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亮
37、月亮
言昳是讨厭他的。
現在她肯安慰他, 肯擁抱他,可能因為言昳覺得他還是個孩子,還是他們童年時期互幫互助時候的模樣。
所以她對他還有一絲心軟, 一點憐惜,有種不幫他不行的責任感。
但如果言昳知道,她現在擁抱的少年,就是那個跟她成婚十年又當了十年鳏夫的山光遠,她絕對會皺起眉頭, 滿臉嫌惡的後退幾步的, 冷眼看着他又把戳人肺管子的話搬出來了。不會再毫無負擔的跳上他後背,不會再與他坐在小院裏一起加餐吃夜宵, 不會再信任的讓他伴在她左右。
而且言昳會覺得他有自保的能力,有自己的謀劃和野心。她不會再幫他, 甚至可能把他當做敵人、對手。
她絕對會這樣。
山光遠緊緊擁着她,心也漸漸清醒起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死後十年發生的事, 哪怕山光遠告訴她她也不會信。
就現在這樣就好。
甚至山光遠覺得自己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凄慘一點, 更多陷入困境, 她才可能覺得“不幫他不行啊”。
山光遠也後怕起來,好幾次他差點表現出對複仇的不關心, 或者是對某些事的預見性,以言昳的敏銳性格, 很容易就會發現他的不對勁。
絕對不行。
山光遠太想回到這種簡單的相伴的關系中,太想回到童年,回到婚後,回到他們同處的每一秒。
這個夢他都已經做了十年, 每一夜每一夜, 這甚至使他癡迷睡夢。
山光遠知道幼年時家人沒說錯。他腦袋病了, 心也病了,他人生有時候像一個走不出去的圈,在某些執念裏繞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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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可以走回最渴盼的輪回裏,為什麽要打破它。
為什麽要改變它?
現在這樣好的令人膽怯,他太多年都沒有擁有過這樣一個擁抱。
他必須要守住這個秘密,必須把自己活成沒有重生的自己。
言昳撫了撫他後背,聲音還是有些慌亂,道:“山光遠,你沒事吧?你怎麽剛剛在抖?”
山光遠不說話。
言昳更怕了:“山光遠!”
他不舍的松開了手,半跪直了身子,垂着頭,啞着嗓子道:“風。冷了。”
言昳也放下了手,她兩只手搭在座位邊緣,似乎覺得剛剛擁抱他就跟做夢似的,她有些恍惚,手指尖發癢的微微抽動。最後還是把兩只手掖起來,抱臂用胳膊緊緊夾住那兩只不安的手,才找回了聲音:“嗯。是有些冷。”
山光遠也覺得恍惚。他望着她膝蓋撐起的裙褶,突然有種想将腦袋枕上去的沖動。最後還是把頭偏過去,看向船尾。
二人在這艘破舊小船上,無聲的望着船尾粼粼的水光。直到有個打更的人,遠遠喊了幾聲,從隔着的巷子走過去,二人突然驚醒了般,身子一緊。
言昳捋了捋碎發,想要故作小女孩的蕩一蕩雙腳,卻一下踢在了座位下的木箱上,乓一聲響。
山光遠忙把臉轉過來,要去捏她腳腕:“疼嗎?”
言昳尴尬,把腳縮起來:“不疼。哎呀,都說冷了,趕緊回去,白旭憲要擔心了。撐船吧阿遠。”
山光遠點點頭,起身一個踉跄。
……腿麻了。
他有蹲了那麽久?
不可能。只吸了兩下鼻子,不可能真的在她懷裏哭半天吧。
山光遠實在覺得有點丢臉,不肯跺腳,裝作無事,走向船頭。
他一踉跄,言昳心裏也一驚。
……果然山家滅門的真相,讓他都恍惚失神了。
他明明看背影都覺得迷惘,卻還要拖着僵硬的步伐,裝作無事的去撐船。
她都覺得自己對這個故事裏的狗男人們都要鐵石心腸了,但山光遠這家夥就像是克她,非要讓她生氣、讓她毒舌、讓她……心裏難受。
言昳挪開眼,不去看他,咬咬牙貫徹自己的鐵石心腸。只把錦袋裏頭的東西拿出來分別塞進兩邊琵琶袖中,把那錦袋往河中一抛。
很快,山光遠就撐船到了距離白府最近的小橋處,船靠在橋下臺階處,他托着言昳上岸,二人警覺的順着各個府苑的牆根,往白府的方向走。
才剛到白府門口附近,言昳聽到了一陣說話聲,還有馬隊中馬匹不安的嘶鳴與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她有些訝異,怕是白府被牽連出了什麽事。
山光遠比她更警惕,壓住她腦袋,往前跨一步,走在她前頭。
兩個人躲在白府對面巷口的陰影中,朝白府門前看去,就聽到白旭憲的聲音:“白某知曉了,諸位可知驸馬與衡王殿下在何處?”
