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憶
回憶
二人說話的間隙,山上沖下來了一群人,約莫有十二三人,叫嚷着到處尋人。
“那兩人跑哪裏去了?”
“頭兒,他們該不會跑回去了吧?”
“那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去把人抓回來啊!要是抓不到,你們都等着掉腦袋吧!”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向山下逼近,山林裏除了樹木就是一些野蠻生長的雜草,毫無掩蔽的地方。
姜鳶被蕭确從後環抱着身子,躲在一棵粗壯的大樹後面。
“大人,他們該不會是......”
姜鳶側出腦袋觀察那群人的動向,話還沒說完,蕭确寬大而有力的手掌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捂了過來,直接将她大半張臉蓋住。
嘴唇與手心觸碰的一瞬,兩人不約而同拉開了距離。
蕭确豎起手指放在嘴邊:“噓,等他們走了我們再下山。”
“大人可否告訴我後續計劃,我怕萬一我們走散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按眼下的狀況,山上派了這麽多人來抓他們,怕不是十五他們已經被捉住了。
這些人比她和蕭确更了解此地的環境,若真要鋪天蓋地地尋他倆,他倆就是待宰的羔羊,插翅難逃。
不過可以斷定的是,南都寺裏的确有肮髒的勾當。若蕭确有查明此地作祟之人的想法,定難逃一死。也不知他現下作何打算,但他要是借機去主殿将東西取來然後自己脫身,那他可真就狼心狗肺了。
姜鳶讓他道出自己的計劃,不過是想看看自己有無脫身的可能,若真遇到什麽不測,她大可以一跑了之,沒必要被他拉着一起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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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确見她問了,便真話摻着假話将計劃全盤托出:“我已告知十五,讓他務必帶那兩人安全撤離。眼下你我二人逃走,那些人派人來追,如此一來他們那邊若是人手不足,十五就有機會帶他們殺出去。他們三人會從山的背面撤退,你我要做的,就是回到廟門把馬車駕走。”
姜鳶被他的計劃噎得輕咳了一聲,急忙将嘴捂住。
冒死下山就為了一輛馬車,這人愛財愛到這份兒上了?!
她寧願相信蕭确是為了主殿裏的東西,也不會相信他是為了那輛破馬車。
既然蕭确沒有說實話,那就證明他自己有把握在護住她的同時搞定眼下的狀況。正好她還不能這麽早暴露實力,要是真遇上危險她撒腿就跑,絕不會出手幫忙。
姜鳶上下打量了蕭确一番,又回味了平日裏觸碰到他的肌肉,還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他的手上
他還從未露出過真實身手,萬一沒有以一敵十的本事,根本護不住兩人的性命,猜出他的計劃才是她眼下保命的方法
忽而仔細一想,蕭确這人絕不是貪財之人,這一路上做了這麽多順便之事,他應該也會順便去主殿把盒子取來,再順便打探出杜小姐的消息。
姜鳶猜到他只告訴了她計劃的最後一步,眼睛一彎:“大人計劃得真缜密。”
蕭确看她笑眼中透着不信任,懷疑地問了句:“你可信任我能帶你安全出去?”
“當然。”姜鳶以為是笑得不夠真誠,又努力将嘴角往上提了提。
但她不知假笑是最容易被看透的,蕭确肩膀一沉,眼裏的光弱了下來:“他們走了,我們繼續下山。”
這回姜鳶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攀着樹,堅決不讓蕭确抓她手。蕭确也只好随她,走在她身前幫她辟路。
上山的時候只顧埋頭走,竟不知已爬了這麽高。俗話說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不走尋常路的下山更難。
姜鳶卷緊手中的裙擺,心裏直犯嘀咕:跟他這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麽好事,這般辛苦月例錢還就這麽一點!眼下又要提防噬骨殘毒随時發作,與他的交易是真真吃了大虧。當時怎的腦袋一熱就答應了他這不平等交易了呢!
兩人被陡峭的下山路累得默不作聲,為了不被那群人發現,兩人弓着身子輕聲掰着樹枝,腳下一刻也沒停歇。
誰知天公不作美,方才還是驕陽明媚,驟然間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好似将黑色的幕布猛地拉上。沒等人反應過來,大雨如注,來勢兇猛,脆弱的樹枝經不住敲打,“咔擦”一聲折斷掉落在地上,随着山上墜落的洪流往山下奔湧。
姜鳶被這一瞬落下的大雨糊了視線,沒看清腳下的路,被自己的裙邊絆倒在地。她撲坐在泥水裏,腦海裏閃過陰暗的畫面,将她的魂奪了去,她愣愣地摳住泥地,任憑蕭确叫喚。
蕭确晃着她的肩試圖将她拉回現實,可她臉上流着的已分不出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見她渾身顫抖,空洞地盯着身邊奔湧而下的泥水,他急忙脫去外衣将她罩住,緊緊摟在懷裏。
“阿鳶,阿鳶!”
