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讨好
讨好
石頭低頭不言,摳弄着手指。
他只記得幾年前一覺醒來時,村裏便沒了人影。他不知為何爹娘沒把他帶走,反而把他扔進了缸裏。
那時他不過七歲,想不了多少事兒,只覺得這偌大的村子可任憑自己随意跑動也挺好。只是肚子餓了才發現,他自己一人根本沒辦法活下去,這才想去尋爹娘。
只是他們如人間蒸發般,離去不留一點痕跡。他跑遍方圓數十裏,也未尋得一點蹤跡。
如此一來他便知自己被丢棄了,起初他整日大哭,後來哭得實在沒力氣時,突然想通了。
既然爹娘抛棄了他,他也不要他們了。等有機會離開這兒,他再考慮要不要去尋到他們,問問他們為何抛棄自己。
眼前這位大人正是他離開此處的好機會,他可要好好把握住。
誰知他剛要開口回答,姜鳶以為他有難言之隐,便好心幫他扯開話題。
蕭确竟也不再追問,吩咐十五帶路去他找的住所。
石頭突然打了雞血似的沖上前來,自告奮勇為他們另謀住處,四人起初半信半疑,但想想四個大人還能被小孩戲耍了去,就放心讓他帶路。
四人跟着他穿過一大片倒塌的房屋,來到村子最深處的破屋前。
石頭小心翼翼地推開屋門,引四人進屋。
這住處雖破,倒也還溫馨。
用木板拼湊而成的小床看似松垮,實則是整間屋子最舒适的地方。床上整齊疊放的與其說是被子,倒不如說是幾塊大小不一的破布。
屋子中央擺放着一張用石頭墊腳的小木桌,歪斜的桌面上放着一只裂邊的空碗和蠟油凝固的半截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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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鳶随手掀開一旁的鍋竈,卻見裏面滿是蜘蛛網,眉頭一皺将蓋子蓋回。
這孩子一個人住在這怪可憐的,看他倒是挺機靈,若能将他送去縣裏和那群孩子們一起住倒也不錯。
姜鳶趁另外三人在找鋪床的空地,低聲問石頭:“你想離開這兒嗎?”
“想,也不想。”石頭眼睛一亮又漸漸暗淡下來。
雖說他想離開這兒,可當真被人這麽問到時,竟還有顧慮了。
“為何?”
“別處人生地不熟,我又沒錢,去了不得餓死,在這兒我至少不花錢就能填飽肚子。”
姜鳶明白了他的顧慮,對症下藥:“我給你錢,你去我說的地方,我保證能讓你吃飽穿暖,如何?”
石頭警惕地後撤一步,仔細打量姜鳶。
他聽聞有許多小孩被騙去當苦力當藝伎的,這人對他這般好,莫不是也有企圖!
“我不!”十五搖頭提高音量,惹得另外三人将注意轉至二人身上。
姜鳶尴尬一笑,拿了塊布去鋪床。
石頭偷瞄站在一旁的蕭确。
其他三人都在忙碌,只他一人悠閑地站着。別人都叫他“大人”,說明他地位高。又瞥見他指間的白玉扳指,便更确定他是個值得賴上的人選。
比起姜鳶,他确信蕭确有能力帶他離開這兒過上好日子。
石頭撣了撣床單,倒了碗水遞給蕭确,殷勤地笑道:“小雀大人睡床吧,我已經收拾好了。”
“你叫我什麽?”蕭确一挑眉,冷漠的眼神露出幾分訝異。
“小……雀大人?”石頭眨巴眼睛。
先前那女子就是這麽叫他的,難道不對嗎?
姜鳶在一旁抿緊唇瓣偷笑,看來是她暈倒時口齒不清,才讓石頭把“蕭确”聽成了“小雀”,可蕭确臉上的吃驚狀竟不亞于他聽到她喚“蕭二牛”時的神情。
忽地,脖頸後呼出一股熱風撓着耳後。姜鳶一轉身,碰上了蕭确迎上來的鼻尖。她驚得身子向後一仰失了重心,慌亂中抓起蕭确的衣衫,與他一起靠向了牆。
兩人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不動,沉溺在對方眼眸中,呼出的氣息撩動彼此的唇瓣。
石頭捂住嘴反應過來,有眼力見地奪來姜鳶手中的布:“姐姐睡床吧!”
