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盛斐如沒有再理會顧無央的話語。
朦胧夢境裏的身影逐漸凝實起來,可又在下一瞬間打碎重組,勾勒出的臉龐與懷想中的一模一樣,然而氣質與眼神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你了解顧無央麽?盛斐如扪心自問,得到的是一個否定的答案。
月初街道的各種會議以及活動并不少,才離開大會議室,又得提着相機奔赴下一個場地。盛斐如該慶幸宣傳部的哥們兒沒把攝影的事情也扔到自己身上,饒是如此,也算是累得夠嗆,根本沒有閑心再去想顧無央的事情。
等到清閑下來已經是一周後。
盛斐如望着對話框裏幹巴巴的早安午安和晚安有些啞然。她這段時間太忙了,根本沒有功夫應付顧無央。看着對話框,盛斐如在想要不要解釋一二,可轉念一想,她們是什麽關系?有什麽好解釋的?她哂笑了一聲,手指卻鬼使神差地點進了顧無央的朋友圈。
終于有了想象中的模樣。
一路往下拉,沒有文字,只有顧無央閑時練筆的畫作以及篆刻印章。
她也是在後來才發現顧無央的這個愛好。不過顧無央既然擅長于中國畫,習于金石一道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能當初自己也是被這一點蒙蔽吧?志同道合,賭書消得潑茶香,這是多麽美好的事情?
就在盛斐如沉浸在舊事中時,手機鈴聲響起。如那琵琶裂響,霎時便将神思逐回了現實世界中。
看着“謝女士”三個字,盛斐如嘆了一口氣,認命地接通。
“這段時間忙麽?”謝維雪的語氣淡淡的,生疏得仿佛不是母女。盛斐如早已經習慣了她這番模樣,同樣是淡聲回應,“還行。”
“那就好。”謝維雪停頓了片刻,又道,“你周六跟你趙阿姨家的姑娘見一面,時間地點我等會兒發給你。”說完後,謝維雪也不等盛斐如應聲,直接挂斷了。
盛斐如:“……”她哪裏會不明白,這就是一出相親局,大約是怕她再度拒絕,索性連話都不讓她說了,直接安排好一切。從她大學畢業後,謝女士就不掩飾自己的着急,一開始安排的都是各色男士,後來見她無動于衷,便改變策略,不得不說,謝女士在某種意義上是開明的。
在挂斷了電話後,果不其然,盛斐如又接到了她姐發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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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女士最近心情不大好,你別去招惹了,就當走個過場呗。]
盛斐如不太高興,被強行安排了相親,她的心情也不大好呢。可又不能夠真的不去。她得找時間跟謝女士談談,不要再做這麽獨斷的事情。
周六盛斐如正好有空,原本想帶着徐丹荔一起過去,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大妥當,這樣不太禮貌,還不給人面子。然而等盛斐如到了那兒,才發現相親對象并不是一個人來的,杵在她身邊的兩姑娘就像左右護法。
相親對象瘦高個子,穿着一件骷髅頭T恤。她的頭發及肩,部分往上梳紮成了丸子狀,耳垂吊着個銀質的大耳環。生得白淨,但也屬于盛斐如在路上遇見不會多看一眼的打扮。
“是盛小姐嗎?”相親對象還沒開口,左護法率先搶白。
盛斐如不動聲色地颔首,神情平靜,并不被相親對象的凝視所打擾。
“随園的飯菜挺不錯的。”許久之後,相親對象才開了口,見盛斐如點頭,她綻出一抹燦爛的笑,道,“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元,一個月前才從國外回來,是個破畫畫的,你呢?”
又是個學美術的,盛斐如眉頭一蹙,不由得想到了顧無央,但是比起李元的“個性”,顧無央可是親切多了。盛斐如的笑容恰到好處,語氣中不見殷切,只有一派平和。“盛斐如,采編記者。”
李元眸光一亮,又問道:“聽謝阿姨說你喜歡藝術?”
“畫畫也是藝術的一種,咱們元姐可是國外名校畢業的,最擅長油畫。”右護法忙不疊開口。
在右護法話音落下後,李元矜持一笑。
盛斐如一挑眉,不置可否。
李元凝視着盛斐如,對這個漂亮的相親對象相當滿意,她迫不及待地開啓新的話題:“盛小姐,你知道《寶座上的聖母》這幅畫麽?它出自方濟各之手……”
盛斐如現在對“藝術”兩個字唯恐避之不及。可惜李元沒有感知到她排斥的情緒,正侃侃而談。只不過……依照她貧瘠的知識,聖方濟各不是一個教徒麽?難不成還有另外叫這個名字的人?盛斐如禮貌地微笑着,并沒有打斷李元的長篇大論,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插了進來。
“《寶座上的聖母》作者是喬托,當然到底是不是,目前還存疑。”
認真的不雜絲毫調侃和惡意的語調讓李元的面龐驟然緋紅起來,她幾乎要站起身反駁那個人。好在理智還沒有消失,知道眼下是什麽樣的場景,她對着盛斐如歉疚地開口道:“抱歉,我記錯了。”
盛斐如沒有應聲,那熟悉的聲音她哪能忘記?順着聲音來處望去,果然看到了與莊潮歌并肩而立的禍水。眸光交錯間,顧無央朝着她舉了舉杯。
盛斐如:“……”原本就糟心的相親又蒙上了尴尬,變得更加讓人無所适從。
李元不再吹噓自己對藝術的見解,而是轉向盛斐如問道:“盛小姐,你喜歡什麽?”
