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季賢達
熙和三十五年夏北境邊城
春香閣是邊城一間普通的花樓,在不知道那個姑娘的香閨裏,粉色的紗帳一邊松松的垂落,一邊還好端端的挂在銅鈎上,床鋪雖然有些皺褶但也不像被誰滾過的樣子。
季賢達坐在圓桌旁,桌上是有些淩亂的盤盞,他身後站着一個精幹的女子,面前跪着一個魁梧的漢子。女子名叫紫煙是他另一個手下的妻室,是這跪着大漢妻室原來的女婢,漢子是季賢達手下的百戶叫做王富貴。
季賢達不緊不慢的用食指輕叩桌面‘叩叩叩’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顯得特別清晰。王富貴靜靜的跪着,不一會額頭鼻尖就滲出了汗珠。那些汗珠凝結到一塊,從額頭滾落經過眉毛,黏到眼睫毛上,王富貴忍不住眨了下眼睛,眼眶裏頓時酸澀一片。
“将軍……”他終于熬不住猶豫的開口“将軍,卑職知道将軍的好意,當時把那女子配給了我,可是……”
季賢達冷冷的開口:“當初本将冒着大不韪,把發配到邊境的罪女強行婚配給你們,是怎麽說的?”
這些北軍中的下級軍官,多是從小兵做起,他們年少來當兵,大部分家裏窮沒媳婦,眼看着年紀大了整天逛花樓也不是個事,于是季賢達把邊境所有發配來,未婚或者年輕的寡婦全部婚配到軍裏。
當時有些女子不願意,季賢達強迫她們到軍中必須婚配,有聰明的都是自己挑選,也有那孤傲倔強的死活不肯,最後由軍官們挑。紫煙便是聰明的提前下手,給自己挑了個稱心如意的,她家小姐卻不想嫁給莽夫,最後落得被王富貴選中。
“本将跟你們說過,凡在邊城有妻室者不得逛花樓納小妾,否則軍法論處”
王富貴聽到妻室兩個字,連日的冷遇讓他連背都彎了下去:“末将待她還不好嗎?家裏錢財都交給她,就是掃地做飯,她不願意也雇了個老媽子,可末将每每回去連個笑臉都沒。”
不說笑臉,最讓王富貴喪氣的是床上沒點反應,搞得像是他在奸,屍。
季賢達不理會王富貴的抱怨,只是吩咐他:“回去領五十軍棍,再有下次,本将讓你娘子跟你合離另行婚配。”說完不理會王富貴的大驚失色對紫煙說道:
“你回去跟你家小姐說,王富貴本将會處置,也讓她收起心思好好過日子,守衛家國的鐵漢子哪裏配不上她。”
紫煙白了王富貴一眼屈膝走了,季賢達對着跪在地上沒精打采的王大富沒好氣:“你說你這點出息!‘烈女怕纏郎’一個大老爺們,人家幾個冷臉你就慫了。”
王富貴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耷拉着腦袋:“将軍,你沒嘗過女人滋味你不明白。”
“本将不明白什麽?不就是嫌人家在床上沒意思。”季賢達确實沒開過葷,不過他自小在軍營長大聽過的葷段子可不少。
Advertisement
“本将告訴你,有勁回家往自己老婆身上使。拿真心對人,多生幾個孩子,女人都心軟知道不?”看着手下還是沒精打采的,季賢達站起來踢了他一腳“是爺們就硬起來,別磨磨唧唧還不如咱們北境的女人。”
原本季賢達作為正二品的北境總兵,不會管手下一個百戶的家裏事。可是上次婚配的百十對,是他下的硬手,當時他便承諾那些女子,這些軍官若是敢嫖賭,只管來找他一律軍法處置,今天就是紫煙告到他那裏的。
季賢達拉起垂頭喪氣的手下:“咱們雖然為了大夏流血拼命,但咱們是當兵的不是強盜,強迫人家婚配已經理虧了,再不能對不起人家。”
“卑職明白,卑職就是一時糊塗,将軍放心,你的話我們都記着呢,一定把人家捧到手心裏讓人家不後悔。”王富貴邊說邊站起來去軍營領罰,季賢達的軍令是從不改變的。
北境的七月并不因為更北而涼爽些,中午也依舊酷暑難耐,季賢達卻依然身穿铠甲。
他一手扶劍站在高臺上,臉色嚴苛的對下邊的人怒吼:“女人被瓦刺擄去羞辱,是女人的錯嗎?”