說罷,趕緊逃離這令人害羞的場景重新去鋪床。
左淩淵也目睹了這幕,心中滿是不愉快,正要上前把兩人分開,卻被十五拉着去馬車上取行囊。
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姜鳶看向蕭确得意的嘴角,微微蹙眉,先移開了臉。
“是你教他這麽叫的?”
蕭确吐出的溫熱之氣正好鑽入耳中,帶來絲絲癢意。姜鳶脖子一縮,重新轉過臉來。
“不是,他聽錯了。”姜鳶眼神無比堅定,見他沒有要起身的意思,身子靈活地一矮,從他禁锢的包圍圈中鑽了出去。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與他這麽貼近,姜鳶竟有些習慣了,這次幹脆臉不紅心不跳,滿心只想向杜小姐道歉。
她也不想與有婦之夫有這般接觸,奈何次次都沒躲過。看來日後要是不想被杜小姐追着打,她從現在起要注意一些。
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
姜鳶嚴肅道:“麻煩大人以後與我說話保持一臂距離,我怕哪次應激過頭,給大人來上一拳就不好了。”
蕭确彎曲的指節緩緩摩擦着鼻尖,勾唇一笑:“你要是真打了,我也不會怪你。”
姜鳶聽到他暧昧的口吻更生氣了,拳頭不自覺地捏緊。見十五和左淩淵從馬車上卸貨,也去幫忙。
臨走前丢下一句:“大人可要記得方才說的話,若我哪天當真給了大人一拳,大人也莫要怪我。”
說罷,她推得木門吱嘎叫喚,狠狠關上的門震得燭火差點熄滅。
石頭感受到黏膩的空氣被一陣硝煙彌漫,即使已經将床鋪好,仍舊低着頭重複手裏的動作。
蕭确眼下口幹舌燥,将石頭遞來的水一飲而盡,問道:“小孩兒,想不想去長州?”
石頭一驚,瘋狂點頭。
蕭确站在窗邊看到姜鳶走來的身影:“那就把她哄開心了。”
—
翌日,姜鳶聽到身旁有動靜,瞬間從夢境中抽離出來。石頭端着一個幹淨的小碗筆挺地站着,微笑地看着她。
姜鳶疑惑地直起身,沒等她開口問,石頭便把碗和筷子塞到她手裏,笑着跑開了。
碗中是一小個番薯,正熱乎地冒着香氣。
這小子心裏在打什麽主意,昨日他不是已經拒絕她的提議,莫不是因為反悔了才如此殷勤吧?
