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伴寝
伴寝
從府庫出來,姜鳶被蕭确一路環抱着回到屋中。
他如同捧着寶玉般将她輕輕放倒在床上,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根針便要給她放血。
姜鳶立即收回手藏進袖子裏:“大人,方才敷的藥就能将毒逼出來,不必放血了。”
蕭确“啧”了聲将她的手重新拉出袖口,一臉嚴肅道:“你可知這是何毒?”
被他這麽一問,姜鳶思索起來。
方才身受之覺确實從未有過,須臾之間,她便覺得似有萬千冰蟻啃噬周身經絡,奇癢難耐。轉而心劇烈收縮,每一寸肌膚如有惡鬼撕扯,片刻後身子又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軟綿無力。
縱使她即刻敷上了能逼退百毒的神藥,在此毒面前也如同灑了清水般見效不甚明顯。
姜鳶搖頭回道:“不知。”
“這是噬魂殘毒,此毒一旦進入身體,就難以從體內徹底清除。只有在特定的穴位精準放血,才能将毒素慢慢吸出。但即便如此,也需要多次放血才有望将毒完全排盡。”
蕭确趁她專注聽話的勁兒在她食指指腹上輕輕一紮,姜鳶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吓得“嗷”了一聲,下意識收回的手又被他緊緊抓了回來。
他擡眼微微皺起眉頭:“若這毒排不盡,恐怕你日後會時不時心絞痛或喘不上氣來。你現在不配合,到那時可別怪我沒幫你。”
姜鳶半信半疑地應了句“哦”,伸出胳膊任他擺弄。
她此前有聽聞鬼市裏有一種能控制人的劇毒,被稱為噬魂殘毒,但行走江湖這麽多年,時至今日她才親身見識了一番。
此毒需要用各種毒草慢慢炖煮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煉制而成,中此毒者會間歇性的頭疼、心梗或呼吸不暢,若不及時服用解藥或是當場放毒,很難熬過那般噬骨的疼痛。
但據她所知,其中有些毒草長在懸崖峭壁或是野獸出沒之地,縱使豁出性命也難以采到。即便有人采到了那毒草,也不會輕易出手,能與之達成交易者都必定要砸入重金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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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花如此大價錢買毒草,還能花上這般工夫煉此毒者必定是大富大貴之人。而以陸賀亭長史的身份,如何能拿得出這麽多錢來?
再者說來,耗費如此大力氣制此毒只為了殺蕭确或是牽制住他,難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盯着蕭确手上的動作,神思卻早已飄忽開來,根本不知道他紮了哪幾處。
因先前敷上的藥逼出了一些毒,蕭确為了不讓姜鳶一次承受太多痛苦,就只在她指尖的十宣穴和耳後的耳尖穴放出了點黑血。
姜鳶頓感舒适,抖抖肩膀身體放松下來。
瞥見窗外月色如瀑傾瀉而下,遠處庭院裏的喧鬧聲逐漸平息,她直起身道:“大人,時候不早該歇息了。今晚大人是要住在這府上還是去尋個客棧?”
“不折騰了,我已告知左縣令今晚在此住下了。”
“大人不怕他還派人來殺你嗎?”姜鳶試探道。
趁她詢問之際,蕭确起身倒來一杯茶水遞給她:“他若有這個膽,我倒是能高看他幾分。把水喝了趕緊躺下休息,明日要便要趕路了。”
姜鳶雙手捧着茶杯将其送到嘴邊,蒼白幹裂的嘴唇浸潤在溫度剛好的茶水中,立刻恢複紅潤。
喝完了水,蕭确極為順手地接過茶杯放到桌上,轉身就見姜鳶已安穩地躺着閉上了眼。
今日的疲憊溢滿全身,姜鳶身子一沾床就被困意襲卷,趁自己還沒完全進入夢境,她含糊問道:“我睡在這裏,那大人今晚睡在何處?”
“安心睡你的便是。”
蕭确輕笑一聲,将凳子往床邊挪了幾寸,坐下靜靜守着她平靜而美好的睡顏。
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如同兔子受驚時輕抖的耳朵,在眼下投下兩扇月牙般的陰影。呼吸平緩而均勻,皺起的眉間卻滿是不安。
蕭确眼眸一顫,伸手想去舒展她的眉頭,聽到屋外響起短促的敲門聲,他瞬地轉頭看向窗外。
正巧,十五見窗子開着便從這露出了腦袋:“大人,左縣令還在正堂等着呢!”
