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捉弄
捉弄
姜鳶再度醒來,已是燭火通明。察覺耳邊有輕微呼吸聲,她睜眼坐起身,發現不知何時已回到府中。
一丫鬟托着腦袋倚在塌邊睡得正香,聽到姜鳶起身的動靜,頭猛地一點突然就醒了。
她立刻爬起來邊喊邊往外跑:“大人,她醒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又跟着蕭确快步走了回來。
蕭确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問道:“感覺如何?”
“回大人,無礙。”姜鳶怕自己自作多情,猶豫一會兒輕啓嘴唇:“是大人把我帶回來的?”
她想着一定是有人接住了她,否則現在定有半邊身子是疼的。
蕭确輕咳一聲掩飾道:“我路過阮府,恰巧見你暈倒在地,就把你一并帶回。你倒是有趣,上次讓你在屋外等着你去後花園救人,這次讓你去醉心樓買吃食你又倒在阮府門口。說吧,你這次又有什麽緣由?”
姜鳶也覺着好巧不巧每次被他碰上,眼珠子咕嚕嚕一轉,胡亂編造一通:“我在醉心樓碰到了阮二小姐的丫鬟,聽聞阮二小姐被關了禁閉,想來是大小姐搬弄了是非。所以我就想去看看她,若能見到阮老爺還能去認個錯幫她解釋解釋,畢竟她說了實話幫了我一把。”
說罷,她仔細觀察蕭确的神情,他若真對阮二小姐有意思,聽到這番話,他定會露出擔憂的神色,或許會立刻去幫阮二小姐脫困。
可蕭确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厲聲反問道:“你以何身份去插足阮府的家事?昨日你……哎算了。”
昨日我?
姜鳶挑了挑眉,他倒是把話說完啊。
蕭确嘆了口氣,阮明語可不是什麽善茬,姜鳶昨日與她有了矛盾,或許已将矛頭轉向了自己。反正就算提醒她遠離阮明語,以他與阮府的關系也不可能讓她們毫無瓜葛,與其讓她時刻提防着,不如等她大難臨頭時幫一把。
他扯開話題:“我讓你買的東西呢?”
姜鳶心虛地低下頭回避他的眼神:“沒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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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過幾日再買也行。”蕭确完全沒當回事。
“大人……不着急要嗎?”姜鳶猛地擡起頭,一時沒收住訝異的神情。
這與她想的不一樣啊!
蕭确覺出她話裏有話,勾唇一笑:“我為何着急?”見她抿着嘴唇,眼神游移不定,不知她憋着什麽壞,便追問地“嗯”了一聲。
“我以為你要買來送給阮二小姐。”
“哦,為何?”
姜鳶瞥見蕭确玩味地盯着自己,想來亂點鴛鴦譜也不是什麽正當做派,便淺笑一聲擺擺手:“瞎猜的,瞎猜的,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蕭确似是還要說些什麽,恰巧一丫鬟前來提醒飯菜已備好,他一甩袖子轉身離開,姜鳶萬分感激地望向那丫鬟的背影,連忙跟上蕭确的腳步前往飯廳。
飯廳內,一張巨大的檀木桌上已擺滿吃食。
從起身到現在,姜鳶滴水未進,肚子像被掏了個幹淨,只有耐心足夠她消耗的。她站在蕭确身側候着,視線穿行在菜碟間。
這一桌子着實豐盛,鵝炙、蝦羹、五般馄饨、肉餅、軟棗糕……
她咽了咽口水,捂着不争氣的肚子退後幾步,刻意咳嗽跺腳制造出噪音,等着這陣腸鳴過去。
蕭确舀了勺蝦羹欲送進嘴裏,瞥了一眼姜鳶,将勺子扔回碗裏,把蝦羹挪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下。
“我豈能跟大人一同吃飯,這不合規矩。”姜鳶擺手拒絕,換做是別的菜她可能假意推辭後就乖乖吃了,但這蝦羹是絕不會碰一口。
“在我這裏你可以不講規矩,只需告訴我不喝的理由。”蕭确用腳挪開身旁的座椅吐出命令的口吻:“坐下。”
“大人莫是要讓我試毒?”
