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衣
更衣
姜鳶跟随着管事張嬷嬷來到自己的住處,她站在門外瞧見裏面一應俱全的陳設,不解地問:“張嬷嬷,我難道不和你們同住嗎?”
“大人說了,你是他的貼身丫鬟,住得近一些他好吩咐事情。”
“……”
姜鳶聽着這話總覺得不對勁,這般好的待遇絕不是一個下人能得到的。
若蕭确是因為那個交易才對她如此特殊,她倒是覺得合理。
先前提出此交易時她沒想那麽多,後來細細一品才發覺自己虧大了。她既要在府裏幹活才能領到月例錢,又要幫他去尋人,怎麽算都是蕭确得了便宜。
難怪他當初答應得如此爽快,怕是那時他已在心裏嘲笑她愚笨了。現下對她這般好,怕是良心發現了。
“要是還缺什麽就跟我說,我就住在下房。”張嬷嬷笑着将她送進屋。
“不缺不缺,什麽都不缺!”姜鳶連忙擺手道謝,微躬身子送張嬷嬷離開。
張嬷嬷一副看破天機的模樣走回屋,她也算是在大家府邸待過十幾載,什麽主仆情深沒見過。大人對這丫頭如此上心,若非心生好感,怎會特殊關照?
她要是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如何能混到管事嬷嬷的位置!現在對這丫頭好一點,說不定她哪時麻雀變鳳凰,還能念及她的好。
姜鳶一直注視着張嬷嬷離去的背影,等她徹底消失在轉角,才悄悄關上門。她将藏身的匕首放置床底,斜靠在枕上松了口氣。
可算是歇了下來。這一天的勞累與往日相比,更似那千斤重擔壓身,能住得此屋也算是今日遇上的順心事了。
許是習慣先掌握撤退路線,她下意識掃視到兩側窗戶,一處窗戶對着院子,打開便能看到蕭确的屋子,另一處對着後花園,是個開溜的好去處。
屁股還沒坐熱,她直起身走到窗邊,整個花園的景色盡收眼底,輕風拂過,池光微動,栽上的各式鮮花在黑夜裏豔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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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顧不上欣賞,眼前之景像是重重一拳打在心尖,又讓她難免憂慮起來。
能住上這屋子她實在是有點受寵若驚,蕭确突如其來的好意當真如她所想那般?
姜鳶警覺地翻遍整個屋子,沒找到什麽可疑之處。她試圖鎮定下來揣測他的意圖,忽而雙手一拍笑出聲來。
蕭确該不會是故意對她示好,好讓她積極尋人吧?這得是他多麽寶貝的一人,才能讓他拉下臉皮來讨好一個下人!
心中的疑慮消除,她又舒心地躺回床上。
沒想到那簪子起了這麽大作用,這本是她以防沒錢吃飯典當用的。眼下被他收了去,還是得想辦法把簪子拿回來,不然萬一沒等到發月例錢她就将人救了出來,豈不是要兩手空空撤退了。
說到救人,姜鳶又覺着腦袋刺痛起來,眼下該如何接近杜府确實是個大問題。
思緒被一陣有節奏的叩門聲打斷,姜鳶起身前去開門,門外十五端着一盤衣物往她懷裏送:“大人命我給你的,還捎了句話。”
說罷,他扯着領口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背過手,模仿着蕭确的語調壓低聲道:“模樣已是天注定,但人靠衣裝馬靠鞍,你這般穿着與我同進同出實損顏面。這衣物你且穿着,等發了月例錢記得去買幾身像樣的衣裳。”
姜鳶瞧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仔細回味這段話語,又斂起笑容轉而怒道:“他是既嫌我模樣醜陋又嫌我衣服破舊?”
“想來是的。”十五點頭表示贊同。
姜鳶輕扯嘴角,将送來的衣物扔到桌上,不慎将香爐打翻。她急着收拾,手搭在門上欲要關門,見十五仍杵在原地,禮貌性地問了句:“難道大人還有事吩咐?”
