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忏悔
忏悔
072
終于說到正題了。
巴頓警司打開審訊室的門看了眼, 确認龐納來的那群人還聚集在證物室和檔案室。小t弗魯門先生的男仆也忠實地守在門口後立刻關上門,快步走回來。
“長話短說……如果不是您給我發了那封電報, 我都要忘記我曾懷疑過那起縱火案有古怪。”巴頓警司壓低聲音道。
“你見過卷宗?還是你接手過那個案子?”
“這倒都沒有。我記得那起縱火案的起因經過和結尾都很清晰,所以審理很快,一套流程下來特別順利。”
說到這,巴頓警司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扭曲:“哦對,還有一個原因讓我記住了它……就因為這樁案子辦得很順利,拉斯福德那個蠢貨從探長升成了督察!”
利昂娜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頓時了然:“看來這位‘拉斯福德督察’跟你不太對付。”
巴頓警司“呵呵”兩聲, 用拇指朝隔壁屋指去:“他是米切爾森爵士的侄子, 這次也來了,等會兒就讓您見識下他有多讨人厭……”
“收收你的個人情緒,巴頓警司。我們還是先說說那起火災吧。”利昂娜趕緊打斷他的話, 強行拉回話題,“那封‘自白書’你也看到了,有關奧爾德裏奇警司的死你知道多少?”
克利夫蘭醫生在自己的“遺書”中提到過,他曾被沙利文警司威脅,在奧爾德裏奇警司的死亡證明中造了假——老警司并非因公殉職, 而是在火場裏被鈍器擊打致死的。
且按照事發當時的場景, 只有一同沖進火場的沙利文警司有可能是兇手。
巴頓警司:“你說的這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察覺到的異常并不是這個,而是案子的主犯。”
利昂娜:“那個精神有問題的縱火犯?”
“對。我雖然沒直接參與那起縱火案的調查,但一名跟我關系不錯的警員當時正好在拉斯福德手下做事。有次我們一起喝酒時, 他跟我提到過他對這樁案子的疑惑。”
Advertisement
“他說那個縱火犯确實是個精神病,只要一看到火就會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巴頓警司抿了下有些幹裂的嘴唇, 繼續道, “但他平時看不出什麽問題,很多時候就像個沉默寡言的流浪漢。而且他的語言能力極差, 正常人和他對話都很困難,給他做筆錄的時候差點把負責審訊和記錄的警員逼瘋……”
利昂娜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說,這樣的人應該無法自己買車票?”
“沒錯。而且兩座火車站的售票員都不記得他,可他身上的車票也保存得很完整,有檢票的痕跡。”
“我那位朋友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不過售票員每天都要接觸上百人,記不住每一個來買票的人也很正常。”巴頓警司點點桌面,提示重點到了,“他當時沒太當回事,就順口跟自己的上司提了一嘴,結果被拉斯福德那家夥罵了個狗血噴頭。”
“到這裏我也沒有太覺得有問題。畢竟拉斯福德那個蠢貨一貫就那樣,別人說出與他猜想不同的意見就會發飙……但後來有一天,我在調另一樁案子的卷宗時突然想起這件事,便順手想找找這起縱火案的筆錄,結果卻發現它消失了!”
儲存在龐納治安所的卷宗憑空消失可不是小事。
按理說,如果發現異常必須立刻上報。
但巴頓警司不是個熱血青年,他能在總治安所裏坐到警司的位置,自然知道治安所裏并不是真的只有“正義”,這種不太尋常的現象他不會貿然戳穿。
他查看了一遍檔案室的簽名簿,确定沒人調取過那起縱火案的卷宗,這才像是毫無察覺般離開檔案室。
又暗自等了一周,他在治安所開全體例會時提出檔案室常年不通風,很多陳舊的檔案都發黴了,也許需要重新整理。
這确實是個存在已久的問題,只不過因為太麻煩沒人去提。
治安所總監魯斯特公爵查看過部分發黴的卷宗後難得表現出重視,讓他立刻帶人好好整理一番檔案室。
巴頓警司擁有了正當的理由,這便開始按照目錄對照每一份卷宗。
但這一次,之前消失的縱火案卷宗又重新出現了。
“……可裏面的筆錄已經不是原本的那份了,筆跡完全不一樣。”巴頓警司肯定道,“記筆錄的那位警員是我的朋友,他的筆跡我很熟。”
利昂娜沉吟片刻:“這事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去年年初。”
“那你上報了嗎?”
