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臣初見
楊士誠領着各部大臣到天順宮門外,碰到這幾日坐鎮五軍都督府的鎮國公季雍,領着都督府幾位左右都督也來哭臨。
楊士誠雖為正一品的首輔,又是大行皇帝遺命的輔政大臣,但是季雍乃是超品國公,長子季賢達又是遺命的攝政王,因此楊士誠規矩的領着身後重臣行揖禮。
季雍擺擺手,兩路人馬跪伏天順宮門外舉哀。這裏邊有真正悲痛的如季雍、楊士誠,他們深受熙和帝看重,君臣相得。也有依禮如禮部尚書韓一燝,接下來他們禮部要忙死了。但不管怎樣,十幾個大老爺們的叫着先帝的嚎哭聲,還是響徹天順宮內外。
等到嚎哭聲小了些,季雍、楊士誠請見皇太子卻被告知:太子殿下正親自為大行皇帝沐浴容顏括發做小斂,請諸位大臣到文華殿等候。
小殓舊例有宮裏的掌事太監和女官去做,雖然在民間有子女,會親自為故去的親人洗臉梳發,但王公貴戚們卻極少人做。
一幹重臣跟着領路的太監往文華殿去,心裏對未來的幼主有了第一個印象:純孝且頗有膽量。
天順宮寝殿內,有太監躬身回禀:“殿下,諸位大臣已經到文華殿等候。”
李慕君淡淡點了點頭,依然神态專注繼續手裏的事情。她拿着象牙梳把熙和帝花白的頭發梳的一絲不亂,然後幫他戴上金絲蟠龍翼善冠。
做好後李慕君起身上下打量:熙和帝依舊躺在織錦的龍榻上,身穿紅缂絲十二章福壽如意紋衮服,頭戴金冠,雙目緊閉神态安詳,唯有臉色灰敗。
李慕君讓伺候的宮娥拿來各色脂粉,輕輕地幫熙和帝遮掩。她的父皇一生為國恪盡職守,待她嬌寵異常如珠如寶。這樣的人,李慕君要讓他以安康的姿态,走完人世的最後一程。
外間的蘭皇後雖然等了挺長時間,卻依然不驕不躁。後宮幾十年歲月的磨砺,她早已修煉的波瀾不驚,便是她身邊的宮女太監,也紋絲不動的肅然在一旁,整個前廳寂然肅穆。
李慕君出來的時候,皇後恰到好處的露出一點擔憂的笑意:“殿下累不累,可要休息一下?”
李慕君臉上帶了點恭敬:“為人子女盡孝那裏說的上累,大臣們還在文華殿等候,咱們這就過去。”
皇後點頭起身:“殿下一向孝順。”
“百善孝為先,孤自當為萬民表率。”
蘭皇後聽得滿意,她可是嫡母,李慕君懂得孝順最好。李慕君這話其實就是給蘭皇後安心,她率先走到寝殿門口去迎接她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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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要跨出門檻,李慕君又回頭看了眼寝殿內室的方向,那裏有熙和帝的遺體。李慕君定定的看了一眼,轉身擡腳出門:父皇,女兒一定不會讓你魂魄難安。
文華殿裏諸位大臣靜靜的坐等,等他們的幼主前來。
“太子殿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肅穆寂靜中殿外傳來太監略細悠長的嗓音。
殿裏的大臣齊齊站起,整理衣冠拜伏相迎:“臣季雍(楊士誠、韓一燝……)恭迎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殿下千歲,娘娘千歲。”
李慕君進來先扶季雍:“季愛卿有足疾,父皇早已免了國公的大禮。孤這裏自然和父皇一樣,國公以後也不必如此。”
“先皇……”季雍哽咽了一下,熙和帝待他實在不薄。
“季愛卿坐下說話。”說完她又轉頭對其他人說“諸位大人平身賜坐。”
等李慕君和蘭皇後在正面上首坐下,其他人才分左右半坐到下首。韓一燝先拱手啓奏:“殿下,先皇大行,不知此次喪禮儀注,是由禮部單獨拟定還是會同其他有司?”