“是,大人讓你明日去醉心樓買點桃花糕和胡桃酥。”
“我沒錢。”
“明早你去服侍大人起身時他會給你的。”
姜鳶輕舒一口氣,她向來缺乏在府中生活的經驗,對這購置物品的錢財出處茫然無知,險些以為得自掏腰包去采買。若不是将全部身家給了那女孩,她也不至于剛來便眼巴巴地等着領月例錢。
翌日
姜鳶縱使心中有千萬個不情願,還是一早便在蕭确屋外等着他起身。她打着哈欠阖眼候着,身子仿若搖曳的弱柳,經不起一點推搡。
說來也怪,昨夜她久違地做了個夢。夢裏自己大概七八歲的少年裝束,從颠簸的馬車裏悄悄探頭望向遠處府邸門口的少年。
那少年身姿挺拔,氣宇不凡,一襲墨染錦衣,舉手投足間盡是潇灑泰然。
她試圖看清那人模樣,卻被枝頭此起彼伏的鳥叫聲吵得眉頭一皺,将夢給掐斷了。
她覺着那府邸大門很是熟悉,應是在哪兒見過,可一時間腦子像被漿糊塞滿,沒留得一丁點回轉思緒的空間。
一定是起早的緣故。
她不滿地往裏瞪了一眼,日上三竿他還不起身,原來禦史之職這般輕松自在!
又過了片刻,她有些心焦地耳貼着門傾聽裏頭的聲音,正合時宜地碰上蕭确喚她進屋。
姜鳶推門進入,卻見蕭确剛坐起身子,身上的亵衣松松垮垮滑落至臂膀,幾近露出他羊脂白玉般結實的胸膛。她忙捂住眼睛躲到屏風後問:“大人要更衣了嗎?”
蕭确并未回話,低頭輕笑着将領口理好,挪步到屏風後張開雙臂示意她更衣。
姜鳶比蕭确矮了一個頭,若是擡頭平視,定會撞見他袒露的胸膛。
她以為要将蕭确的裏衣脫去,便垂着頭,從捂住眼睛的指縫中瞄見系帶的位置,另一只手捏着兩指欲要去扯,卻被蕭确一把握住手腕拽到身前,驚愕的目光沖撞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怎麽,當我是瓷娃娃看不得摸不得?”
視線對碰,兩人的氣息在微妙的距離中交換,惹人沉醉其中。
蕭确一時間未遮掩住內心的炙熱,目光烈得如同撲人的豺狼,似要将她一口吃掉。指骨因她手腕的轉動在她白裏透紅的滑嫩肌膚上蹭動,他眨巴眼睛回過神來,悄悄松了五指。
眼下泛起的紅暈令一雙鳳眼極具魅惑,姜鳶抽回手後退幾步拉開距離:“大人莫要誤會。”
這絕不是害羞,只是未習慣罷了。
姜鳶驚覺臉部溫熱,如此解釋好讓自己舒心。
蕭确低頭悄然深呼吸恢複平靜,擡手指向衣架上挂着的墨色暗紋雲翔金絲袍:“把那拿來給我穿上便好。”
姜鳶尴尬道是,手腳利索地幫他換上。蕭确将一鼓囊的錢袋交與她,泰然自若地走出門後才敢大口喘息。
姜鳶見他似是有要事待辦,未用早膳便帶着十五匆忙離府,便攜着錢袋,悠哉悠哉地前往醉心樓。
醉心樓是京霖最有名的酒樓,達官貴人就算不坐下吃食,也會命人來買點點心。朝食之時已過,樓內依舊人聲鼎沸,小二端着餐食踮腳插縫來回穿梭,客人推杯換盞,暢談甚歡。
聞着空氣中彌漫的酒香和飯菜香味,姜鳶竟有些感慨。她也曾堂堂正正坐在這樣的地方吃過一頓飯,只是那時莽撞的棱角早已被現實磨平。這樣人多眼雜的地方,是她這樣的人最不該來的。
她攔住小二:“給我桃花糕和胡桃酥各一盒。”
“這位客官,今天的賣完了,明日再來吧。”
姜鳶指着擠在庖廚外焦急等待的一群人道:“那他們……”
“他們早就預定了,這糕點做得精細,得等好一會兒。”
姜鳶掃視着排隊的人群,似是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推開小二徑直走去。
排在隊尾的是阮知秋的丫鬟翠竹,昨日阮知秋落水時圍觀的人中屬她最是心急。她裙擺染着灰,似是摔倒痕跡,縮在袖子裏的手隐約能看到擦傷。
姜鳶不覺得奇怪,阮知秋只敢暗地與阮明語較量,明面上卻仍是柔柔弱弱被人欺,如此一來做下人的身上帶點傷豈不是家常便飯。
她不知翠竹對自己有無印象,輕拍她肩膀問道:“你可是阮二小姐身邊的丫頭?”