“上報什麽?卷宗的數量完全沒少,全部都按照目錄擺在相應的格子裏,我有什麽可上報的?”
對上小弗魯門先生無語的眼神,巴頓警司咋了下舌:“那卷宗上的該蓋的印一個不少,明顯是有人想要遮掩什麽,而且權限比我大得多,我是不想幹了才去拆穿。”
看着他理直氣壯的表情,利昂娜無奈之餘倒也能理解。
越是靠近權力中心越要謹慎。
尤其是像巴頓警司這種沒有任何靠山的人,要是太耿直還真沒辦法在龐納治安所待太久。
利昂娜簡單把自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跟巴頓警司交流了下。
尤其是本·瓊斯那些來歷不明的生活費和沙利文警司昨天晚上向“瑪麗·瓊斯”發出的電報,最後說明了“瑪麗·瓊斯”的住址和她已死的事實。
巴頓警司聽完大驚。尤其是聽到“瑪麗·瓊斯”的住址,脫口就是一句“不可能”。
“百樂街47號,那是拉斯福德現在的住址啊!”他用力按住自己的額頭,似乎這樣就能讓大腦運轉得快一點,“沒錯,就是百樂街……難道是他……”
砰————
突然,審訊室的大門被人一把推開。
利昂娜循聲看去,就見一個單手插兜的棕發男人晃了進來,後面還有一個無可奈何的波文。
“聽說你已經抓到一個嫌疑人了?手腳夠快的呀,巴頓警司。”
棕發男人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當他看到審訊室裏還有一人時立刻蹙起眉。
“這是誰?”他上下打量利昂娜一圈,毫不客氣地質問自己名義上的上級,“他不是治安所的警員,他是怎麽進來的?!”
不需要專門介紹,利昂娜已經從巴頓警司的面部表情看出來人的身份了——
米切爾森爵士的侄子,那位“十分讨人厭”的拉斯福德督察。
不得不說,他的開場白确實夠拉低人的好感,尤其是那股趾高氣揚的态度,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
“利昂哈特·弗魯門。”
也不勞煩巴頓警司介紹,利昂娜拎起放到一邊的手杖,率先向門口的男人走去:“想來你就是拉斯福德督察了。非常抱歉破壞了你們的規矩,我這就出去。”
棕發男人似是被她的大膽震驚了,立刻就想伸手阻攔。
可在看清利昂娜那柄手杖後,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利昂哈特·弗魯門”究竟是誰。
“你……您是懷特伯爵的……”他幾乎是一秒變臉,阻攔的動作也在手伸到一半時生生變成幫她開門,“您、您怎麽會在這裏?”
利昂娜:“我家就在附近。聽說這邊發生了命案,我很擔心,也想了解一下始末。”
“哦哦,您真有副熱心腸!”拉斯福德督察忙不疊地點起頭,“但現在您不用擔心了,巴頓警司已經把罪犯抓住……”
“對不起,容我打斷一下。我抓到的那人不是真正的犯人。”
巴頓警司最看不得他那副急于獻媚的表情,非常不給面子地打斷道:“他的口供與事實無法匹配,我把他關起來是因為他作僞證,幹擾治安所調查。”
谄媚的話都沒說完就被全盤打翻,拉斯福德督察就像突然失去了舌頭,張着嘴也說不出話。
利昂娜欣賞一番那忽紅忽白的臉色,這才适時遞出一個臺階:“這樁案子有些複雜,否則紐克裏斯治安所也不需要向龐納求援了。”
她肯給面子,拉斯福德督察當即順勢應道:“确實是這樣……龐納治安所也很重視這樁案子,所以才派這麽多人來。您放心,有我們在一定會盡快抓住那個兇手!”
利昂娜往他身後看了眼:“那你們帶驗屍官了嗎?”
