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都寺
南都寺
眼前的景象,姜鳶只能用“詭異”二字形容。
整個寺廟泛着死氣的金黃,大門就是一塊腐朽的木板,用力一推能直接将其整個推倒。牌匾歪斜地挂在正中間,“南都寺”三個漆字褪了一半,殘缺的部分卻恰好被蜘蛛網覆蓋,不仔細看也發現不了。
門口堆積着落葉枯木,散發着一股死屍的惡臭,兩旁的石獅子滿是青苔,眼珠子上似是沾上了凝固已久的血跡。
明明是白天,可茂密的林子将陽光遮蔽得嚴實,只投射下幾點班駁的光影,準确無誤地照亮了外牆上殘留的污漬。
随着車轱辘聲漸漸逼近,寺廟內沖撞出一群烏鴉,倉皇逃離落下的羽毛飄在了雜草叢中廢棄的水缸裏。
十五将馬車靠邊停下,放好腳蹬讓四人下了馬車。
左淩淵第一個下車,卻害怕得站到了最後。
他可不是從這裏進去的,要是當初看到這般死氣沉沉的景象,他怎會進去要水喝。
蕭确使了個眼神,讓十五上前叩門。門環被叩得“砰砰”響,裏面卻未有絲毫動靜。
石頭拽了拽蕭确的衣角小聲道:“蕭大人,這裏本來有個看門人,看樣子他不在。”
蕭确見他改了稱呼,竟有些聽不慣。昨日姜鳶聽到石頭喚他“小雀大人”甚是高興,想來她應是喜歡這稱呼,便打算讓他繼續喚“小雀大人”,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姜鳶和十五爬牆的身影吸引了去。
兩人不知怎的瞬移到了牆邊,姜鳶踩着十五的肩膀攀上牆頭高高坐着,昂頭往裏張望,而左淩淵在一旁像操心的老母親般想把她拽下來。
蕭确故意重重咳了一聲,三人聽見聲響停下手裏的動作向他看去。
他對姜鳶問道:“裏面可有人?”
“不清楚,除了一片林子什麽都沒看到,估計得往裏面走些許路。”姜鳶将另一條腿翻進牆內,“大人,要不我下去把門開開?”
Advertisement
“你們兩個大男人在牆下站着,卻讓一女子去翻牆,這是何道理?你下來,十五,你進去開門。”蕭确一邊埋怨二人一邊走到牆邊,拽住姜鳶的胳膊欲将她從牆頭抱下來。
姜鳶聽他這麽心裏總不是滋味,翻牆還分什麽男子女子的,厲害的女子能上樹,能上陣殺敵,能幹許多男子幹不了的事兒,可不比男子差。
再說翻都翻了,今早還就她一人吃了東西,力氣可不能白花。
如此想來,她不滿地用力甩開他的手,縱身躍了下去。
蕭确往後趔趄了幾步,擡眼就見門已打開。
姜鳶得意地看着三人,身子向木門靠去,沒曾想木門這般不結實,差點将其壓斷,她尴尬地直起身子先行探路。
幽靜的小道向樹林裏延伸,鋪設的石子路已被踏成深陷的泥路,尋着前人的腳印能踏出層層臺階來。
姜鳶一步兩個腳印地往林子深處走,途徑的幾個池塘都無打理的痕跡,死水被枯葉覆滿,平靜得如同一衰敗的田地。
小徑狹窄悠長,蕭确緊緊跟在姜鳶身後,循着她的步伐時快時慢地走着,心裏想着事。
這寺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若裏面真有和尚待着不該如此光景。詠荷縣的人都說這寺廟鬧鬼,但又都不知寺廟的位置,那這鬧鬼的傳聞如何傳得出?
若傳聞并非屬實,便是有人刻意散布,為的就是吓退百姓,把這裏變成一個隐蔽的場所。
如此想來,昨晚住的廢村應該也與這寺廟有些關系。
蕭确低頭看着腳下的路,未察覺姜鳶已停下腳步。寬闊的身形靠了上去,差點将她撞倒在地。
他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擡眼便瞧見寺廟的主體在逐漸寬闊的路前顯現出來。
主殿依山體而建,數根橫梁插在岩壁中,支撐起整個殿的外觀。殿門大敞着,香火燃得正旺。佛像前整齊地擺着幾列跪墊,凹陷的膝蓋印還未完全恢複,應是僧人念完佛經剛離去。
正殿旁有一條從天挂下來的瀑布,水流不大,但墜落的聲音足夠将寺廟內的響動完全掩蓋。
此時寺廟內安靜得出奇,見不到一人走動。
十五提着劍上前擋在衆人身前,低聲道:“大人,還往前去嗎?”
蕭确把左淩淵推到最前面:“說吧,東西藏哪裏了?”
左淩淵快速一指正殿又重新退至蕭确身後:“就在那裏。”
蕭确知他不會主動上前,抱起雙手催他:“那你去把東西取來。”
左淩淵觀周圍的景象比他那日撞見的和尚還要吓人,加之他也不知道盒子是否還在原處,自是不敢貿然前去,若其他人能陪他一起,倒還能有的一試。
他商量道:“來都來了,你們不進去拜拜,祈願點什麽?”