季賢達确實非常燥怒,前幾日城裏幾十戶人家,其中還有些是随軍來的。他們趕着中元節,去城外的老戰場給那些戰死的大夏兵士燒些紙錢,結過卻被瓦刺人的小隊給劫持了。
季賢達知道後立刻派兵馬去追,可是荒野太大,等他們追到,男人被殺盡女人遭了□□,這些女人大約有十多個,有已婚的也有姑娘,雖說救回來後季賢達特意派軍師開導過,可依然有幾個受不了閑言碎語要自盡。季賢達知道後,特意開了這個全城集會。
“女人被敵人抓去羞辱,不是女人的錯,是我們男人沒本事, 沒把瓦刺打怕了!”季賢達在烈日下高吼。
臺下雖然站了近萬人,卻靜悄悄的沒人說話,只有刺眼的白日肆無忌憚的直直暴曬下來。
忽然有一個女孩從人群裏直直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在臺前哭到:“将軍,就算沒有閑言碎語,你讓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如何活下去?便是一個白眼我也受不了,将軍還是讓我死了一了百了。”
季賢達穩穩的走下高臺,站在女孩面前冷冷的說道:“誰給你白眼,你給我指出來。”然後他看向人群。
“是男人給了白眼,就讓他出關去和瓦刺人較量。有種欺淩自家女子,沒種去找作惡的算賬?是誰?有膽做就有點血性站出來!”季賢達吼道。
人群裏靜悄悄的鴉雀無聲,季賢達又看向跪着啼哭的少女:
“命是你自己的,但你要知道咱們是邊境人,和關內人不一樣,咱們得守住邊關。咱們邊城的女人比男人還能幹,會織布能下地,瓦刺來襲的時候如果必要咱們邊城的女人也能拿起刀槍。既然咱們邊城的女人比男人還強,何必在乎男人的眼光?”
季賢達停了一下又說:“看到沒,那給你白眼的連站出來的血性都沒有,這樣的軟蛋你要在乎他?”
女孩的哭泣變成了抽噎,舉着袖子不停地抹淚。季賢達又開口高聲道:“如果是女子,就請她離開邊城,一來我們邊城不需要合着瓦刺糟蹋自己人的邊民,二來保不住哪天她被瓦刺虜去,要死要活的……”
季賢達冷笑:“我們是邊城的人,不需要那樣的所謂烈女。我們邊城人要的是活下去,撕爛那些瓦刺人守住邊境,保護好我們身後的大好河山。”
這時候從人群裏有走出一個姓黃的婦人,她也和這姑娘一起被瓦刺人擄走□□。黃氏走到哪女孩面前拉起她:“妹子,別哭就當被狗咬了。”
看到和自己一起受辱的嫂子,那女孩伏到她懷裏哭的更傷心。
黃氏冷靜的輕拍他的後背:“嫂子知道你為什麽傷心,若那男子變了心最好,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嫁給他有什麽好?咱們邊城有的是大好男兒,別的不說将軍兵營裏的任你選。”
女孩哭的嗚嗚咽咽。
黃氏繼續說:“将軍也說了不是你的錯,何必為難自己?”
女孩知道黃氏,因為她們被救回來都喝了避孕的藥,唯有黃氏沒喝。因為她家相公這次出去死了,她說萬一有了不管是她相公的還是瓦刺人的生到她家就是她相公的孩子,将來總要去替她相公報仇。為這事季賢達特意贈銀三十兩,為了她的胸襟氣度。
“姑娘你爹娘辛辛苦苦養你一場,你真要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好好想想命是你自己的,人總得自己立起來才行,難道你要活在那些軟蛋和矯情人的舌頭底下?”
季賢達淡淡的說完轉身走回臺上,高聲道:“本将再說一遍,這些女子遭受的恥辱不是她們的恥辱,是我們邊城男人是我們北軍的恥辱,是我們沒把瓦刺打怕了打殘了!才讓她們受辱。若是有血性就來當兵,揍死那些敢欺辱我們女人的王八蛋!”
人群裏靜了一息,然後群情激昂的高呼“揍死他們,揍死他們!”畢竟這裏的人有幾個和瓦刺沒仇的,被搶走過糧食財物,被殺害得親人,被欺淩過得妻女姐妹。
熙和帝的遺诏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邊城人不分男女振臂高呼,那傳旨的太監吓了一跳:這地方的男女竟然就這樣混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