝大婚。
沈伶舟走累了,坐在街頭望着屏幕中熟悉的臉。
真好。
他決定先租個房子,然後找份工作。
查了查卡內餘額:
122元。
銀行卡還在沈耀祖手裏,當時給了他一百萬讓他賠償給車主,還剩下十萬本來是用作他的住院費,中間陸陸續續給他轉賬過大概一千五百塊。
沈伶舟大腦一片眩暈。
怎麽會只剩下122塊。
122塊哪裏租得起房子。
他趕緊給沈耀祖發消息詢問,沈耀祖回複:
【我的電腦配置不行,你也知道我學的是網絡安全維護,所以換了臺AOG,手機也壞了,我就想買個好的多用幾年,就換了臺15pro max,還有單反,pad,新學期的學費雜費,林林總總加起來不少錢呢。】
沈伶舟還是不解:
【這些東西五萬不夠麽?】
沈耀祖:【你什麽意思啊,難道我還能拿錢去吸.毒不成,上大學就是很貴啊,你要是懷疑我我把賬單發給你行了吧。】
沈伶舟可以想象得出弟弟在手機那頭暴跳如雷的場面。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良好關系不能因為他一句話分崩離析。
忙回複:
【哥哥沒有懷疑你,因為哥哥沒上過大學所以不懂,對不起。】
【但是哥哥現在需要租房子,如果你有餘錢,能借我一些麽。】
沈耀祖立馬給他轉了一千塊。
沈伶舟回複“謝謝你”,卻突然彈出對話框:
【對方開啓了好友驗證,您還不是他(她)的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
被弟弟删好友了。
沈伶舟将臉埋在雙膝間。
果然,不該那樣說的。
他重新給沈耀祖發了好友請求,驗證中認真說了好幾個對不起。
但沈耀祖一直沒同意。
天漸漸黑了。
沈伶舟找了個小賓館住了一晚,打算第二天再去找房子。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星光燦爛,只有遠離城區的郊區才能看到這樣的光景。
白天一天都在忙,忙到無暇顧及其他,可閑下來後,心中湧上一股深深的孤獨感。
陸懷瑾看到紙條了麽。
他可以發消息給陸懷瑾的,卻又怕對方不回複,索性留字條吧。
好想他。
*
翌日。
沈伶舟退了房,在城市信息中心駐足很久,終于在寸土寸金的晉海市找到了月租一千的房子。
便宜有便宜的道理。
離着市中心四十多公裏,表面牆皮掉得斑駁的老舊筒子樓,沒有獨衛,一層樓的人共用一個廚房和衛生間。
房東大嬸是個看起來微胖富态的中年婦女。
标配的金項鏈金耳環金戒指,連一顆門牙都是金子做的。
她挺着肚子,拎個男式老板包,一雙眉修剪得像是畫出來那般精致,微微上挑的眼尾帶着一副兇相。
列着架子往那一站,氣勢如悍匪。
沈伶舟一見到她,下意識夾緊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