翠竹吓得肩膀一縮,轉身看到是小姐口中強調的恩人,害怕的神情瞬間被笑意填滿:“是小姐恩人啊!小姐還想着過段時間來答謝姑娘呢!”
“恩人?”姜鳶立刻會了意,“叫我姜鳶就行。你是來買什麽糕點的?”
“胡桃酥和桃花糕。”
“你家小姐也喜歡吃這些?巧了嘛不是,我家大人也愛這口,這不我今天沒買着,要是空手回去肯定要挨罵。既然你家小姐拿我當恩人,你若買的多,不知可否讓我一盒桃花糕和胡桃酥?”
翠竹眨巴着眼睛疑惑道:“我家小姐确實愛吃,可小姐說蕭大人不愛吃甜食啊?”
姜鳶頓時語塞,不愛吃甜食他買來幹嘛?
“若這些是小姐要的,翠竹大可先做決定讓給姜姑娘再去跟小姐解釋,可這是大小姐要的東西,我不敢擅自決定。”翠竹拒絕了小姐的恩人,羞愧地擡不起頭。
姜鳶見識過阮明語的脾氣,便想着算了。她一擺手:“沒事,那請你轉告你家小姐,若她真把我當恩人,就幫我在大人面前說說好話就是了。”
“如此便好?”翠竹有些驚訝。
“如此甚好。”姜鳶特意強調。
姜鳶仔細盤算了一下,昨日她不甚擡眼瞥見蕭确和阮知秋眉來眼去,猜測二人關系不一般。
昨日她還覺着奇怪,蕭确如此會算計一人,不可能不知道讨好阮明語能給他帶來多大的好處,今日便将此事想通了,原來她猜的沒錯,他的心真在二小姐那兒啊!
像是遇見千年冰山融化了般,姜鳶只覺得神奇。
眼看今日是買不到糕點了,她打道回府,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牽引着她,走着走着,她在阮府門前停下腳步,靜靜瞧着眼前的景象任人推搡。
沒錯,昨晚夢到的就是這兒。
她之前與阮家并未打過交道,與這府邸也只是途徑打過照面。可那夢如同一幅清晰的畫卷,每一處細節都清晰可感,她仿佛真實經歷了一般,就算醒來許久那場景依舊在腦中揮之不去。
她怎會夢到阮府?
那少年又是誰?
這夢為何如此真實?
她一時忘卻了身處何處,平日的警惕心在此時不起作用,以至于沒注意到跟随她停下的豪華馬車中,一人探出頭望向她,滿臉疑惑。
姜鳶現下只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忽然腦袋像被重石壓住,疼痛難忍,身子宛如風中之燭,被人輕輕碰了一下肩,如同破碎的瓷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意識還沒完全抽離身體,她等待着與地面的碰撞。
嗯?這地怎麽這麽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