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元旦節這日,司機送我到療養院已經是上午十點半,我讓他先回去,因為我打算陪我哥坐一天。
為了防止他的肌肉萎縮,我會隔一段時間就給他做全身按摩,疏通血液。
我邊按邊給他說,我最近很幸福,傅先生變得很溫柔,我真的很喜歡他,希望哥哥醒來後能接受弟弟喜歡男人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是男人還是女人,因為讀書的時候也沒有人邀請我看AV,更沒有女孩子跟我表白。
也不能說沒有,高一上期,我剛去鎮上讀高中的那段時間,有一位長得還算不錯的女孩子跟我表白,我以學業為重的借口婉拒了她。
但是這件事不知道怎麽讓別人知道,他們罵我的同時還要貶低那個女孩子眼光有問題,看上我這麽個娘娘腔。
十五年來,經歷的種種,我已經學會了忍耐自己的脾氣。我充耳不聞,他們變本加厲。
紅墨水潑在板凳上意指經血,座位上的垃圾桶意指我是垃圾,朝我位置上吐痰是不屑一顧的嘲諷,難聽的話如雷貫耳。
我還被拖入廁所“檢查”過,他們想驗證我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時至今日,我還是忘不了一個男生對我說的話。
“長得這麽好看,可惜是個男的。”
那時候我想,幸好我不是女的,否則他們的手不會因為我是男的停下來。
盡管這樣,我依舊選擇忍,畢竟他們的傷害不及我爹帶來的百分之一。
而且我也不想給我哥添麻煩,他每天掙錢已經很辛苦。
有時候我會想,不知道多年後他們想起那段經歷,內心會不會有短暫的痛苦。但我想,那段時間的我并不覺得有多痛苦,我哥給了我所有的愛,而我也十分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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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母親,一個父親,一個哥哥。他一人分飾三角,竭力扮好每一個角色。
所以我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的爸爸媽媽都是我哥,我哥還是我哥。
中午我去樓下拿了一份醫院的餐食,慢慢吃完,握着我哥的手,趴在病床邊睡覺。
昨天晚上跟傅宴禮深入交流,盡管只做了兩次,但傅宴禮的精力不容小觑,他的兩次長達兩個小時。
真想不明白,快三十一的人哪來的這麽好的精力。
我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一看是傅宴禮打過來的,連忙接通放在耳邊。
這是他的私人號,之前聯系我的賬號都是林助理一手安排。
“傅先生。”我率先開口,努力把自己的聲音放得很溫柔,帶着滿滿的期待,想他見我這般依賴他,說不定以後還會找我。
他那邊沒有背景音,聲音不大不小,“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聽見他主動邀請我吃飯,我像是飛入了雲端一樣,人都飄了起來。
他的心情應該還不錯,是家裏有什麽事情讓他開心嗎?
我突然想到,傅宴禮的爸媽也會像別人的爸媽一樣催促他結婚嗎?
