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回到衙門,陸久安先把小孩兒交給身邊的老仆,那老婆子叫孫大娘,早年喪夫喪子,一個人孤家寡人多年,對小孩子有一種母性的親近。不用陸久安多加吩咐,就安置的妥妥當當。
小孩兒常年營養不良,身體太虛,把他放在水裏從頭到腳的清洗了一遍也沒有動靜,大夫過來看了開了幾副藥,一直在塌上昏睡到酉時才睜開眼睛,這時候府裏正在燒制飯菜,陸久安懷疑他是聞到飯菜的香味才醒來。
陸久安進屋的時候,孫大娘正把小孩圈在懷裏,細聲細語地哄着喝粥,粥是廚子上午用精米和綠豆熬的,夏天太熱,陸久安沒什麽胃口,陸起一大早就吩咐廚子準備的,一顆顆白花花胖嘟嘟的躺在碗裏,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小孩窩在婦人懷裏安安靜靜的,一點也不複初見時的暴戾,乖順地一口一口吞咽着食物。他看見陸久安,臉一紅,往懷裏縮去。
孫大娘見到陸久安準備起來行禮,陸久安擺擺手:“不用了,喝完了來見我。”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婦人手腳利索從外面進來,孫大娘得了他吩咐,一邊照顧小孩兒一邊詢問好了來歷,所以現在站在堂前把自己知道的跟陸久安一五一十地彙報:“這孩子原不是應平的,在江州另一個縣,家裏人早就沒了,去年鬧饑荒,跟一房叔伯逃難出來,路上走散了流落到此。”
陸久安點頭:“他倒是親近你,什麽都跟你講。”
孫大娘道:“一開始也是不願意講的,老身一邊給他喂吃食,一邊問他話,他才斷斷續續的說給老身聽的,說來也怪可憐的,這段時間,這孩子餓了就吃野果和爬蟲,估摸着吃了一個多月了。”孫大娘說到此處,想到自己早逝的子女,想到如今一窮二白的應平縣,面露一副不忍之色。
如今的大周朝也算是一個太平盛世,京城的達官貴人們過着視鼎如铛,視玉如石般紙醉金迷的日子,一定想不到還有人饑寒交迫,餐風茹雪。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話說得一點沒錯。
他可以預感到,這個流亡的小孩子只是一個開始,一個暴風雪來臨前的預兆。随着這片雪花的降臨,面對江州的,将是大片無家可歸饑腸辘辘的流民,到時候江州該何去何從?
不過,轉念一想,未來即将到來的饑荒和難民,對應平縣來講,即是一份風險,也一份機遇。
應平縣人口不足,這些災民途徑此處,如果用些方法将他們留下,正好可以填補人口的空缺。然而一切的前提是今年的洪災可以得到有效的遏制,讓百姓保留餘糧,要不然光是保障現有百姓的生存,也會讓陸久安力不從心。
孫大娘見陸久安面有異樣神色難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小孩兒現在沒有大人在身邊,不知道如何安置?”
陸久安好笑得看着她,哪裏不知道她心思,還沒說話,黑皮寡瘦的小孩子竄進來,大聲對着陸久安道:“大人,我可以劈柴燒火,還可以幫忙喂狗,你不要趕我走。”他在家也只知道這些活,別的再多也就說不出了。他很久沒有吃過這些香噴噴的米飯,剛才喂他吃食的人悄悄告訴他,在大人家裏做工幹活有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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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久安撇了孫大娘一眼,把她看得腳一軟差點跪下去,還好陸久安很快收回目光:“劈柴燒火的我不缺,府衙裏倒是有一只看門狗,可以喂狗。不過兇得很,我家童子第一次經過的時候差點被咬,所以你也不行,會咬你。”陸久安想到陸起每每經過那只狗躲得遠遠的,在心裏悄悄偷笑。
小孩子聽到他這麽講,急急忙忙的補充:“狗很聽我的話,我養的狗很乖的。”
小孩子體量還沒有狗大,陸久安當然不可能讓他去喂看門狗,見他急得你臉色漲紅,也不再逗他:“我家裏缺一個掃地的,你會掃地嗎?”
小孩子趕緊點頭,陸久安道:“那你就每天來我院子裏掃地吧,你叫什麽名字?”
“阿多,我叫阿多。”
“嗯,阿多,你在我這裏幹活呢要聽話,像之前那樣打人咬人的事再發生的話,大人我會懲罰你的,知道嗎?”