李慕君沒說話,喪禮儀注一般都是由禮部拟定,喪禮則是其他有司配合協作。韓一燝說這話其實就是在試探自己,對朝臣職能了解多少,也想試試自己如何處事。
李慕君沒說話,坐在右邊第一的季雍冷冷的開口:“這個注本該是你們禮部拟定,要是韓大人做不好,不如換個人來做。”
季雍的話落下,文華殿裏寂然無聲。李慕君平靜的安坐上位,她現在是儲君,即位是天子,犯不着為試探自己的臣子開脫。
殿裏一片安靜,唯有香爐裏的明神香輕輕袅袅的揮散。
楊士誠等了幾息,想看看臣下争執幼主如何處理,卻沒想到座上的幼主是能沉住氣的。楊士誠是文官之首他不能再等,否則上邊接了季雍的話,文官這邊就有麻煩。
“殿下,韓大人任禮部尚書以來兢兢業業……”
李慕君淡淡的打斷楊士誠的開脫之言:“衆位大人為父皇所依重,人品能力自然不錯。”清涼的聲音讓衆臣一怔,就聽她繼續說。
“韓大人怕是因為父皇大行過度哀痛,一時言語不察……”
李慕君看着韓一燝悄悄坐直,心裏冷曬繼續說:“然既是朝中二品重臣,又掌管朝廷儀制,韓大人此時更應該拿出才幹,方不負父皇的信任。”
“是”韓一燝站起來揖手躬身。
“父皇喪儀一應事物,着司禮監同內閣禮部會同欽天監一起協理。衆位大人依禮而行,莫要辜負父皇對衆位的恩澤。”
“是”兩邊大臣一起站起來躬身領命。
“孤年紀尚幼,朝中諸事天下萬民還要仰仗諸位,不知孤今日令旨是否得宜?”說完李慕君用清靜的眼神掃過季雍和楊士誠。
季雍見李慕君一番言辭作為,不偏不倚沉穩老練心裏感動不已,他躬身啓奏:“殿下雖在沖齡,卻早有沉穩賢達之名,今日處事大有太宗文皇帝之風。”
季雍說的這位皇帝是大夏第二代皇帝,為君處事氣定神閑舉重若輕。當初他的庶母弟弟靈郡王深受皇寵,文皇帝太子位岌岌可危,然而他卻依舊穩得住。最後太宗皇帝,等靈郡王不可一世滿朝跋扈,領當時的鎮國公和勇侯埋伏拿下,率文武重臣到禦前一一清算。
逼得開國皇帝退位才保住靈郡王一條性命,封在西境偏遠之地,無诏不可還朝。
從李慕君進來到現在,處事确實沒有不妥的地方,楊士誠也跟着贊譽:“殿下确有太宗之風,實在是皇天庇佑萬民之福。”
太宗文皇帝,文武全才上馬可安邦下馬能治國,開創了大夏盛世,李慕君實在不敢與之相比。
“兩位卿家過譽了”說完她轉身問旁邊一直不語的蘭皇後“母後以為如何?”