這一定是個甜蜜而痛苦的困惑。
我立馬回答:“有的有的。”
語氣很急,生怕晚一秒讓他放棄邀請我的想法。
我走到窗邊,這會兒下午四點,太陽已經開始落山,樓下的人不算多,伛偻着背緩慢地移動。
出太陽的天明顯比下雨天更明亮。
背靠在牆上,我看着院中那棵大樹被風吹動的枝葉,伸出手去抓,聽見傅宴禮問我。
“還在醫院?我來接你。”
“謝謝傅先生。”
我照往常那樣回答他,對于傅宴禮,謝謝和對不起是我詞典中最常用的,然後是好的。
挂了電話,我坐在凳子上,站起來,又坐下去,又站起來,在房間來回踱步,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
傅宴禮第一次約我吃飯,我是不是應該收拾好看一點。
想到這裏,我立即低下頭去看我的衣服,有些失望,這件居然是我穿得最久,也是最舊的那件羽絨服。
這樣和他出去吃飯,一定會給他丢臉。
我想出去買件衣服,可長久的節儉讓我對花錢産生了恐懼。我害怕我沒錢,買一件好點的冬衣最便宜也要幾大百,如果想與傅宴禮的衣服匹配,我都不敢想,我要花多少錢。
以前我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因為傅宴禮對我來說是月亮,而我是黯淡的星星,靠近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光芒,所以從未想過有一日我可以跟他一起去外面吃飯。
我垂頭喪氣地坐在凳子上,有一刻的出爾反爾,可是傅宴禮第一次請我吃飯我就拒絕,我也太掃他面子了吧。
有時候等待不只是焦急,混着甜蜜的期待才讓人捉急。
傅宴禮到療養院是下午五點半,我在路邊等了他近半個小時,但是看見他的車時,我又視而不見,故意等着他喊我,也表示我才下來一會兒,并沒有等他多久。
“李辭。”他果然喊我了,我如夢初醒,看着他的車,左右看了一下,沒有來車,小跑到後座。
傅宴禮開車來的,我想坐副駕駛,但是怕他無情地把我攆走,所以主動去拉後車的門。
拉不開。
傅宴禮語氣有了別樣的調子,那是一種溫和的調侃:“把我當司機呢?”
“沒有。”我試圖再次拉後車門,然後他看我也是笨的可以,終于不用提醒,而是直接對我說,坐前面。
原來他那句的話的意思是不讓我坐後面。
我羞赫地拉開副駕駛車門,臉不争氣地紅了起來,簡直是煮熟的蝦子。
我尴尬地不敢看他,眼睛要麽看向窗外,要麽看看前方。
傅宴禮開車沒有車載音樂,以至于我都不敢大聲呼吸,總覺得尴尬,非常不自在地絞弄手指。
開了半個小時,車停在一家餐館外面。
期間我們都沒有說話,他開車很穩,剎車油門配合的很好。傅宴禮下車,我愣了一下,也急急忙忙跟着下車。
中式菜館的裝潢很高檔,大家小聲交談,氣氛融洽。
傅宴禮走進去就有服務生立即上前,眉眼間笑出了皺紋,引領我們走進一間包廂,并且說菜怕放久了影響口感,所以廚師正在做。
我坐下來,這裏的環境十分好,燈光暖到微微發黃,包廂內還點着熏香,氣味淡雅。
上菜的速度不算快不算慢,但每道菜的份量不多,如果按我的吃法,一個盤子幾口就能給我炫完。
不過傅宴禮點的菜很多,嘗菜的途中也會遇到不喜歡吃的,不過我不挑食。
我的不挑食主要體現在沒有選擇上,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會選擇我喜歡的東西。
這頓飯我吃了近一個小時,倉鼠進食般,塞得鼓鼓囊囊。
明明吃得不多,卻是吃了很久。
傅宴禮沒怎麽動筷子,這會兒已經取了一張紙巾擦嘴,漫不經心,從頭到足刻着教養。
我吃的很飽,還不小心打了個嗝,臉立馬燒起來,去看傅宴禮,他的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真TM帥啊,這樣的人,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配上他。
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幾乎是一瞬間想到沈清的臉。盡管我不想承認,接觸的人裏,只有沈清配得上傅宴禮。
一位高不可攀,一位風光霁月,哪怕兩人都是男人,他們站在一起也十分登對。
“在想什麽?”傅宴禮遞給我一杯水,手指碰到他的指尖,我下意識地收回來,水杯落下去,洇濕了他大腿處的布料。
杯子掉在地上摔了個稀碎,發出的聲音立馬招來了守在外面的服務員。
見是杯子摔壞了,立馬去拿掃帚和鏟子。
我匆匆忙忙拿起幾張紙給他擦,他一把按住我的手,站起來,“我去趟衛生間。”
說罷,他頭也不回離開,搞得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剛剛想事情太出神,居然犯了這種最低級的錯誤,簡直不應該。
我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人為什麽總是喜歡跟自己較勁。剛剛沒想沈清,就不會沒拿穩杯子,把水打倒。
傅宴禮出去了十分鐘,我哪裏也沒去。
等他回來,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像是回到之前,冷冰冰的。
“吃好了嗎?”