蕭确邊喚她邊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個被雜草掩蓋的山洞,将她一把抱起躲了進去。
姜鳶知道眼下發生的一切,也只蕭确一遍遍喚她的名,可她的大腦被不斷閃回的記憶占據,她張不開嘴也叫不出聲。
她憶起的是初入風雨樓的那段時光,那是她一直試圖忘記卻又從沒真正忘記過的時光。
八歲那年,她渾身酸痛得醒來,發現自己渾身是血,躺在一個漏頂的屋子裏。眼前一人嘆了口氣,溫柔地摸着她的頭道:“別怕,跟我走。”
她那時以為自己得救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兩只小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指,跟着她來到了深山竹樓。
這竹樓坐落在孤山的頂峰,易守難攻。樓外有黑衣侍衛把守,确認身份後才放下一根獨木讓人通行。
那獨木架在兩山之間,下方便是萬丈深淵。姜鳶拽着那人的衣角大膽往前一探,吓得腿一軟,坐在地上莫名大哭起來。
那人将她輕輕抱起,如履平地般快步通過了獨木。
姜鳶環抱着她的脖子,擡頭看着她半張面具未遮住的臉龐,她深邃的眼眸冷漠地直視前方,偶爾邊上的竹林裏發出一點聲響,眸中立刻射出能将竹子砍斷的淩厲光線。
注意到姜鳶的凝視,她低頭看她,眼中又是無比柔情。
姜鳶後來才知道,這是她在這只言殺戮的竹樓內感受到的最後的溫情。
許是她抱累了,就把姜鳶放下讓她自己走。
周圍一片漆黑,偶爾發出幾聲烏鴉的叫喚。姜鳶緊緊貼着那人,走過茂密的竹林,一巨大的竹樓現于眼前。
樓門口挂着兩盞紅燈籠,忽明忽暗地閃着燭火,在微風中吱嘎搖曳,遠觀極似撲閃的鬼火。樓內的光線透過窗戶的縫隙灑落在竹林間,依稀能瞧見竹竿上深深淺淺的劍痕和刀印。
姜鳶覺出一絲陰冷,快步跟上那人,那人命她先一步進入竹樓,轉身便往來時路走去。
姜鳶怕了外面肅殺的景象,兩步跨上高高的臺階,推門而入。
她滿心期待着門後是歌舞升平,把酒言歡的場景。可見到卻是只燃着幾支燭火的廳堂,擺了十幾張竹質桌椅,一堆堆人圍坐在桌邊靜靜磨搓着手心,不知在盤算什麽事情。
姜鳶一腳剛跨進去,那群人瞬間警覺起來,如同嗅到危險氣息的野狼,面罩下泛着寒光的雙眼帶着殺意,視線凝聚成一道無形的長劍,朝她刺來。
他們的手悄然伸向腰間的劍柄,緩慢站起身來。
姜鳶二度受到驚吓,差點眼睛一黑跌下臺階,幸好被方才那人穩穩接住。
廳內的人瞬地立身向那人行禮,一紫衣女子上前抱拳道:“樓主。”
“知道該怎麽做。”樓主冷冷道,把姜鳶推至紫衣女子身前,悠閑地上了樓。
姜鳶恍然大悟,原來她随手抓住的救命稻草竟是這般尊貴的身份。眼下的狀況應該不是帶她去享受的時候,姜鳶乖乖跟着紫衣女子下了樓梯,去到了陰冷潮濕的地下室。
推開厚重的竹門,迎面撲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姜鳶立刻捂住口鼻,還沒看到室內的景象,她便已産生了逃跑的念頭。
這裏定不是人待的地方,方才她便覺着異常。大廳內的衆人眼中如一潭死水,好似看透了世間的一切,無念無想。他們皆身着一襲黑衣,使本就昏暗的竹樓愈發沉悶。
這下好了,拽住的救命稻草成了奪命的絞索了。說不定這門後等着她的就是吃人的野獸!
如是想着,她已被自己吓破了膽,逃跑的步子還沒邁開,就被那人拽住了衣領,雙腳瞬地離地,眼前閃過一片燭火,被濕冷的泥漿蓋住了視線。
她掙紮着爬起身,吐了嘴裏的泥,卻怎麽也抹不淨眼前的污穢。
視線模糊中,她看見門外押進了帶着黑頭套的三個人,紫衣女子用劍挑掉他們的頭套,将三人一個個踹入了泥池。
“殺了他們,你就能留下來。”紫衣女子聲音毫無波瀾,仿佛這只是件順手解決的尋常瑣事。
話音落下,只聽“撲通”一聲,一東西落入了泥池。被推下的三人連滾帶爬地朝那物奔去,泥水飛濺,紫衣女子後退幾步坐到不遠處的竹椅上看戲。
待姜鳶看清落下的是柄劍時,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已經将其拿到,正張牙咧嘴地握着劍朝她沖來。
她本就因濕冷的泥水凍得雙腿直哆嗦,擡眼看到這人滿臉肥肉顫動着朝她撲來,她剛站起身便又摔坐在了泥池裏。
“呲!”
那人腳下一滑,長劍偏移了些位置,本是對準心髒的劍頭刺入了她的肩膀。
姜鳶“唔”地叫了聲,随着他抽出劍的方向身子向前頓了頓,随即直直躺倒在泥池裏。
許是被泥水泡久了,身子早已僵硬,她感受不到一絲疼痛。她虛弱地閉上雙眼,泥水在耳邊激蕩,周圍的聲音在水聲的咕嚕中漸漸弱了下去。
都說死前會看到走馬燈,可她現在什麽也不記得了,連感受生命最後一絲美好的機會都沒有了。
究竟為何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意識逐漸混沌,卻有一熟悉的聲音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猛地在她腦海中響起。
“我的命是你的了,所以我只為你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