馬隊中一個将領模樣的男子下馬搖頭道:“恕下臣不知。不過白老爺也不必太過擔心,吾等奉命留駐在白府附近,護您府上安全。您也快派人将世子殿下送進去吧。”
人群圍着門口,言昳看不清楚,但她聽到了寶膺哽咽的聲音,不願意進入白府,道:“我爹呢?”
好似是李月缇出來,将寶膺牽住安撫了他幾句,她望着那位将領,道:“有找到二小姐嗎?遙遙都已經回來了,昳兒卻不知所蹤,老爺,讓這些人去找找吧。”
白旭憲也想開口,忽然聽到一聲帶着哭腔般的喊叫:“爹!”
山光遠都沒提防住言昳什麽時候沖過去的,他震驚于她入戲速度,她瞬間轉換成受了驚吓的小女孩,哭着伸出手,擠進人群裏。
山光遠:“……”
他慢了幾步,也跟了上去。
“昳兒!”
白旭憲和李月缇失聲道。
寶膺紅着眼睛,瞧見言昳,也沖了過來,緊緊抓住她手臂:“昳兒!你沒事吧!”
言昳眼淚說來就來,也抹眼睛哭道:“嗚嗚嗚,我中途太害怕了,跟三妹跑散了,幸好我認得路,還是找回來了。爹爹……我、我好害怕!”
那将領看二小姐找回來,白家人團聚,也松了口氣,道:“這樣便好,今夜就由我們在白府外巡邏守衛,您不必擔心。只是,聽說言實将軍和言家幾個孩子,也在府上?
白旭憲此刻也顧不上責怪言昳幾句,連忙道:“是。言實将軍長子,算是吾當年門生,此次南下巡游,便也來拜會一下,沒想到遇見了這樣的事。”
白旭憲心裏暗罵,梁栩可以說是信任也可以說不信任。那送給白遙遙的耳飾,怕不是什麽去蘇州看到的稀有貨想起了遙遙,而是聽說有人拜訪了白府,便假借送禮物來打探消息。
但他發現是言家來訪之後,卻又把寶膺送過來,讓人來護衛白府,通過這種方式,把留在白府的言實将軍,跟他間接捆綁在了一起。
往後,誰還會覺得言家是中立的?!
梁栩真是……小小年紀,心機深重。
拱手對将領道:“就麻煩諸位了,一會兒便讓奴仆給各位爺送茶水小食來。”
衆人進門,白府大門合上,奴仆們緊緊将門闩合死,李月缇只緊緊的牽着言昳的手,白旭憲走出幾步,回頭怒道:“昳兒!”
言昳不給他教訓的機會,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抱住了李月缇的腿。
山光遠:“……”她真不是一般女人。
李月缇連忙安慰她,有些愠怒的看了白旭憲一眼。
被她這麽一看,白旭憲本來見了李月缇就矮了一截,他跟被點了穴似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能重重嘆氣道:“別哭了,知道怕就好。”
寶膺也連忙撫着言昳後背安慰她,明明自己剛剛才哭過,還裝堅強:“昳兒妹妹,別哭了,你看我都沒哭呢!不用怕,咱們回家了!”
白旭憲:“府上孩子真多了,今夜估計城裏不會太平,把孩子們都帶到一塊兒去,你去陪着他們吧。我和言實将軍、還有元武估計就不睡了。”
李月缇點頭,左手牽言昳,右手牽寶膺,往西院去了。
白旭憲看了一眼山光遠,揮手道:“你保護了昳兒吧。做得好,回頭我會向孔管事多美言幾句。你的月俸也會加的。繼續護她周全吧。”
山光遠幹自己最愛的工作,還拿兩份工資,又有什麽好說,便對白旭憲一禮,跟上了言昳的步伐。
西院騰出兩間屋子,奴仆們忙前忙後,給鋪床打掃,一間住言涿華和寶膺,一間是言昳、白瑤瑤和言雁菱三個女孩。
言昳一進了西院,幾個孩子們便都炸了,言涿華都差要把她舉起來抖一抖,聽聽聲,看看她有沒有掉什麽零件。
白瑤瑤滿肚子的話想問她,但似乎又有些猶豫說不出口。
奴仆把他們都領進屋裏,要他們熄燈睡覺,兩邊屋子就隔着一個大主間,奴仆們一走,兩邊幾個男孩女孩,幾乎不約而同的從床上跳起來,光着腳往主屋跑。
言昳打開她們這邊房門的時候,言涿華已經竄到她們門口了,他捂着嘴指了指主屋門外奴仆的身影,小聲道:“去你們屋裏聊,別讓她們聽見。”
寶膺拽他:“咱們怎麽能進女孩房間,你忘了大防了嗎?”
