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冬季的寒夜總是比夏日裏來得更早些,可此刻的安府內外燈火通明,丫鬟小厮們個個都細勻着呼吸,屏氣凝神着,生怕自己偷摸摸的一個小動靜就能将上頭的火氣給引到自己身上來。
“你們到底是怎麽照看桐兒的!”
“怎麽昨兒個還好端端的人,今日就能病倒了?”
安老爺的口氣不善,板起的臉更是黑沉不已,他手掌狠拍在桌案上震得玉盞幾次都啷當直響,可見人是生了多大的怒氣。
“阿爹,別再責罰他們了。”
那床榻上的女子昂了昂頭,似是想要再替自己的丫鬟們辯解兩句,可最後還是因着體弱無力的緣故只能仰頭滑落在錦被裏,像是累極了一般,最後開口緩聲勸了一句道。
“不關他們的事,原就是我自己不好貪了涼,受了寒,叫您平白擔心了。”
“那也該是他們勸誡不到位的錯,該罰。”
說着,安老爺便又伸手替人掖了掖被角,複而才狠厲着目光向下掃去,可這巡着巡着倒是把一旁給女子把脈的大夫恐吓得不輕,雙手顫巍巍的,是半天也摸不到個實脈。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月餘前才從盛京來往椿城的禦醫,因着那皇城中人心太過複雜,朝堂局勢又詭谲難辨的緣故,所以自己便辭了官來到了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椿城。
可也不知是哪個嘴碎的走漏了風聲,自己前腳才剛入城內,後腳就遭這宅子上的老爺給請了來,不過他倒是聽前兩日客棧中的小二口中說道,這位安老爺是個溫和好相與的大善人,但而今自己這麽一瞧,怎麽和小二口中說的好像也不是一回事呢?
那大夫随即掀起了眼皮又悄悄将身子挪遠了些,好歹他也是在盛京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的人,怎麽說該有的鎮靜和處變不驚也是不會差的。
更何況眼下,自己瞅着那床榻上的姑娘有進氣沒出氣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罷了罷了,醫者仁心,他總也是不好見這樣上好年華的女子香消玉殒的,如此想着,那大夫便又越發沉下了心,仔仔細細的替女子把起了脈。
“大夫,如何了?”
一旁的安老爺顯然有些沉不住氣,還不等大夫将手搭上皓腕便又一句話直道出。“到底如何了?”
眼見人沉默着,不搭理自己的話,那男人登時更是急火了,可又顧忌着面前這位是從盛京來的名醫,最終也只能是壓下焦急,眉心擰了一番溫聲問道。“大夫您倒是說句話啊,我桐兒而今這情況是怎麽一回事?”
就這樣,一直到窗外的蛙鳴聲響到第二十七下的時候,那床榻邊上的大夫才慢慢收回手,面目隐約有些難看的說道。
“這姑娘怕是…活不長了。”
邊說着,他還邊将身邊攤開的藥箱給合上,狀似是一副此人已沒太大活頭,趕緊備一副好棺材給拖了埋掉的樣子。
“她這是自娘胎裏帶來的體弱多病,本就是早夭的命數,可因着早年間被精細藥材将養着才活到了眼下,可如今任在下再怎麽看,也已然是一副油盡燈枯之相了。”
“哪怕是我傾盡畢生所學之術勉強一治,也堪堪只能保她活不過三五個月,再加之耗費的人力,物力,便是行不行也實在是難說啊。”
此話一出,那床榻上女子的臉色也一時微微發怔,是了,便是無論哪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聽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消息都會面色劇變的,更別提是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家了。
可觀之那一旁安老爺的臉色卻不可謂之不嚴肅,他的面色沉得死寂,手也哆嗦的放在腿上,整個人的身子也幾乎如同被高山壓頂般彎曲着,嘴裏還不時念叨着。“我辜負了你,辜負了你…”
“阿爹,這本就是我的命數。”
女子似是終于從夢中清醒一樣,邊笑得淡然邊安慰着自己身邊的男人,她拿手覆蓋在大掌上,眼眸中帶着些許的通紅,裏頭有不舍,有釋然。“到底是強求不得的。”
“不,不,我們再找大夫,再求神仙,爹爹定會保桐兒平安的…”
安老爺就這樣一下子俯身在床榻旁,他的肩膀劇烈抖動着,像是在期盼奇跡又像是在渴求希望。此情此景一出,便是叫下頭在座的丫鬟小厮們都看了神傷。
他們其中,更有些了解實情的老仆人們也是禁不住垂淚,雖說在外人眼裏看來這偌大的安府是裏裏外外都光鮮亮麗無比,但實則內裏的根卻早就随着夫人的離去也斷了。
那日,也是在這樣一個滿天飄雪的寒夜,夫人半身躺在床榻上,手撫着老爺的肩膀,一字一句囑咐着自己的臨終所托,她說一定要護好他們的孩子,護好他們的春桐。
突然,那安氏不知怎的猛然擡頭,剛才還暗淡到無光的雙眸也頃刻間亮了起來,雙唇更是絮絮叨叨的發顫道。“對,還有法子,我們還有辦法。”
說着,他又捏緊了床榻上女子的手,那語氣強烈又激動的好似已經将自己所有的身家都搭了上去,只為這最後的孤注一擲。
“梁家,我們去找梁家。他們在皇城中勢大,定是能為桐兒再尋到神醫的。”
“加之他們早就有意和我安府搭線,只是當時為父總擔心怯懦,而今看來,怕是也只能寄希望于梁府他們了。”安老爺這話說不上太好,但也不能說是完全無用。
畢竟在這椿城中,要是說起比安府還有能力有本事的家宅也只有那與聖上一家親的梁家了,聽說他們可是在朝堂上都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只是因着擔心功高震主才跑到了這偏僻的椿城來暫避風頭。
最初,這安氏也是瞧着他們一來此地又是逞兇又是耍狠的樣子,不太敢與其有什麽牽扯,可眼下為了自己女兒的性命,他也管顧不了這麽許多了。
男人說着說着,當下便囑咐了幾句腳邊的丫鬟小厮們後起身就要走,便是榻上的女子想攔也來不及了。
她雖說自己也是個閨閣姑娘,不太懂什麽朝堂局勢,但聽着城裏城外百姓們的怨聲載道也明白了不少,這梁府,絕不是個好沾染的貨色。
只是令安春桐沒想到的是,自己竟也為了旁人在裏頭栽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