蕭确搖了搖頭讓他噤聲離開,輕手輕腳地将窗子關起來。
翌日清晨,姜鳶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覺着左側手臂麻麻的,她偏轉腦袋斜睨過去。
蕭确雙手覆在她手掌上趴在床邊,一動不動,似是還陷入熟睡當中。姜鳶想逃離他掌心,卻被陣陣麻意耗盡了氣力。
她忍受着手中的燥熱,別扭地嘟起嘴巴。
雖是昨天她讓蕭确幫忙上藥了,但男女授受不親,他好歹是別人的童養夫,心裏也裝着那心上人,怎麽一點自覺都沒有,總與她這般親密。
越想越替那杜小姐打抱不平,她側過身用另一只手拍他肩膀,冷漠地喚他起來。
蕭确像沒事人一樣直起身子,敲了敲酸痛的腰椎,見她臉色陰沉,以為她又有哪裏不适,關切地将要問詢,卻被她止住了話語。
“請大人以後多想想杜小姐眼下是何處境,是否一直焦急等待大人去尋。若大人真想快點尋到她,就不要總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
話說出口,姜鳶才發覺話中一股子說教意味,便又補了句:“還請大人注意自己的身份。”
誰知蕭确嘴角微揚,轉身抛下一句:“既如此,那昨晚的事我便不與你說了。換身衣裳,随我去正堂。”
他雙手環抱着身子得意地出了門,姜鳶先是疑惑地一挑眉,随後覺着他是因方才那番言論故意玩弄自己,便沒放在心上,換上他放在桌上的新衣裳跟了去。
正堂內,左縣令早早端坐于主座,望着地上殘留的血印,手指毫無節奏地叩着把手。
他對蕭确知之甚少,其行事風格,懲人手段及力度皆未明了。觀昨日那人死狀便可知,蕭确必是心狠手辣之輩。若是觸其鋒芒,恐一朝不慎,堕入無底深淵,萬劫不複。
好在有一晚上思慮的時間,他已想出一個絕妙的說辭,只等蕭确前來說與他聽。
管家将蕭确迎進正堂關緊屋門,左縣令立即起身點頭哈腰:“蕭大人昨日睡得可好?可有……”
蕭确擡手打斷他:“寒暄就不必了,你且與我說說,昨日那人是怎麽回事?”
“下官是真不知有人要來行刺大人,昨日犬子成婚下官忙得暈頭轉向,疏忽了府中的防衛,這才讓那人有機可乘。那人絕非是下官府上的人,還望大人明鑒!”
說罷,他還讓管家一起幫忙開脫:“回禦史大人,那人當真不是府裏的人,更何況若老爺要刺殺大人,何苦在自己府中行動,豈不是賊喊捉賊了。”
見他話裏話外都在為自己撇清關系,還有一個能說會道的管家,蕭确懶得再聽廢話:“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不知那人身份?”
左縣令知那人是陸賀亭派來的死侍,人死了蕭确也無從追查,便打死不松口:“下官說的都是實話,當真不知那人是誰。大人在下官府上受了驚吓,下官甘願受罰。只是這莫須有的罪名,還望大人不要往下官頭上安。”
蕭确料想到他會如此,打了個響指,十五會了意,将那人的短刀遞到左縣令面前。
左縣令極力控制住顫抖的手接過短刀,嘴角抽動道:“大人這是……”
“我的丫鬟為了護我受了傷,若她不替我挨過這刀,恐怕我就不是受驚吓這麽簡單了。你既甘願受罰,我也沒多餘的時間将此事鬧大,若左縣令能一刀還一刀,我便可當此事從未發生。”
左縣令本覺着這提議屬實不錯,可低頭仔細一瞧那短刀,心裏直打顫。
他當然認得這把刀,也知道這刀上淬了毒,便猶豫着遲遲未拔刀。
姜鳶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戲,她知曉眼下情形是蕭确在詐他,因此她也就清楚了蕭确已經推測出左縣令背後還有旁人相助。
如此一來她便可放心下來,先前是她把蕭确想得太笨了,竟忘記他這般年輕能坐上禦史之位,該是有何等心機和手段。
姜鳶看了眼蕭确泛着威逼寒氣的背影,又轉眼看向神色凝重的左縣令,只覺得他是自作自受活該罷了。
“怎麽,左縣令是怕這刀的鋒利還是這上面淬的毒?”
一聽這話,左縣令丢下刀,撲通一聲滑跪在蕭确面前,砰砰磕着響頭:“饒命啊大人,我當真沒有要加害大人!我什麽都沒有做!都是被人逼的!”
見他心急地快要供出旁人,蕭确不給他留一點氣口地問道:“哦?誰能逼迫你這堂堂一縣之長幫其做事?”
左縣令慌亂地轉着眼珠,昨日他本已想好要将陸賀亭供出來減些罪過,可管家及時提醒,陸賀亭這人也是個頂個的心狠手辣之人,縱使能從蕭确手中逃過一劫,也未必能逃得出他的手心。
這兩人如同兩柄鋒利的長刀架在他脖頸兩旁,但他偏向哪兒都是死路一條。
既如此,眼下茍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他下定決心開口道:“大人,是那長州……”
沒等他把話說完,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管家撿起短刀,一個箭步沖了上來,刺穿了他的心髒,随即他猛地将短刀抽出,一改憨厚的模樣,眼中透着兇狠與決絕,将刀鋒一轉,刺向蕭确。
姜鳶立即反應過來,将要拿桌上的茶杯扔出去抵那銳利的刀鋒,卻見蕭确淡定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全然不顧眼前刀刃相交的激烈火花。
管家被十五的突然發力推得向後趔趄幾步摔倒在地,短刀脫手旋轉着插入柱內。
蕭确冷冷擡眸:“我是不是該這麽稱呼你,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