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燈光如晝。
汽笛聲從馬路上傳來,高亢而又刺耳。
碰面的地點是一家叫作“随園”的私人餐館,徐丹荔在無意間嘗過一次後就徹底傾倒,之後每逢聚餐都會選擇這家餐館。盛斐如對飲食沒什麽挑剔的,只有着徐丹荔,來來回回好幾遭,在老板娘莊潮歌跟前也算是混了個熟臉。
“來來來。”徐丹荔聽到動靜擡頭望了好友一眼,便興致勃勃道,“我要點這個燒豬頭!”
盛斐如:“……是不是還得弄一瓶金華酒來?”
徐丹荔沒注意盛斐如那張寫滿無語的臉,她笑嘻嘻道:“這兒沒有那金華酒。”等到盛斐如在對面落座,她單手撐着下巴,凝視着她半晌,才又道,“你不覺得美人與燒豬頭別有一番風味麽?‘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口齒生津啊!”①
盛斐如呵呵一笑,道:“徐大美人開心就好。”
“就這事損我呢。”徐丹荔故作不高興,将菜單轉到了盛斐如的手中,她才興致昂揚道,“說說白日裏的經歷呗?怎麽會碰到她?一個小區?攔你路不讓你加班了?”
“你想到哪裏去了?”盛斐如随意地勾了一道平日裏常點的菜,便将菜單遞給了侍者,等到包廂中只剩下她跟徐丹荔兩個人,她才漫不經心道,“巧合。我今天加班是因為社區裏書畫班免費開班,街道那邊要照片和新聞稿。我還以為會是美協的退休老畫家,沒想到是——”
“是顧無央啊!”徐丹荔飛快地搶白道,“這多年沒見,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呢?”沒等盛斐如回答,徐丹荔又兀自颔首道,“也是,就那驚天禍水樣,想忘也忘不了。她認出你了嗎?”
盛斐如嘆了一口氣,吞吞吐吐道:“沒有。”
徐丹荔聞言頓時拍案大笑,見盛斐如橫了自己一眼,才老實下來。她擦了擦因大笑而滲出的生理鹽水,道:“這似乎、大概、也許是在意料之中?不是我說,你那暗戀誰曉得啊?都不去正主跟前刷存在感,你光盯着顧無央的作品欣賞,那作品也不會說話啊!”
“你夠了。”盛斐如不滿地瞪了一眼滿是幸災樂禍的徐丹荔,嚴肅道,“她要了我的聯系方式。”
徐丹荔一愣,朝着盛斐如一抱拳道:“恭喜啊,你也算是如願以償了。”
盛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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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丹荔撥了撥劉海,又開口道:“不過斐斐啊,你打算怎麽辦?這幾年你的追求者也不少,其中不乏優質的對象,你也沒答應,是因為還惦記着顧無央那禍水麽?你不會替她守身如玉吧?”
盛斐如一愣,片刻後垂眸,淡聲道:“怎麽可能?其他人只是沒有心動的感覺而已。”
徐丹荔扼腕嘆息道:“我真是替學姐不值。”頓了頓,她又道,“你打算怎麽辦?”
盛斐如一臉莫名其妙:“什麽怎麽辦?”
徐丹荔一噎道:“當然是跟顧無央啊,連聯系方式都加上了呢。”
盛斐如呵了一聲,高貴冷豔道:“當然是寫好了新聞稿發個她看一眼,然後再也不聯系。”不過是年少時候的舊夢而已,有什麽值得惦記的?
徐丹荔滿意地點頭道:“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顧無央長得一副禍水樣,看着就不适合你。”
盛斐如不置可否,斜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只有燒豬頭能夠塞上你的嘴了。”
滿足了徐丹荔的八卦心之後,回家已經接近九點。
四百來字的新聞稿并沒有花費顧無央太長的時間,她檢查了幾次,見沒有錯別字之後才發給了顧無央,耐着性子等待着她的回複。
顧無央正躺在床上玩手機,才跟好友說完白天遇到的美人記者的事情,就接到了盛斐如的消息,她打了個激靈坐起身,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立馬回複道:“可以,寫得很好。”大約覺得自己的口吻太像領導,顧無央又撤回重新編輯。
呼吸燈閃爍。
盛斐如望着滿屏的撤回消息神情複雜。
作為傑出的青年畫家,盛斐如遇到的專訪定然不會少,她就是這麽回複人的?這是腦子裏缺根筋吧?
顧無央:其實我沒有那麽高的思想覺悟,原本是我的老師要過來。但是這段時間他有別的事情要忙活,我就被抓壯丁了。
盛斐如:顧老師是希望我将這段話寫進稿子裏?
顧無央:……不是。
盛斐如笑了笑,就算是盛斐如在采訪的時刻說出這樣的話,也不能如她的原話這般入稿件。工作性質的關系,她需要采編的新聞都得是正面的。曾經認識的人裏也有義憤填膺的“義士”,對她的工作頗為輕視和不齒。她也不與那人辯駁。社會中除了陰暗,難道就沒有光了麽?