姜鳶低頭看碗中只一個掌心那麽大的番薯,欣慰一笑,剝了皮幾口就吃了下去。
其他人已經整頓好等在了門口,姜鳶趕緊收拾好床鋪,登上馬車。
見石頭乖巧的與左淩淵坐在一側,臉上洋溢着笑容,便猜到昨晚她離開後蕭确與他說了些什麽,才會答應帶他一同上路。
去長州的隊伍逐漸壯大,馬車也變得更加擁擠。
姜鳶努力縮着身子,卻還是和蕭确有意無意地碰觸到肩膀。她往旁邊挪一寸,過了一會兒蕭确便貼了過來。
如此反複,她無奈地抱起手閉目養神。
按照目前行路的速度,到長州城還要好些時日。尺墨到長州應該有幾日了,不知她有沒有尋到左齊。
雖然蕭确此番前去也是為了查案,可他不緊不慢又總被別的事分心,眼下連長州境內都未到,等他查完這案子,失蹤的百姓怕是連屍骨都尋不到了。
果然官府都是些吃幹飯的,辦起事情來磨磨叽叽。若沒有風雨樓暗中相助,那些案子怕是堆成陳年舊案都破不了。
要不是取了些狗官的性命提醒他們風雨樓的存在,那些得了功賞的官員還真以為是自己本事了得。
為官的不心裏感謝也就算了,還把風雨樓的名聲搞得和山匪一般臭。如此恩将仇報,倒也是如今官家人的做派。
眼下長州失蹤案越鬧越大,皇帝若是怪罪下來,怕是要死一片人。這群人只知道幹着急,或是把要命的事推給蕭确這般年輕無根基的人身上,根本不考慮失蹤的百姓會如何。
她在樓內職位高,本不用從頭到尾負責一個案子,可這回長州失蹤案如此棘手,光是找一個名錄就花了這麽長時間,何時能找到還是未知。
要是将後續任務交給旁人去做,她還真有點不放心。如今她待在蕭确身邊,可借他的人脈和資源一用。
不對,這不算借,能為那皇帝老子解決心患,是個官員都該上趕着讓自己為她所用。
只是如今暗雨身份不做好,她也無法如此招搖,有蕭确一個好用的也就足夠了。
幹完這個任務,她可得好好歇上一陣。
不知行了多久,車內此起彼伏地響起肚子的咕嚕聲。
姜鳶掃了眼三人,問道:“你們早上沒吃東西嗎?”
“籃子裏的點心被老鼠啃了,他找了半天就一個番薯,便讓給你吃了。”
左淩淵幽怨地瞥了眼石頭和蕭确,捂着餓扁的肚子直後悔。早知如此,他昨天就不鬧別扭,把柳應溪帶來的點心吃了。
他不是讨厭那點心,更不是讨厭柳應溪,只是他還沒适應自己已婚的身份,也不想淡然接受不喜歡的人做自己的夫人。
他好歹是以浪蕩公子出名的,如此乖巧地聽從婚配不是他的性子。
他覺着應是自己自由慣了,被人約束時才會變得極為抗拒。
更何況,這婚姻約束了他的後半輩子,他可不想與一個連酒都喝不來、對他百依百順的女子共度一生,想想都實在無趣。
他喜歡的是姜鳶這般能與他拌嘴、有自己主意的女子。若是姜鳶對他也有意,縱使他只能娶她為妾,也會給她全心全意的愛。
如此想着,左淩淵将目光移向姜鳶,卻在半途中被蕭确淩厲的目光逼退了回去。
他差點忘了,他與姜鳶之間還隔着一個蕭确。蕭确似是對她也有心思,看來是個勁敵。
蕭确冷眼掃視着石頭和左淩淵:“你們兩個誰能說實話,那寺廟到底能不能進去?”
“我說的可是實話,我确實進去了,不然我如何把東西藏在裏面。”左淩淵先開口解釋,将說實話的機會留給石頭。
石頭滿眼流轉着誠懇:“我也進去了,只不過被裏面的鬼吓出來了。”說着他将袖子挽到大臂,“你看,這淤青就是我在那裏磕的。”
“你們不是光明正大走進去的吧?”蕭确繼續逼問。
兩人猶豫片刻,竟不約而同答道:“不是。”
蕭确早知左淩淵隐瞞了些什麽,而石頭年紀尚小,只能将遇到的問題歸結于鬼,如此看來此番去往南都寺又會遇上些有趣的事了。
蕭确突然得意一笑,偏頭看向姜鳶低聲道:“看吧,左淩淵這人不可信,你以後別跟他走太近,小心被他騙了。”
“蕭确你什麽意思,憑一件事就斷定一人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他急忙向姜鳶解釋:“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只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描述我怎麽進去的,但我确實不是偷溜進去的。”
姜鳶見他情緒激動,配合着點頭安撫他。
蕭确這人真是幼稚,明知道左淩淵容易急眼還要招惹他。
她還不得不在中間當調和劑,掀開車簾開啓新的話題:“十五,到哪兒了?”
說罷,她擡眼望去。
這……确定是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