拉斯福德督察明顯愣了下:“這邊沒有驗屍官嗎?”
“有是有,不過他現在恐怕需要另一個驗屍官幫他填寫死亡證明。”利昂娜委婉道。
“為什麽?”拉斯福德督察的聲音裏竟帶着一點孩童般t的天真,“他自己不會寫嗎?”
“…………”
那一瞬間,利昂娜終于明白了巴頓警司的心情。
關系戶,尤其是無能的關系戶,真是太讨人厭了。
“他死了,你這個蠢貨!”巴頓警司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是聾了嗎?我們剛到的時候不是正好遇到有人過來報案?否則你當我是跑出去做什麽?!”
“嘿,你怎麽能這麽跟我說話!”
“我說的有錯嗎?克利夫蘭醫生的死訊差不多都傳遍全鎮了,你都來了兩個小時都在幹什麽?不想幹活你可以老老實實在龐納待着!”
“你以為我不想嗎?誰喜歡坐那能把人颠上天的火車!”
這兩人一個身份高,一個職位高,一旦吵起來周圍的警員根本沒人敢上前阻攔。
“……您不去攔一攔嗎?”
波文看向似乎興致盎然的雇主:“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吧?”
利昂娜擺擺手:“不差這一會兒……再說兇手是誰已經很明了了,不需要這兩人做什麽。”
波文聽得一頭霧水:“什麽?什麽時候兇手就很明了了?”
“等英厄姆探長回來就能确定兇手……”利昂娜的注意力依然在吵嘴的兩人身上,見波文還要說立刻拍了他一下,“你先別說話!”
于是,當英厄姆探長回到治安所時,入目便是兩位來自龐納的長官正在互罵,旁邊還有個正在“看戲”的小弗魯門先生。
“……弗魯門閣下?”他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問道,“他們這是……”
“哎呀,不要管他們,适當發洩一下對身體有好處。”
利昂娜直接向老探長伸出手:“你回來的正好,我要的記錄都準備好了?”
“記錄好了,但還需要整理一下……”老探長把手中的幾張紙遞出來,“這是最近十二年內退伍回紐克裏斯的居民名單,還有您要的克利夫蘭醫生這兩天的出診記錄。”
利昂娜左手拿着出診記錄,右手舉着退伍人員的名單,很快便在兩張紙上找到三個熟悉的名字。
英厄姆探長觀察着她的臉色,推測道:“這對您有什麽幫助嗎?”
“非常大的幫助。您辛苦了,探長。”
她抄錄了其中一個地址,将兩張紙遞還給探長,向自己的男仆招了下手,主仆二人再次離開治安所。
“……現在您可以說說嫌疑人是誰了嗎?”走出十幾米後波文才開口問道,“我現在還一頭霧水,您怎麽就确定人選了?”
“其實案子本身不算難。一旦确認三個案子都與同一件事有關,再排除掉那些無關緊要的信息,有機會作案的人并不多。”
利昂娜勾勾手指,在波文俯下身後在他耳邊說了個名字。
“什……怎麽會是……”聽清那個名字,波文的第一反應就是反駁,“您是不是搞錯了?”
“是不是搞錯,去問問就知道了。”利昂娜打開筆記本,在剛剛抄錄下的地址上畫了個圈,“現在只差最後一塊拼圖……但願我們能從這裏找到那人作案的動機。”
***
另一邊,聖瑪麗教堂內。
咔吧。
忏悔室的門被打開,一人走進小小的房間,靠着薄薄的木牆坐下。
隔板上的小窗被推開,坐在另一邊的路德神父已經在胸前做完祈禱的手勢,半垂着頭等待對面的人發話。
“吾主在上……我有罪,神父。”
對面的人這樣說道:“我做了非常、非常糟糕的事,犯下了無法被原諒的罪。”
路德神父:“吾等皆身負罪孽降生于世。但吾主寬仁,會原諒你的罪過。”
“…………”
“我殺了人,但我并不為此感到愧疚。”
透過小窗,那人的聲音從另一邊傳入神父耳中:“就算是我這樣毫無悔意的罪人,也會得到吾主的原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