蕭确方才提勺猶豫不決,定是擔心有人下毒。畢竟府裏都是新來的夥計,難免魚龍混雜,一不留神混進個心懷叵測之人也不好說,他如此提防也不無道理。
姜鳶沒等他回應,自說自話地從腰帶裏翻出一根白色綢布包裹的銀針插入碗中,靜置片刻取出遞到蕭确面前:“大人看,無毒,放心食用。”
說罷,她又将銀針在衣擺上蹭了蹭,塞回原處。
蕭确瞳孔微微一顫,心中似有定數,又執着地問了句:“你只需告訴我你為何不喝。”
這一字一句鑽入姜鳶耳裏,便被她警惕地理解為:“你不喝是因為在裏面下了銀針驗不出的毒嗎?”
手在空中遲疑片刻,為了自證清白,她立刻将碗捧起要往嘴裏送。蕭确猛地起身欲要将碗奪來,卻被她一手攔在身外不得靠近。
“別喝!”蕭确頓時慌了,元漪吃蝦會起紅疹,小時候她還被癢得整日大哭,他拿着糖人哄好久才能止住她哭聲。
內疚之情翻湧至舌尖,他撇開她阻攔的手将碗打翻在地,見她嘴邊還有殘留,從懷裏掏出捂熱的方巾塞進她手裏:“把嘴擦幹淨。”
姜鳶聽話地擦幹淨嘴,彎起眼睛笑道:“還挺好喝的。”
蕭确松了口氣,若她喝到了蝦羹,現在應該已經四處開撓了,可她眼裏盯着別的菜,毫無瘙癢之意。
還好阻攔及時,不然他千刀萬剮也不會放過自己。
他命人拿來一雙筷子:“坐下吧,吃不完就浪費了。”
姜鳶執意擺手拒絕,他才作罷。
姜鳶發才雖是只抿到了一小口蝦羹,可這一小口也足以讓她渾身瘙癢難耐。她扭捏地雙腿蹭來蹭去,實在忍不住了便将手伸進袖口在凸起的紅斑上狠狠掐個十字。
痛苦的時日總是如此漫長,桌上的菜碟好似無底洞,任憑蕭确怎麽吃都未見少。總算等到蕭确放下筷子,誰知他一擺手招來張嬷嬷。
張嬷嬷負手弓着身子快步走進,見桌上的菜如同被鳥挑挑揀揀啄了似的,臉色霎得一白,連忙恭敬道:“大人,這菜是不合胃口嗎?我明兒就叫廚子換些做。”
蕭确伸出修長的指骨點了點灑落一地的蝦羹,極為生氣道:“以後府裏不許再出現蝦!”
張嬷嬷立馬低頭道:“是,大人!”
張嬷嬷待二人離開後,蹲在地上皺着鼻子仔細嗅了嗅,不解地頭一歪:難道是蝦太腥了大人才這麽不喜歡?還是說兒子做失誤了?
要知道,這蝦羹是她兒子張小聞的拿手好菜。醉心樓是多少廚子擠破腦袋都進不去的地方,他憑着一碗蝦羹在醉心樓混得風生水起,多少達官貴人來此吃飯為的就是喝上一碗蝦羹。
他若不是風氣太盛被人紅了眼,也不會一落千丈淪落至他人府邸謀生。
問也不敢多問,張嬷嬷只好提醒他,這主子嘴刁,日後可要小心伺候着。
微風輕拂,月光如水傾瀉而下,府中燭火閃爍,喧鬧的街市被外牆阻隔,靜谧的夜色将不慎瀉入的輕響吞沒。
蕭确有飯後閑步的習慣,姜鳶百般無奈,提燈陪着。
後花園只此二人,腳步聲一強一弱,一快一慢。
姜鳶跟在蕭确身後,将燈往前遞去以照亮他前方的路,身子在後面随着,走一步擡腳摩擦另一只腿,再小碎步跟上,如此反複。
姜鳶一直垂頭走着,未發覺蕭确已在池邊停下腳步。本就被瘙癢折磨地想往別處撒氣,忽地全身氣力都往一處使,腦袋像炮仗似的發了出去,一頭撞上蕭确的背。
蕭确一時悠閑松了警惕,身子向前一撲,如泥鳅般滑進了池子。
提燈驟然墜地,無措地腳步聲從岸上傳來。
“大人,你還好嗎大人!”
