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崩塌
第36章 崩塌
鶴之舟重新給兩人清理完身體,又換下了床上的被褥,才把上好了藥,身上又裹得嚴嚴實實的李蓮花抱回了床榻。
因為剛做過更親密的事,李蓮花也就放任自己懶洋洋地趴在他身上,接受着他可以稱得上憐愛珍惜的撫摸。
雖然他覺得鶴之舟這樣摸他腦袋活像在摸小孩或是小狗。
他用指尖勾住鶴之舟胸前的一縷青絲,說道:“我們明日往西走吧。”
“往西?”
“嗯。”他揪了揪那縷頭發解釋道:“前兩日笛飛聲走得那麽匆忙,又被你接下三招,想來應該內力還未痊愈,此番出關自然是要尋其他法子來恢複內力。他消失了如此長的時間,必然要召集盟中教衆,角麗谯那天所穿的衣服刺繡十分特殊,像是西面蜀州的技法。”
鶴之舟沒想到他這個時候仍舊記挂着這件事,但這本就是這人多思的性格,他也只能沉默地猶豫着是不是要在這個時間将一切都說出來。
他并不情願,但這兩日懷中這人已為此事牽挂了不知多少回。
就在李蓮花快要這麽睡着的時候,頭頂才突然傳來了有些幹澀的聲音。
“等過些時日,我便帶你去找單孤刀的屍骨。”
他的困意霎時間消匿無蹤,在轉瞬間便面色詫異地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不久前還與自己纏綿悱恻的男人。
他想起了這人的從天而降,想起了對方無意間流露出的對他的了解,還有每次他說要找到師兄屍骨時抿起的嘴唇,以及上一次關于吻頸的暗示。
“你一直知道,對不對?”
李蓮花從他懷中坐起,捂住了因為翻湧的心緒而抽痛的心口,用他自己也未曾想過的冷靜聲音一字一頓地問:“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師兄的屍骨在哪裏,對不對?”
鶴之舟下意識地要握住他的手給他把脈,卻被他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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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清楚。”李蓮花咽下已經湧上喉頭的腥甜。
鶴之舟眼圈霎時間紅了,他盯着不久前還目光潋滟地看着自己的雙眼。
可以的話他是想一直瞞着自己知道這件事的事實,可惜他過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就連今夜,他本都是打算在梳洗過後便先将白天未說完的話說完,但最終他未能守住自己的理智。
李蓮花的反應也遠比他想象得更快。
他不想這人追着笛飛聲費時費力地跑錯地方,所以才将自己知道屍骨位置的事說出來安他的心。
但他沒想到李蓮花甚至沒有問單孤刀的屍體在哪裏,便直截了當地發現了他從一開始的隐瞞。
“是。”眼見那雙眼中眸光越來越冷,他眼眶酸脹得似乎都帶上了撕裂的痛楚,“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單孤刀沒有死。”
沒有死……?
李蓮花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個荒誕的答案,以至于強壓住的那口血失控地吐了出來。
他顧不上再避開鶴之舟抓上來的手,只用力地反手抓住支撐着他身體的手臂,“你說他沒死?你說他沒死……”
他口中又吐出一口鮮血,鶴之舟顫抖着将他用力摟進懷裏,他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再委婉一點,又或是等他身體再好一點再說這件事。
李蓮花卻因為這個勒得他有些發疼的擁抱而回過神來。他趴在男人的肩上,沙啞着聲音虛弱地問:“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一直不願意告訴我?”
鶴之舟将手覆在他背心上,将體內剩餘不多的內力渡進他肺腑俱傷的殘破身體。
“在解毒之前知道,你可能會有危險……”
與聰明人對話從來不需要說得太明白。
李蓮花幹澀地哼笑一聲,跟着是一串斷斷續續,夾雜着咳嗽聲的,叫人心痛的啞笑。
半晌後,他才擡手按住鶴之舟給自己輸着內力的那只手,“不要再給我輸內力了,你的內傷會發作……”
鶴之舟看着他蒼白的臉跟紅腫的雙眼,鼻腔酸脹難忍,令他小心地用雙手捧住這人的臉。
他們認識了這麽長時間,李蓮花有過苦澀,有過孤獨,也有過失意,卻從未見過他如今這樣的傷心欲絕。
“我想知道一切的真相。”被他雙手捧在掌心,李蓮花的眼淚終于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滾落。
若換個人告訴他單孤刀沒有死,一切都是為了設計陷害,他以為的被自己害死的兄長從一開始就企圖置他于死地,他一定不會相信,只會以為這是個荒謬可笑的離間計。
但這個人是鶴之舟。
是從來不曾騙過他,只一心待他好的鶴之舟。
這一切都只會是真的,他那不好的預感果真是真的。
鶴之舟幾乎要随着他一起落淚。
但他仍舊撐着沙啞的聲音,告訴他單孤刀如今南胤皇室後裔的身份,又從他們初出江湖時,單孤刀瞞着李相夷殺死了賀家最後的少年,奪取了雲鐵,最終制成貼身的護甲與吻頸劍開始,一直說到他試圖借助四顧門來幫助他的複國大業,李相夷卻油鹽不進地要将武林與朝堂徹底分開,令他的期望落空,再到他假死後成為了萬聖道幕後首領的事。
其中一些事是他記憶中的劇情,而另外一些,是他後來讓包打聽幫他收集來的,那些單孤刀不為武林正道所知,反倒叫金鴛盟察覺出些許端倪的行事過往。
除了漆木山是被單孤刀假借着他有危險的理由害死的這件事外,他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眼前的人。
李蓮花聽到最後,甚至開始懷疑起那個小時候讨到吃食最先分給自己,夜裏總擁着他睡覺的兄長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盡管在東海那一戰後回到四顧門,聽到門中兄弟所說的那些話已經讓他體會到人心複雜,情誼易變,但直至現在,他才發現他還是小瞧了人性。
他只覺得自己的眼淚幾乎要流幹了,方才還痛得要命的心口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茫然。
若不是還有眼前這人一份赤誠的情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世間并非沒有真情在,他幾乎又要陷入剛離開四顧門時那種天地之大卻無一是他容身之所的迷惘與失意中。
“罷了。”他疲憊地側頭靠上鶴之舟的肩膀,“不過是十年時間,就當還他少時護我的恩情。”
但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鶴忍耐了許久的眼淚滴落在李蓮花的臉上,他擡手抹了抹,看着指尖的潮濕,輕輕地撫上男人的側臉,“你哭了……”
鶴之舟忙擡袖抹去淚水,随後才小心翼翼地幫他擦去臉上殘留的水漬。
接觸到他專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李蓮花心中竟又生出幾分脆弱,皺着眉頭繼續道:“我心口好痛。”
他擡手拉住了男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鶴之舟那只覆在他胸口的手便慢慢地幫他揉了起來,隔着衣服,也隔着皮膚骨骼,竟好像真的揉到他千瘡百孔的心上。
他垂下眼睫,放任自己沉溺在他溫暖的掌心下。
這些年他實在是太累,太累了。
而鶴之舟抱着沉沉睡去的人,整夜未曾停下手中的動作,直到第二日李蓮花睜眼醒來,心口仍覆着他滾燙的手掌,力道輕柔,卻似乎是執拗地要将他那些盤根錯節的複雜心緒都一一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