坐在床上的顧無央有些苦惱,她盯着手機屏幕,視線仿佛要将它紮出兩個窟窿。
盛斐如沒有再回複任何話語,而她又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話題。明亮的燈光落在了她的面龐上,她的嘴角往下耷拉着,那張精致的面容上勾勒出濃濃的喪氣和懊惱。
在見到盛斐如的那一刻,她便有一種驚為天人之感。
她想要跟這位盛小姐深交。
皺着眉頭思考了一陣,顧無央戳開了與好友的對話框,敲下了一行字。
“對于初次見面的對象,怎麽開啓新的話題?”
看到好友發出的消息,莊潮歌很是驚奇。
莊潮歌:什麽對象?你媽讓你去相親了?
顧無央:不是。萍水相逢的美人。
莊潮歌:明白了,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吧?你們因為工作認識的,那就繼續工作上的話題吧?
顧無央:我知道了。
從與莊潮歌的聊天框退了出去,顧無央選中了盛斐如的頭像,點進了朋友圈發現橫線之下一片空白。她顯然是被盛斐如攔截的對象。顧無央抿了抿唇,有些不太高興。但是很快地又振作了起來。
顧無央:冒昧打擾一下,盛小姐,你為什麽要留在社區當個小記者?市報省報不好麽?
盛斐如正準備躺下休息,冷不丁瞧見顧無央發來的消息,那平靜的心緒又被攪亂了。今天的事情沖刷着她的記憶,也不停地提醒着她,顧無央只是一個陌生人。看着氣悶之下敲下的“既然知道冒昧,就不要打擾了”這行字,盛斐如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沖了。删去了那行字之後,她重新寫下“我看西方美術也挺好的,你為什麽要學中國畫”,點擊發送。
校園裏的各個角落都有可能出現一個在寫生的美院學生,但是在這些人中很少見到顧無央。她與她的筆墨藏在了與書法室相鄰的畫室中,在皴染之間描摹山水的深遠意境。她當然也需要學習西方繪畫,但是在她好幾次将教授氣得滿頭冒煙時,這就從學美術的那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變成了整個學院乃至學校都知道的事情。
對大學的時候她還算是年少輕狂,對顧無央的行為評上了“有個性”三個大字。
現在看來,這厮完全是不會說話。
“因為我喜歡中國畫呀。”
顧無央很快就回複,末尾還墜着一個小表情來表現她的歡欣雀躍。
盛斐如正打算回複“我也是因為喜歡”,結果一擡眼就看到了對面在輸入中。她冷笑了一聲,準備看看顧無央還有什麽話要說。
顧無央:我喜歡山水畫。在構圖和筆墨之間能見平遠、高遠以及深遠。線條交織,點染之間,光影錯落。時間和空間在幅面上彙和,有一種深邃的宇宙感。
盛斐如:……
盛斐如不想跟顧無央扯什麽宇宙感,房間裏的燈已經關了,只餘下隔壁樓的微弱燈光不死心,一點點地往暗色中侵蝕。
她想着這一天的見聞只覺得萬分荒唐。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可并沒有多少睡意。合上眼眸,上湧的都是被她深壓着記憶深處好幾年的舊事。對顧無央感興趣,可能是起源于大一時候湖邊地驚鴻一瞥。大二上學期搬校區換宿舍,一瞬間便拉近了文院與藝院、美院的距離。
顧無央的痕跡不只是留在畫室,她有時也會在書法室中留下墨跡和印存。她們之間仿佛沒有緣分,她到的時候,往往是顧無央離開沒多久。關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種習慣,對顧無央感興趣的事情,盛斐如從不諱言。
她跟顧無央就像兩條平行線,連交集的時刻都沒有,可不知為什麽,竟然在這個時候拐了個彎。對話有些莫名其妙的,早就脫離了她們之間應有的距離,盛斐如陡然感知到了顧無央字裏行間的急切。
她……到底想要幹什麽啊?
次日一早。
盛斐如頂着個黑眼圈醒來,她裹着空調被一轉,想要再睡一個回籠覺。
放在枕畔的手機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盛斐如瞥了一眼,就發現罪魁禍首發了一個“早安”。
瞌睡蟲瞬間被驅逐,惺忪的睡眼逐漸填上了清明之色。盛斐如狐疑地望着那兩個字,心想道:“是群發的?”她列表裏好多老年人都有這個習慣,只不過人家是大大的中老年表情包。
報紙出來的時候,還要禮貌性地給顧無央捎一份,眼下不是可以将她冷落的時候。盛斐如觑着屏幕,抿着唇複制了“早安”兩個字發送過去,像是了結了一段心事。
顧無央:盛小姐,早飯吃什麽呢?
盛斐如:“???”她早飯吃什麽跟顧無央有關系嗎!盛斐如呵了一聲,她知道早安消息不是群發的了。只是這遲來的殷勤……哦,不,只是這殷勤她自己不覺得尴尬和輕浮麽?她們的關系難道有了大跨越嗎?
顧無央:盛小姐,我想當你朋友。
對面的消息又發來了,盛斐如一眼看成了“想當你女朋友”,差點将手機給摔出去。
她捧着手機,神情複雜,許久之後回複道:“我不需要朋友。”尤其是不需要以前暗戀過的人當朋友。盛斐如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顧無央:那就退一步吧?你來當我朋友。
盛斐如:“???”神他爹退一步!這和剛才的話有區別嗎?
作者有話要說:
①美人與燒豬頭參見《金那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