姜鳶提起裙子正想下去救他,走近一瞧發現池子淺得見底,縱使蕭确坐在池裏也才淹至胸部。更何況她若下了水,身上的紅斑會發得更厲害。
她一下放寬心,想到在杜府的時候被他壞了好事,昨日仇今日報也不是不行,她撿了根短樹枝蹲在岸邊假裝去夠他:“大人,我來拉你上岸!”
蕭确不作理會,腳踩池底圓滑的石頭踉跄幾步站起身,用力一甩手,池中如落雨般漾起圈圈漣漪。他将糊在臉上的碎發捋至兩邊,端正好衣冠,緩慢挪着腳步上了岸。
姜鳶看他這樣子只想發笑,一副大仇得報地姿勢撐腿站起身,将樹枝扔回草叢。
感受到背後投來帶刺的目光,想來他已是怒火燒心,說不出什麽話來。
她緊抿雙唇藏住臉上的笑意,轉過身面向蕭确愁容滿面道:“大人可有受傷?”
哪知那帶刺的目光竟是十五發出的,他動作倒是快,已經将披風拿來蓋在蕭确身上。再觀蕭确,他卻是笑容滿面地盯着她,酒窩中滿是幸福的漣漪。
糟了,他該不會是怒極反笑吧?
姜鳶心甘情願地跪下,語氣中透着視死如歸的堅定:“還請大人責罰!”
蕭确被她的魯莽逗得噗嗤一笑,鼻息裏哼出一聲氣,抹了把鼻子遮掩起笑容道:“責罰?你覺得今晚這罪過你該領什麽責罰?”
姜鳶心中一喜,擡頭望向他。
好問題。
适才她聽聞蕭确命十五前去杜府,欲從杜老夫人那取一樣物件,十五支支吾吾地勉強應下。
蕭确會命十五去做讓他如此為難之事,想來是再沒合适的人選。此番絕不是件易事,但既是能去杜府,她自然不能錯過。
“大人可是想從杜老夫人那取一物件?”
蕭确眼中劃過一絲驚喜,他交代十五的時候沒刻意避着她,想來她這木魚腦袋也不會聽進去什麽,沒想到她真留意了。
如此一來也好,十五本就懼怕杜老夫人,再者他一男子,去老夫人房中行事多有不便。
而若是讓姜鳶前去,剛好能趁機讓祖母試探試探她,她可以裝作不認識他,但絕不會裝作不認識祖母。
祖母待她最好,小時候不管她闖了多大的禍,祖母都幫她擔着,因此她也最黏祖母。
若是祖母要與她相認,他不信她還會這般鐵石心腸。
更何況,要是祖母沒認出她來也無妨,這兩日他也見識了,她鬼點子多得很,吃了虧也會自己找補回來,在府中絕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怎麽,你覺得自己能辦到?”蕭确總覺着她這麽積極應是有什麽目的,還是拐彎抹角地讓她說出自己目的為好。
“大人覺得呢?”姜鳶反問道,她才不傻,讓他拿定主意才不會顯得自己刻意想接近杜府。
“十五,你覺得呢?”決定權似皮球又被踢給了十五。
“述卑職直言,她确實比我更适合去取此物。”說罷,十五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若沒有姜鳶攬下責任,他實在沒想到該如何去應付那暴躁無常又行事乖張的杜老夫人。
他與姜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碰到一起,感激之情在視線間交替傳遞。
短暫的溫情被蕭确的身影隔開,他攤開手,十五立刻遞上一張圖紙,他将圖紙示于姜鳶眼前:“記住,把這個樣式的盒子取來,千萬別被人發現。”
夜色昏暗,姜鳶俯身湊近細瞧,風吹着圖紙波浪般抖動,她不由地伸手想去抓住,誰知蕭确猛地收回,将圖紙揉成一團攥在手心:“可看清了?”
“看清了……這盒子放在杜府何處?我總不能亂翻吧。”
“老夫人屋子裏,至于具體在哪兒,得你自己找。”
好嘛,尋人靠一只簪子,救人靠一封信,現在找盒子也給看一眼圖紙,這線索就跟打個巴掌給個棗兒似的,起着微不足道的作用。
果然,凡事還得靠自己。
紅斑泛濫至脖頸,姜鳶忍不住撓了撓,着急回屋用藥:“大人,當心着涼,快去洗個熱水澡吧。”
待姜鳶走後,十五湊上前道:“大人當真相信她能取來?”
“讓她去也不全是為此事。走吧,這夜确實有些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