言涿華不耐煩的甩胳膊:“防個屁,大家天天一塊兒上課呢。我跟我妹更是沒少這麽夜裏跑出來聊天。”
門推開,屋裏三個女孩都穿着睡覺的單衣,寶膺死拽着他不撒手,道:“白天是白天,大小姐們都穿着睡衣呢,不行!要不找個屏風擋着也行。”
言涿華無奈,但他大概又覺得寶膺也沒說錯,所以在女孩這邊的屋裏,寶膺和言涿華搬了個自欺欺人的屏風,擋在兩撥人之間,大家死盯着薄薄紗絹屏風上的童子戲圖說話,其實仔細瞧,還是能瞧見對面人的神态。
他們的動靜,沒吵醒外頭打盹的護院和奴仆,靠着窗子站立的山光遠卻聽見了。他靠在離窗戶最近的木柱旁,偏頭聽着他們低低的交談聲。
白瑤瑤忍不住道:“二姐姐,你怎麽突然離開了?”
言昳聳肩:“我怕他。衡王不會傷害你,但不代表不會傷害我。畢竟我又沒人送耳墜,他估計對我也沒好印象。”
寶膺耳朵極尖:“你們見到梁栩了?什麽時候?”
言昳不回答,看向白瑤瑤。
她在等白瑤瑤說,但白瑤瑤張嘴要說,卻忽然想起什麽,連忙住了口,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哦,看來梁栩要她不許說出韶星津的事兒吧。
甚至會說什麽“你說出韶星津的事,我便殺了他”,或者是哄騙小姑娘似的道“我不會傷害韶小爺的,瑤瑤你快回家吧,你爹爹很擔心你。”
不得不說言昳還真是了解梁栩,她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但讓白瑤瑤住口的不只是哄騙,更是驚吓。
梁栩有點吓到她了。
當醫館大門被打開,她問梁栩要做什麽的時候,梁栩只拎着刀,帶一隊兵馬一言不發的往醫館裏沖。
當她發現梁栩可能是真的要殺韶星津的時候,她伸開手臂擋在韶星津面前,卻看到梁栩望着昏迷的韶星津,冷笑道:“瑤瑤,你真是我的小福星啊。你若不帶他來醫館,我還未必找得到呢?”
白瑤瑤害怕的站在床邊,用身子擋着:“什麽?”
梁栩看她,緩緩擡起刀,笑道:“你是怕我殺他?你要保護他?那如果我說我要把他帶走呢?”
他臉上有幾處擦傷,真是箭袖手肘處被劃破,露出一道剛剛血跡凝固的細長傷口。梁栩眼裏寫滿了瘋狂、憤怒與孤注一擲,白瑤瑤再單純,那一瞬間也感覺到了危險和殺意——梁栩一瞬間真的對她動過殺心?!
他還是那個将花枝別在她發髻上,取笑她個子矮的小五哥哥嗎?
但梁栩半晌,還是放下刀,笑道:“瑤瑤,你是在哪兒遇見的韶星津?”
他笑的讓白瑤瑤發抖。
白瑤瑤忍不住往後踉跄,被韶星津的衣物絆倒,跌坐在地,仰頭望着他,話卻像是不聽使喚般和盤托出。
他站着,甚至沒蹲下來看她,問了幾句話。包括問她:“他的衣服都在這兒了嗎?沒有帶什麽行囊?”
梁栩反複确認白瑤瑤應該真的只是巧合才遇到的韶星津,這才轉頭道:“天下會有這般巧事,你爹果然沒說錯你。來人,把她送回白府吧。”
白瑤瑤之前還覺得言昳是在胡說——梁栩怎麽會要殺韶星津呢?他們不過因為她的事争執過幾句罷了。
但現在她後怕起來:言昳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應驗的。
幾個梁栩身邊的将士要将她帶走,白瑤瑤害怕起來,她想要掙紮,梁栩看她快哭出來的模樣,半蹲下來笑了笑,似乎本來想将手放在她後頸上,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身子一僵,臉色難看起來。
他悻悻放下了手,道:“回去吧。你若不乖,我現在就殺了他。”
白瑤瑤咬着嘴唇,她被圍在一衆身量高大的将士中,連個反對的聲音仿佛也發不出了。
梁栩還是笑,用手背蹭了一下臉頰上的擦傷,道:“你這樣關心他嗎?”