蘭皇後進來便一直端坐不語,這會李慕君問了,倒是微微一笑:“殿下睿質天成,由大行皇帝親自教導,殿下處事哀家再沒有什麽不放心。”
這便是全力支持,楊士誠沒有料到蘭皇後會這樣,按理不是親生的怎樣也要壓制一二才對。
楊士誠猜不到,李慕君倒是很明白,只要不傷及蘭家利益,皇後都會全力支持她,好讓她安心生下蘭家的孩子。
今天季雍和皇後都全力支持李慕君,而李慕君表現也是進退有度,楊士誠不再遲疑站起來躬身啓奏:“先帝大行,國不可一日無君懇請殿下早日即位。”
話音剛落,其他大臣一起站起來躬身齊聲啓奏:“請殿下早日即位以安民心。”
李慕君臉色平靜,她明白楊士誠的用意,自己登基了,他便是名正言順的輔政大臣,和現在不同。
“父皇駕崩尚未大殓,孤心中悲痛難忍,此事容後再議。”
李慕君要等一等,等到季賢達回來,或者将要回來的時候再登基這樣才好平衡。楊士誠聽了雖然遺憾卻也無法反駁,當年太宗文皇帝明明是逼宮,為了好看也是大臣們再三懇請才登上皇位。
文華殿裏的事情忙完,李慕君陪同蘭皇後到了坤寧宮用晚膳。
“殿下這些日子太過憂傷辛苦,哀家命熬了人紅棗銀耳羹。東西雖然普通卻最是平和滋補,哀家問了錢太醫,殿下正在長身體這個最适宜。”
“母後費心”李慕君帶了點敬意點點頭,旁邊的宮女手托金盤呈上碗盞。
金盤裏的青花瓷碗并不大,堪堪不過一拳,外壁飾纏枝蓮花勾畫婉轉流暢。大紅的棗子熬透的銀耳,甜甜的羹汁,在瑩白如玉的碗裏誘人胃口大開。
李慕君手持細瓷勺慢慢用,每次吃完便可以看見細瓷勺裏一朵美麗的青蓮。按理她是太子,宮人應該用龍紋的餐具呈上來,她知道太後這裏就有一套九龍鬧海的瓷碗。
當然宮人用纏枝蓮花也不是輕慢她,一則不是正式場合也沒有那麽多講究,二則怕是蘭皇後知道她喜愛蓮花,故意投其所好。
李慕君臉色平靜的小口進膳,若她是男子熙和帝留下的朝局,對她而言并不難穩住。可惜她是女孩兒,還有把持後宮的皇後等着她生下蘭家子嗣。
蘭皇後耐心的等李慕君用完,揮退宮人才開始說:“哀家說過殿下睿質天成,殿下理事哀家沒有什麽不放心的。”蘭皇後再一次表明自己全力支持的立場。
“只是哀家既受先皇托付,又是殿下的嫡母,于情于理都該幫持殿下。”
“母後有話盡管說。”
不過十三歲就這樣沉穩,如果不是自李慕君在襁褓時,便由蘭皇後養在坤寧宮,怕是她都沒法相信,眼前玉雕般清靜的少年是娥眉。
可惜是女孩否則怕是一代明君,不過正好便宜了她們蘭家,皇後心裏想着,面上神色卻有些擔憂。
“大行皇帝遺命季賢達為攝政王,哀家知道他一些事提前說給殿下,殿下心裏也好有數。”
“母後請講”李慕君面帶微笑的看向蘭皇後。
“季賢達七歲前都在京城,他的母親是原翰林院侍讀學士黃大人的女兒,四歲為他啓蒙。季賢達聰敏無雙,六歲能賦詩七歲就讀完四書,又因為他長的眉清目秀宛若佛前的金童子,京城裏可謂是無人不知。”
這些李慕君聽熙和帝說過,但她并不插話,只是神色平和的聽蘭皇後繼續講下去。
蘭皇後臉上露出可惜的表情:“原本能成為玉樹臨風的世家公子,結果那一年老鎮國公因為舊傷複發病逝,季雍從北境回來奔喪。”
這些李慕君也知道,老鎮國公因為和瓦刺人的戰争,失卻一條胳膊心肺也受了損傷只能靜養。季雍回來看到斯文知禮的長子,不是欣慰而是吓壞了,這樣白淨細嫩怎麽做武将?于是把七歲的季賢達帶去北境丢到兵營裏重新改造。
“哎……”蘭皇後輕嘆“好好一個孩子,愣是在一群老兵油子裏養成了兵痞子。”想想季賢達的作為,其實蘭皇後更想說,根本就是養成了流氓地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