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較量
楊士誠沉沉的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禦史,手持笏板出列啓奏:“微臣二叔本是富甲一方的儒商,他憐惜微臣家資淺薄,于是讓微臣堂弟替微臣置下千畝良田。不過微臣向來兢兢業業忙于朝政無暇經營,就托二弟代為經營。”
“代為經營說得過去,可是據下官所知,楊大人在萬縣還有八百畝良田。根據我朝律法楊大人為從一品輔政大臣,可以擁有良田一千五百畝,免稅八百畝。”那個禦史神色得意“敢問大人那一千畝可曾交稅?大人名下總共一千八百畝,大人認還是不認?”
楊士誠臉色沉的能滴出水,這滿朝文武有幾個沒超過律法規定?他敢說依他的身份算是最少的,幾乎可以忽略。可是被人拿到明面上,楊士誠自然要當堂請罪。
按理他應該向攝政王季賢達請罪,可是前段時間的朝會季賢達就想奪他的權力,自然不行。蘭太後更不用考慮,倒是皇帝對他一直尊敬撫慰。
“陛下,老臣有罪。萬縣八百畝田地,是老臣夫人用她帶來的嫁妝置辦。老臣一心為公竟然疏于這些錢財小事,以至違反國法請陛下治罪。”楊士誠雙手抱着笏板,彎腰請罪。
季賢達背手站在臺階上,心裏冷笑:倚老賣老。
李慕君坐在高大的龍椅上,面色溫和:“楊愛卿為朝廷為百姓,夙興夜寐廢寝忘食,疏于家事情有可原。”
“哀家倒是覺得,楊大人乃是先帝看重的臣子,委以輔政重責,更應該以身作則。如今這樣倒是把責任都推到朝政上……”蘭太後不緊不慢的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再開口聲音是一貫的溫和“既然這樣不如楊大人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先把自家的事情理清楚,再來說國事如何。”
這是說自家都管不好,還好意思做一朝首輔呢。楊士誠心裏冷哼一聲,聲音清晰的開口。
“先帝把陛下和朝政托付給老臣,陛下沒有親政之前,除非老臣身亡否則絕不敢耽誤一日,以免日後無顏去見先帝。”楊士誠話音一落,撩袍跪倒在臺階下:“陛下體恤,老臣感激涕零,然而老臣是百官之首敢不以身作則?請陛下責罰老臣絕無怨言。”
季賢達面目嚴肅,但是背在身後的手指輕松地動了動:老狐貍,拿先帝壓蘭慧貞呢。
“楊大人真要請罪,也該是向攝政王季大人請罪才對,畢竟皇帝還沒有親征。”蘭太後坐在金簾後慢悠悠的說道,她相信,賢達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收拾楊士誠的機會。
“請陛下治罪”楊士誠提高聲音。
“既如此……”李慕君頓了一下說道“那就沒收多出來的三百畝田地,另外罰俸三個月,楊愛卿服不服?”
這處罰實在不算重,楊士誠自然願意:“陛下聖明。”
“剛才禦史還曾問過交稅問題,朕想楊愛卿應該都交了吧。“李慕君随意的問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問,卻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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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士誠為官其實真心不錯,除了戀權好名聲喜歡結黨外,處事還算公平,為官清廉兩袖清風,可偏偏……
家裏多幾百畝地不算什麽,一則真是他疏忽,二則朝中好多這樣的,可是沒交稅就太丢人了。
楊士誠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半天才說:“微臣不曾管家中庶務……”
那個七品禦史又站出來:“啓禀陛下、太後、攝政王,楊大人萬縣的不曾交稅,他堂弟處也只交了兩百畝地的。”言下之意有八百畝漏稅。
韓一燝抱着笏板垂目,他都替楊士誠難堪。想楊士誠自從金榜題名,二十多年來風光無限,被先皇贊譽看重被新皇敬重,從未有過今日之恥。韓一燝知道楊士誠不是故意要賴掉糧稅,那點東西跟清名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麽,蘭太後這一招太狠了。
這個楊士誠一生中最恥辱的朝會,最後以他雙倍補交所有稅糧結束。
天順宮西暖閣內,李慕君梳洗過後換上便服,坐到自己寝室外的明間炕上,依着炕桌繼續看以往的奏折。
季賢達同樣梳洗過換上半舊的家常衣服,過來找皇帝。看到安靜依坐在炕上的人兒,他的眼裏是明淨的笑意。