白瑤瑤感覺腿在哆嗦:“我……”
梁栩彎下腰,緩緩伸手向白瑤瑤的側臉,而後将她耳邊耳墜緩緩摘下:“你既然心裏只想着他會不會死,絲毫沒想過這些天我都經歷過什麽,你也不該戴着我給你的東西了。”
白瑤瑤有些惶恐的睜大眼睛看他。
梁栩一邊摘下耳墜,一邊冷冷望着她,也很滿意她的反應。
白瑤瑤似有恐懼與委屈,眼睛泛紅,輕聲道:“……我不想要你殺人。”
梁栩手頓了一下,眼眸中似有幾分觸動,半晌卻還是扯了扯嘴角,道:“可我不但曾經殺過人,未來也要坐的是殺人不犯法的位置。”
幾個将士拽住身上纏着繃帶的韶星津,連帶着小床上的床單一起,将他裹住,打算扛出去,卻聽到韶星津啞着嗓子,呢喃道:“那女孩、誰……不許走……不可以!”
梁栩眉頭一跳。
是說誰?
說白瑤瑤嗎?
呵。他韶星津自身難保,倒是還惦記着別人。
此刻,言昳坐在小屋內,也看到了白瑤瑤耳垂上的耳墜不在了。
但不是被暴力扯掉的,而是被摘下來的。
言昳猜到是梁栩摘的。
他很會搞這種給予與收回的套路,用這招把很多女孩玩弄在股掌之中,有時候他給予與收回的東西不會很貴重,但他一定要給它賦予特殊的意義,甚至還會故意冷落表示收回了自己的“愛與關心”。白瑤瑤九歲就要吃他這些招,她能鬥得過就怪了,眼看着白瑤瑤一直情緒低沉,估計也是因為梁栩。
言昳想說幾句,又覺得算了。
言昳轉臉看白瑤瑤:“衡王殿下沒問到我嗎?”
白瑤瑤搖頭:“我想說呢,我還擔心二姐姐跑到哪裏去了,可小五哥……衡王只擔心星津哥哥,我沒機會說。”
言昳:……那真是太好了。
白瑤瑤:“只是星津哥哥很可憐,我看他一直暈糊塗似的伸着手,到處亂抓,叫嚷着,‘別拿走、別拿走我的東西,求求你’。”
言昳垂下眼睛:“失血太多,暈的有了錯覺吧。”
言涿華轉頭問寶膺:“你爹呢?”
寶膺吃力的笑了笑:“跟衡王殿下在一塊呢。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
雁菱大概明白,眼前陌生的小男孩是世子,他娘被皇帝抓起來了,她安慰道:“別怕,皇帝是你親外公呢,不是都說天底下皇帝最疼愛的就是你娘嗎!”
寶膺家中有了這樣大的變故,他顯然無法簡單的受到安慰,只點點頭。
言昳道:“衡王抓到了韶星津,跟韶骅談判有了點籌碼。而且你娘也不可能完全沒底牌。這是一場緩慢的博弈,就像下慢棋一樣,你娘會贏的。”
寶膺擡起眼看向言昳,他對言昳當然信賴多幾分,道:“真的?”
言涿華也豎着耳朵聽,把目光撇向言昳。
言昳點頭:“真的,你娘背後也有很多人支持。只是時間可能要久一點,所以你也不能慌。”
從博弈上來說,熹慶公主确實有籌碼,而且她跟軍派關系更親近一些。這姐弟倆如果上位,會做出更符合大明富商、軍派的新政策,所以背地裏有很多朝野外人物的支持。
但她此刻被抓進宮中,皇帝真要是臨終前要發個瘋,她也可能籌劃再多也沒用。
言昳也不敢打包票。
言涿華托着腮幫子:“真要亂了。明日肯定沒法上學了,我倒是……不希望休假了。書院裏多好,我敢罵衡王殿下;韶小爺可以為同班補習課業,好像就沒這些紛争。唉,我現在倒恨不得希望今天都是做夢,明兒就能去上課了。”
言昳猜這二傻子不是真的想上學,而是希望今天這些事兒沒發生。本來他們言家就是來路過拜會一下白家。這節骨眼發生大事,言家不但要留宿、要共安危,言實還要跟白旭憲的老哥們似的“促膝夜談”,外人說不定以為言家和白家親密的祖上都有親戚呢!