阿多中氣十足的保證,一點也不像剛剛才暈倒的人。
陸久安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孫大娘:“阿多就先跟着你。”
孫大娘見陸久安不追究她多嘴的事,還願意把小孩給他帶着,忙歡天喜地得應下:“謝大人。”
吃了晚飯,門外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響,原來是修河道和收籠子的兩撥人完工回來正好撞到一起。
今天早上出門去河道現場之前,陸久安分別給江預和郭文安排了工作。
江預負責向百姓收竹子藤條編的籠子,籠子做成漁網狀,沒有疏密要求,只要結實就行,所以定價為1個銅板5個。
郭文負責收編制草袋,不僅要求牢固,還要非常密實,粗砂裝進去不能漏出來。這種編制草袋非常吃手藝,而且編制起來也很耗時,所以定價1個銅板一個。
籠子打算用來裝大塊的石頭,放在容易決口的河堤兩岸當作粗制的防水擋板,編制草袋裝粗砂,用作防水沙袋,條件簡易,這是陸久安想到的最快捷最有用的法子了。
另一方面,考慮到有些家裏沒有勞壯力的,也可以通過編籠子和編制草袋賺取一些外快補貼家用。
陸久安聽了兩拔人的彙報情況,修理河道的整體情況還算良好,因為設置了一個這樣的競争機制,大家的積極性都很高。用主事的話來講,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鬥志昂揚的場面。而江預和郭文這邊,由于是第一天,很多人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所以收到的籠子和編制草袋不多。
但是兩者數量差距太大:“編制草袋只收到42個?”
郭文苦笑:“按大人的吩咐,編制草袋要求嚴格,卑職在現場用粗砂檢驗,滿足要求的只有那麽多。”
“是我考慮不周了。”陸久安想了想,說:“籠子不需要那麽多,數量足夠就不收了,防洪沙袋用量大,除了編制草袋之外收點布袋,這兩年縣城裏很多布商一定囤積了不少布料,如果價格便宜可以多收一點。另外,明天修理河道的主事出發時把前一天收到的籠子草袋帶上,平均發下去,也作為當天的工作內容。順便把征收籠子和袋子的消息在隊伍裏宣傳一下,有些地方偏遠,信息一時半會傳達不到。”
陸久安有條不紊的把事情一一安排下去,衆人靜靜聽着,時不時附和一聲,不知不覺中已經把他的話當成了嚴辭峻令。
“防洪防汛的工作頗為繁瑣勞累,今天是第一天,各位都辛苦了,我讓人準備了一些簡單飯菜,就當是先犒勞各位。接下來還要繁忙一段時間,望日後能互相共勉。”不談正事的話,陸久安又恢複了他一派春風和氣的模樣。
衆人稱着不敢,在縣令大人極力游說之下,半推半就地在後院入座。
夜間涼風習習,明月高照,外面寂靜一片,府衙裏燈火通明。
陸久安高居首位,主簿書吏們依次而坐,客座間有說有笑,不管白天的事多勞累,現在也都放下心中的埋怨,你來我往。很快席間推杯換盞,籌光交錯。
就坐的人酒足飯飽,拍着胸脯保證在其位,謀其職,一定勤勤懇懇,兢兢業業。陸久安總策劃坐久了,安撫手下的招式輕車駕熟,一番恩威并施,衆人心滿意足地相互攙扶着走回家。
筵席被人撤下去,後院很快安靜下來。如水的月光裏,夜空像一緞溫柔的帛錦,繁星閃爍。陸久安背着手靜靜站在後院,他擡着頭,也不知道是在仰望遠處那一枝桂花樹,還是在感受夏風輕紗般的吹拂。
陸起湊近了,聞到他身上薄薄的酒氣,那酒氣若有若無,鑽進陸起鼻子裏,并不醉人,反而讓他分外安心。
陸久安的身量很高,長身玉立,讓他想起書中看到的一句話,岩岩如孤松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他的大人站在夜色下,閉着眼睛,仿佛要乘風歸去。
他有點擔心陸久安受涼,捧着手中的薄衫不知所措,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選擇緘口不言與陸久安站在一起。
沉靜的夜色裏,陸久安的聲音響起:“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陸起,我想家了。”
随着這聲嘆息,一股濃重的悲傷自他身上蔓延開來,那悲傷火焰般濃烈,帶着幹澀和焦躁。
“大人,給家裏去一封信吧。”
“有些思念,是沒辦法用書信到達的。”
“陸起不明白。”
陸久安沒有辦法向他解釋,時空的鴻溝永遠橫在他和這個時代的人之間,他的思想可以融入,他的記憶卻沒辦法忘記。他問陸起:“你會偶爾想家嗎?”
陸起頓了頓,小聲道:“有大人的地方就是家。”
“呵呵,”陸久安心裏躺過一條細細的暖流,他摸摸陸起的小腦袋:“走吧,好弟弟,回去睡覺了,小心長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