我說:“嗯,傅先生,對不起。”
“沒事,那我們走吧。”傅宴禮疏離人起來簡直稱得上得心應手,我犯了錯,跟在他後面極其小心翼翼,盡量不惹他第二次。
回去的路上,我想問他,明天生日他想怎麽過。
人不清醒的時候才會越矩,我為什麽不能不那麽清醒,像蘇槐那樣,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做什麽。
車子被長達一百秒的紅燈攔下來,他看我的時候我正好在看他。
我匆忙收回視線,聽見他說:“我沒跟你生氣,別喪着臉。”
聽見他的話,我瞬間得寸進尺,帶着滿滿地期待問他:“傅先生,你生日想去哪裏?”
“明天有約,晚上回來再陪你。”紅綠燈的間隙,傅宴禮伸出手,揉了一把我的頭發,好像在安慰我不要低落。
我瞬間就不那麽難受了,只要他給我一點甜頭,所有的不開心我都會忘掉。
“好的。”
這個小插曲我很快就忘了,到了他生日這天,我讓阿姨教我做面條,失敗了幾碗,把我撐得難受。
好在我學習能力還不錯,還有老師悉心教導,幾次失敗就會了。
面放久了會影響口感,所以我打算等傅晏禮回來給他露兩手。
從下午五點等到晚上八點,再從晚上八點等到淩晨十一點。
等到過了十二點,傅晏禮還沒有回來,我終于從沙發上起來,搖搖晃晃往樓上走去。
不回來也不知道通知一下。
昨天他說晚上會回來的時候,我就想過,他也有可能不回來,畢竟他那麽忙。
我去衛生間洗了澡,躺在床上,可能是有點感冒,臉和額頭微微發燙,窩在被子裏,汗水很快濕了背後的衣服。
好累啊,有一種什麽都想不到的疲憊感。
我一開始在做美夢,美夢沒有做太久,我就開始做噩夢。
被我爹打,揪着頭發提起來打。
被同學辱罵,無數個粉筆頭丢向我。
我爹每次打我,嘴裏總會罵罵咧咧,什麽難聽說什麽,尤其喜歡說是我害死了媽媽,害的他沒了老婆,要我償命。
我以為他很愛媽媽,受不了媽媽的離開才會這樣。
然而我哥跟我說,爸爸也會打媽媽,心情不好打,心情好也打。
那他那麽說,原來只是找到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傷害我,減輕心裏的負罪感。
原來他是這樣的爸爸啊。
一雙幹燥的手托起我的臉,那雙手的指尖是涼的,掌心是溫暖的。
聞着他身上的味道,不需要睜開眼睛,眼淚很快在我臉上漲潮。
“傅先生,您能不能別抛棄我?您可以不喜歡我,但請把我留在您的身邊。”我在哀求他把我留下來。
頭暈腦脹,視線模糊,讓我分不清楚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
如果是夢,為何還要讓我疼痛。
夢都有一個特征,那就是夢裏的人不會說話。他給我擦着眼淚,讓我不至于被淹沒。
我看不清楚傅晏禮把我留在他身邊的目的是什麽,因為我很清楚他不愛我,哪怕一點都沒有。
他說的那些話不過是随手拈來的客套,而我,奉為瑰寶,并小心收藏。
我應該不愛他才不痛苦。
但或許我不愛他比愛他還痛苦。
我一定有病。
-
我是被樓下的笑聲給吵醒的。
睜開眼,我的枕頭是被夢打濕的飛毯,再也無法飛起來。
一晚上渾渾噩噩,精神沒有多好。
我走到窗前,拉開出窗簾,眼睛撞進一片刺眼的白色之中。
頭頂是緩緩上升的太陽,而地上鋪着一層不算厚的雪,那麽白,白到發光。
我穿上衣服和鞋子下樓,張姨正在打掃衛生,看到我,她就笑着說:“小李,醒了啊,外面下雪了,你要不要出去玩玩?”