但言家也真的不能去跟韶骅一派交好。他們言家是新式軍人,師從天津衛軍校,走的是艦船槍|炮那一類。但韶閣老那一系文官卻連年指責水師、新軍校與武備太燒錢,國庫空虛,賬目不好看,大明上下像是都在被軍隊吸血等等。言實将軍早些年就在朝堂上和韶骅爆發過沖突,壓根利益上就不是一幫人。
真要是沒法保持中立,不得不偏向,那也只能往重視軍備、鼓勵建設軍工廠的梁栩姐弟倆這邊靠。
但現在剛剛一靠,當紅的姐弟二人便落入劣勢。
二傻子都知道在心裏哀嘆一口氣:這年頭站隊太難了。
看着言雁菱犯困的前後打擺子,正靠在言昳胳膊上,昏昏欲睡,言涿華無奈的笑:他這個妹妹呢,比言昳還大一歲,就跟只知道吃、睡和玩的笨蛋似的,再看看旁邊的言昳——
言昳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臉轉過來,道:“睡吧,別多想了。今夜可能會出事,但也不能咱們就這麽聊一夜啊。”
山光遠聽着屋裏窸窸窣窣的聲音,寶膺和言涿華走了,幾個女孩簡單聊了幾句天,便都躺下了,一切重歸于安靜。
金陵今夜也極為安靜。
山光遠沒挪動,就靠着廊柱站着,他心裏有很多事要慢慢消化,慢慢感觸。他以前也這樣,白日經歷的事他總是反應不過來,或者是當下無感,只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一段段的品,才明白個中滋味。
只是山光遠也想,如果他們二人都重生了,山光遠仿佛感覺到某種冥冥注定。
注定他必須像這次一樣,早做規劃,改變格局。
既然如此,山光遠想冒個險。
他琢磨着,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卻忽然聽到屋內一陣窸窣,似乎響起點火的聲音,他轉頭,就看到窗子裏一點微弱的火光亮起來,點燈人将煤油燈輕手輕腳的放在靠近窗子的小桌上,将火光調到最小,而後坐在了桌邊。
那人嘆了口氣。
是言昳。
他從凹凸不平的玻璃窗子看她,她似乎托腮,望着外頭的月光。
山光遠沒能忍住,他伸手打開了半截窗子。
言昳吓了一跳,她穿着單衣單褲,抱着腿坐在凳子上,兩只光着的腳.交疊在一起,泛粉的腳趾蜷起來。真是什麽上學、賺錢都不能影響她臭美,她腳趾尖上也有着丹蔻紅色。
言昳瞪大眼睛看他,虛着嗓子急道:“你要吓死我嗎!幹嘛呀,不許我睡不着嗎?”
她摸了摸從褲腿中露出的腳腕,看了山光遠一眼,看他沒有要走的樣子,就直接悄聲使喚他:“幫我磨點墨。我寫點東西。”
山光遠:“信?”
言昳搖頭:“算賬。”
屋裏沒有她慣用的硬筆,言昳只拿了個狼毫小筆,也不管字體,就提腕寫下大串的數字。她不用算盤,左手捏了捏,就跟算命似的,嘴唇翕動,便像是算出了很複雜的數額。
山光遠不太知道她在算什麽,但窗子這麽開着,看她垂頭算術也很有意思。
言昳兩只腳依舊蜷在椅子上,抱在懷裏,她忽然沒頭沒腦的道:“阿遠。”
山光遠:“……?”叫他幹嘛?
山光遠看着她,她也沒有要使喚他或者擡頭看他的意思,只是寫了幾行數字,又小聲道:“阿遠!”
山光遠手撐着窗臺:“嗯?”
言昳垂眼看着紙面,睫毛濃長,唇角卻勾起來了,似乎聽到他回應,就很滿意。
山光遠捏着窗框的手指緊了緊。
她聲音又慢下來:“哎呀,就叫你一下而已。”
山光遠不知為何,心像是夜月下吹皺的池水,鼻間悶聲道:“唔。”
言昳笑着,托腮看天,沒頭沒腦道:“我喜歡夏天。我喜歡月亮。我也開始喜歡小時候了。”
但她又垂下眼睛去,露出甜蜜的笑意:“但我更喜歡勝券在握的感覺。”
作者有話說:
言昳笑着,托腮看天,沒頭沒腦道:“我喜歡夏天。我喜歡月亮。我也開始喜歡小時候了。”
山光遠心裏有點甜:也喜歡他是嗎?
言昳笑:“但我更喜歡牛逼哄哄的我自己。”
山光遠頓了頓,卻還是笑了:“……我也。”
言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