“陛下,你太無趣了”季賢達抽走李慕君的折子。
李慕君已經懶得說他放肆,反正越說他越來勁,因此她連看都沒看,另外拿了一本折子來看。
“陛下看這些有什麽意思,等不到三年後陛下十八歲,就會有折子等陛下批閱,這會能偷懶還是多偷懶。”
連着兩本奏折被抽走,李慕君冷淡的斜了一眼季賢達,自己走去桌邊倒水喝。季賢達跟過來,從果盤邊上拿起銀叉子,紮了塊西瓜遞到皇帝唇邊:“陛下吃這個可甜了。”
說完用西瓜碰碰皇帝的嘴唇,李慕君瞪他。
“來,吃啊。”季賢達好似沒發現皇帝生氣,舉着叉子把西瓜在李慕君的唇間蹭了蹭,還試圖輕輕的塞進去“來,啊~”攝政王自己張嘴示範,希望皇帝能輕啓檀口。
李慕君氣結,抿緊嘴唇怒視季賢達,可是人家一副君子坦蕩的樣子,眼神清澈明亮,神情沒有一絲輕佻猥瑣。
蘭靖遠還在殿外,就看到面向他的攝政王,手裏拿着什麽要喂皇帝,而皇帝大半個身子背對着他看不清神情。
季賢達眼角餘光自然看到了,殿門外的蘭靖遠。他忽然收回叉子把西瓜喂到自己嘴裏,笑眯眯的對李慕君說:“真甜,或者因為沾了陛下的龍澤才能……”
李慕君告訴自己忍耐,自己是男人不能如被調戲的女人般羞憤,其實她是矯正過往,那個男人彼此間會這樣。說穿了,她還是心虛,才會被季賢達一而再再而三的吃豆腐。
不說李慕君心裏的忍耐,只說外邊的蘭靖遠實在看的心疼,他揚聲打斷季賢達輕佻的話語:“微臣蘭靖遠參見陛下。”
李慕君又瞪了一眼季賢達,轉過身神色平靜的開口:“蘭愛卿不必多禮,不知卿家觐見所為何事?”
蘭靖遠直起身,笑的風清月朗:“京城新來個捏泥人的,手藝特別好,微臣買了些送給家裏的弟、妹,想着陛下在宮裏難的見到這些野趣的東西,因此給陛下送一些。”
李慕君這才注意到,蘭靖遠手裏抱着一個楠木盒子:“蘭愛卿有心了。”
“哼,本王還真是沒說錯,蘭都尉常常尋些這樣的玩意兒給陛下,是想陛下荒廢學業嗎?”季賢達一副長者嘴臉教訓蘭靖遠。
“蘭愛卿有心了。”李慕君又說了一遍,示意張來順過去接住。
蘭靖遠帶點期盼問道:“陛下現在看嗎?這些泥人色彩豔麗憨态可掬,家裏的弟、妹都很喜歡,不管是把玩還是當擺件都很有趣。”
這些泥人确切說是女孩子都很喜歡,閨中少女閑來無事,喜歡把它們擺弄成一個個心中的故事。
“陛下還要随本王學習如何處理軍國大事,蘭都尉無事就退下,以後也莫要拿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耽誤陛下。”季賢達一臉嚴肅冷凝。
“陛下”蘭靖遠看向李慕君。
李慕君神色平靜:“蘭愛卿告退吧。”
看着蘭靖遠慢慢出了天順宮,季賢達冷嗤“毛頭小子,還不知道他們蘭家要不太平了。”說完換上殷勤的神色,跟着李慕君走到炕邊“陛下覺得楊士誠會怎樣報複蘭家?”
楊士誠敢跟蘭太後較量,是因為皇帝并不是蘭太後的孩子。在他看來蘭家等蘭太後沒了,就沒什麽值得人注意的地方。
李慕君不理會季賢達,實際上大多時間李慕君都不理會他,不過他說的話,問的問題都會想一想。楊士誠這個人愛名聲得很,當然官做到楊士誠這一步,也只有千古流芳,被史書記載才是他看重的。如今在這樣一個淺淺的水溝濕了鞋,楊士誠的怒火可想而知,這報複只怕蘭太後不會想到的。
“其實楊士誠應該感謝你。”李慕君淡淡的說完,繼續看奏折。
季賢達勾起嘴角笑了,他的君君真的和他心意相通,就比如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季賢達就知道是什麽意思:楊士誠算得上能幹,可是若果沒有自己壓制,他最後慢慢會發展成什麽樣就很難說。
如今這樣楊士誠大權在握,卻沒有兵權,只能兢兢業業替李氏賣命,最終留下一代賢臣的名聲,而到最終也會因為他沒有翻天的權利,會被皇帝嘉獎能夠善始善終。
所以說楊士誠應該感謝他,只不過楊士誠自己恐怕都不明白,還整天怕自己□□。
季賢達最初回來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如果不能如願就‘挾天子以令諸侯’,他自小跟老兵油子長大,都是刀口上添血的人,沒那麽多忠君思想。可是如今君君願意實現他的願望,他也願意做君君手中的刀。楊士誠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既然他要保君君就不能有太大權利,否則第一個容不下他的就是皇帝。
季賢達笑着說:“可惜楊士誠不明白。”說完他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兵書坐在炕桌另一邊靜靜翻看。
屋子裏靜谧一片,唯有偶爾的翻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