盛斐如思忖了片刻,眨着眼睛道:“金石錄、集古錄?”見李元一臉茫然不解,盛斐如又笑了笑,給她找了個臺階下,“八大山人的《河上花圖》。”
李元終于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中國畫啊,不過我覺得中國畫不如西方油畫寫實,還沒有透視,看着太虛假、太飄了。”
盛斐如眼皮子一顫,暗道了一聲“完了”,沒想到李元會有這番言論。她下意識轉身望向顧無央,果然,看着她踩着高跟鞋噠噠地往這邊走來。
“你看過宋徽宗的畫麽?《寫生珍禽圖》你能說它不體物入微?你能感知到其中的格物致知精神?你真的會欣賞中國畫麽?你知道裏面藏着時間與空間麽?散點透視,不,換一種說話,在長卷中移步換景,你能感受到麽?”
李元啞口無言,她同樣聽出了顧無央的聲音,知道她就是之前拆臺的那個。在中意的相親對象面前出醜,這讓她又羞又氣,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偏偏那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得寸進尺!李元忍了又忍,最後實在是壓不住那股氣,怒聲道:“你是誰?”
顧無央從容地望了李元一眼,她在盛斐如邊上的空位坐下,彎着眸子笑了笑道:“我是斐如的朋友。”
盛斐如聞言不滿的視線從顧無央身上掠過,只是她到底沒有拆臺,而是抿着唇不發一言。到了這地步,相親局怕是要不歡而散了。在盛斐如看來,這些都不算事兒,可是李元身邊的朋友卻是氣性不小。見好友不高興,也跟着道:“盛小姐,你不覺得有些過分麽?”
突然被點了名的盛斐如一臉迷茫,這事兒怎麽落在她的身上了?
“只是湊巧在這裏碰到打個招呼而已。”顧無央單手撐着下巴,眸光流轉間,神采飛揚。沒等到左右護法繼續發難,她又搶先一步道,“你們不也帶着朋友嘛?”她本就生得好看,光影在瓷白如玉的肌膚上流轉,她笑起來更是蕩人心魄。
李元晃神片刻,她的視線在盛斐如和顧無央二人身上擺動。許久之後,她才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我去結賬。”
顧無央莞爾一笑道:“我已經結清了。”說着望向盛斐如,像是等待着她的誇贊。
李元準備走,左右護法立刻起身,隐隐有抱怨聲從她們的口中傳出,盛斐如也只是付之一笑。
相親局涼了,希望謝女士不要發怒。
那三人一走,這一桌明顯就變得清寂起來。顧無央在盛斐如冷淡的視線中自覺地挪到了對面去。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盛斐如,仿佛眼中只裝得下她的那張臉,好半會兒,她才悠悠道:“盛小姐如果想找人談藝術,可以找我。那個人明顯沒有學到家。”
盛斐如挑眉道:“我不喜歡藝術。”
“這樣啊……”顧無央拖長了語調,笑盈盈道,“那碑刻呢?我家有不少的拓本,還有《金石萃編》,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盛斐如有一瞬間的心動,但是很快便打消了念頭。她對上顧無央那雙幽邃的眼眸,似笑非笑道:“顧小姐,我看着很像是一顆糖就被拐走的小孩子嗎?”
顧無央眨了眨眼,無辜道:“我沒有騙你。”
盛斐如輕呵了一聲,澄亮的頂燈光芒潑向了四面,映襯着顧無央那張生動的臉。她不想在美色上沉淪,便收回了視線。她抱着雙臂有些索然地靠着椅背,漫不經心問道:“顧小姐,你想做什麽呢?”她以為自己的拒絕已經很明白了。
顧無央手指搭上了鼻梁,她望着盛斐如,語調放得輕又軟,像是漂浮的鳥羽。
“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盛斐如不為所動,而是追問了一句:“然後呢?”
顧無央的視線開始充斥着困惑和迷茫,她偏着頭往盛斐如,道:“還有然後麽?還能更進一步?”
盛斐如面色倏然一沉,眸中仿佛冰雪凍結。
只是沒等盛斐如搭腔,顧無央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變成最要好的、最不可或缺的朋友?”
盛斐如:“……”是她想太多了。
“你當真不去我家?”顧無央不死心,又邀請了一次。
盛斐如冷呵了一聲,薄唇中吐出兩個字:“輕浮!”
這一場因相親而生出的飯局,雙方都已經離去,最後剩下顧無央這個茫然中帶着點沮喪的局外人。
“就是那個小記者麽?看着有點兒眼熟。”莊潮歌迤迤然走向了顧無央。
“她為什麽拒絕我的邀請?”顧無央滿臉困惑。
莊潮歌看着她的神情好氣又好笑,伸手在她額上一點,笑罵道:“你傻了嗎?你們才見了多少次?就算你是女同志,提出這事兒也是在耍流氓,要我就将菜湯潑你臉上了。你得感謝那小記者,她尚有憐香惜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