我口幹舌燥,去廚房接了杯溫水潤喉,這才回答張姨:“等會兒去。”
張姨也沒有勸我,繼續打掃她的衛生,我閑着沒事做,随便吃了點什麽填肚子,然後幫着張姨一起收拾。
兩個人就是要快一些,收拾好衛生,我問張姨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
一個人玩雪有點不好意思,而且我這麽大個人了。
張姨說好好好,那我去戴雙手套。
我跑到屋裏,拿出玻璃瓶裝好一瓶子雪。等傅晏禮回來,我就将這個禮物送給他。
化雪的天無疑是冷的,我捧起一堆雪,很快就融化在我掌心裏。
如果昨天晚上傅晏禮回別墅,或許我和他就能看到初雪。
三年來,第一次下呢。
這麽想還是有點可惜。
我游神的時候,一個雪球砸到我的背上,我回頭去看,張姨全副武裝,手裏拿着一個雪球,兩眼裏都是笑意。
“小李!”說着,她又扔了一個過來,沒砸到我。
啊,真的好想見媽媽一次,她應該是位溫柔的女人,也是位強大的女人。
我把眼淚強逼回去,蹲下身去揉了一個雪球,朝着張姨扔過去,但是我故意沒有砸到她。
怕雪球威力太猛,砸壞了陪我玩鬧的女人。
這場雪下得并不大,加上出太陽,我們沒玩多久,雪就收刮完了。
中午是張姨準備的飯,傅晏禮不回來,電話也不打一個。
我有幾次拿起手機想要給他打電話,又想起他的不耐煩。
還是不惹他為好。
吃了飯沒什麽事情做,我還是照舊看電視劇。
這次是找的動畫片,我小時候從來沒看過這些,只聽別人說過《喜羊羊與灰太狼》《神兵小将》還有近幾年很火的《熊出沒》。
張姨沒什麽事做就在一旁織毛衣,一邊跟我聊天。
我想起蘇槐。
那天那樣對他确實是我的不對,可是我不知道怎麽解釋,好像把潰爛的傷口切開,但放上去的不是藥,而是鹽。
我疼得龇牙咧嘴,但別人卻不知道,只當是療愈傷口的良藥。
接下來的幾日天氣都還不錯,傅晏禮沒有回來過,我像只被忘掉的小狗,眼巴巴盼望着主人回來。
把買的那本書看完,實在找不到事情做,我打算去一趟咖啡店。
說實話,就這麽離開咖啡店,我真的很舍不得,那是我有史以來最喜歡的一份工作。
我在手機上輸入咖啡店的地址,比我意料之中近,僅有三公裏遠。
傅晏禮的家居然離咖啡店這麽近,那他為什麽很少去。
我收集的初雪凍在冰箱裏,至今還沒有送到我想送的人手裏。
估計再等等我就送不出手了。
我走到咖啡店,看見店長姐姐正在忙碌。
咖啡店下午的生意不如上午,周末不如工作日。
我深吸一口氣走進去,自動響起“歡迎光臨”幾個字。
店長姐姐看到我,眉毛一擡,頗有幾分驚喜的神态。
她朝着我走過來,語氣激動:“小李,你還在川城啊?”
我有幾分不知所措,“嗯,一段時間前回來的。”
當時辭職的時候我說我要去另外一個城市。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欲蓋彌彰的用手去撓眼前的劉海,試圖不讓她看出我很緊張。
店長姐姐沒有在意這些細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走後那個叫沈清的來找過你,他找到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