“不了,你快去快回吧。”姜鳶極為冷漠地催促進度,再這麽耗下去,被那些和尚發現了又不知要鬧出什麽事情來。
見其他幾人都點頭附和,左淩淵竟拽起石頭的衣袖,讓他陪同前去。石頭說什麽也不肯跟着去,如泥鳅一般扭來扭去掙脫出他的手。
蕭确見左淩淵這般抗拒去正殿,便知他要麽是撒謊了,東西根本不在裏面,要麽就是他害怕了。
但願他是因為後者。
蕭确松口道:“左少爺的膽量不敢進去也是在情理之中,那我們便陪他一起去。”說罷他側身貼近姜鳶,“你可願意?”
姜鳶微微蹙眉,随即又彎起眼睛笑道:“都聽大人的。”
她不知蕭确為何每個決定都要詢問她的意見,但最好他能繼續保持這個習慣,日後到了長州城就能借此控制他每一步的動向。
十五見二位主子都松口了,便将左淩淵往人前引:“左少爺,請吧。”
左淩淵就這樣趕鴨子上架般朝主殿走去,心裏直打鼓。
若盒子不在供桌下,蕭确定會終止交易,他就無法去尋殺父仇人;但若盒子還在,交易的籌碼這麽早就給了出去,日後蕭确若想反悔,他也毫無辦法。
那麽眼下最好的結果就是既能讓他知道這東西在,又不用把東西交給他。
心裏想着事兒,步子便不自覺地走得快了起來。他三兩步跨上臺階,果斷邁進了正殿。手剛向供桌底下伸去,就被一只粗糙黢黑的手扯走了勁兒,他一下子洩了力氣,由着那股勁兒身子跟了過去。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位施主,又見面了。”
左淩淵被拉離了供桌,先是愣了愣,随後脖頸跟卡了殼似的一頓一頓地擡起頭來,慌張的視線落在和尚的臉上。
那和尚眼窩深陷,眼白沒搶不過眼黑的存在,雙眼空洞無神。眼底的陰冷順着眼角的皺紋延伸至耳後,顯得一對招風耳張揚又充滿挑釁意味。
左淩淵被他刀鋒般的目光看怕了,顫顫巍巍道:“大……大師,好久不見啊。”
誰知他剛打完招呼,和尚便松了手,他腿一軟就坐到了跪墊上。
和尚見到蕭确的瞬間眼皮微微一顫,合掌微鞠一躬對他恭敬道:“不知施主前來所為何事?”
姜鳶輕哼一聲,他可真會問,來寺廟還能有什麽事?
她上下細細打量這和尚,他身形高大健壯,雖身着僧袍卻難掩粗蠻之氣,絲毫瞧不出一點修行之人的內斂與純淨。那顆光頭隐約能看到留戀塵世浮華的短茬,褶皺粗糙的皮膚下滿是狡黠與世故。
再觀這主殿,佛像前香燭袅袅,青煙缭繞,供桌寬闊而敦實,鋪着的一層猩紅絨布上擺放着一尊純金打造的香爐,香爐兩側整齊排列着鮮花和香果。幾本泛黃的佛經丢在一邊,頁面微微卷起,似是方才才翻過。
如此偏遠的寺廟又嫌少有人來供奉,何來的錢財能将這主殿供得這般金貴!
這和尚也不似尋常和尚模樣,他若只是念念佛吃吃齋,哪能這般粗糙,這般落入塵世般的浮躁?
這絕不只是單純的一間寺廟,怕只是披着寺廟的外殼在幹些什麽勾當。
但這些還都只是猜測,在沒有實證之前還不可亂下結論。
姜鳶負手站在一邊看蕭确要如何對付這和尚,誰知他合掌回了句“祈願”,撲通一聲跪下真拜起佛來。
十五最先注意到蕭确的示意跪下磕頭,接着左淩淵和石頭猶如下餃子般一個個跪了下去,姜鳶與和尚對視了一眼,也只好合群地跪下。
她知道,這和尚對他們四人的到來起了疑心,要是不想被一群和尚轟出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成誤入此處的香客。
沒想到蕭确這腦袋倒是靈光,二話不說就跪下了。若是也像她一般先懷疑起對方來,怕是早就被兩腳不沾地的扔出去了。
既然跪在了佛前,姜鳶也真心祈願起來:佛前焚香,心誠祈願。願我前路順遂,無災無患。願諸事皆如心意,順遂安然。願長州百姓早尋見,平安無恙。佛光普照慈悲顯,佑我所願皆得圓。
許完願,她偷偷睜開一只眼,瞥見蕭确仍舊雙手合十在祈願,便只好繼續閉上眼睛。
他第一個跪下的到現在還不起來,也不知有多少願望要許。以他現在的身份什麽事情做不到,還用得着求佛祖顯靈?
若他求身體安康倒還好,若是求什麽名利富貴……
想到這,姜鳶又合緊掌心誠心祈願起來:佛祖顯靈,保佑我日後發大財……還有擺脫這刺客身份。
蕭确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起來。
和尚方才在一旁盯着四人,見他們拜完了,便躬身要将他們送行。
蕭确合掌打了個招呼道:“敢問大師,我是途徑此處歇腳才發現的這裏。只是因廟門破敗,差點錯過了此神聖之地。不知我可否捐贈些香火錢,為寺廟的修繕貢獻一些力量,也能以示敬意,讓佛祖看到我的一片誠心,保佑我的心願顯靈。”
和尚不禁抽動了下嘴角,眼角的皺紋拉得更長了:“阿彌陀佛,這位施主的好意我替衆僧心領了,但廟門距離主殿頗遠,本寺便并無修繕的打算。施主若無其他事,就請回吧。”
“若我有其他事呢?”蕭确勾起嘴角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