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自白書
自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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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是三月末, 午後的清風已經帶上一絲春季特有的味道。
大開的窗戶邊,克利夫蘭醫生正靜靜坐在書桌前。
他的頭倒在自己左手的臂彎中, 短發還随着風微微晃動着。
左手握着張寫滿字的紙,右手自然地向下垂落,一把手|槍落在右手正下方的地板上。
如果不是他的右太陽穴有汩汩鮮血流出,簡直就像個在課上睡着的學生。
桌面上的墨水瓶倒了,墨水将他握在左手中的紙染黑一半。
英厄姆探長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紙,快速閱讀一遍後遞給身後的小弗魯門先生。
利昂娜接過,入目又是那十分熟悉的筆跡。
盡管字跡有些淩亂, 有的地方抖得很厲害, 也有好幾處塗改過的痕跡,但還是能看出這與比格太太拿出的舊信出自同一人。
這是一張出自克利夫蘭醫生之手的自白書。盡管有很多地方被墨水濺到,但勉強還能閱讀。
其中的內容确定了利昂娜之前的猜測, 也将整個故事補全。
【萬能的吾主,我今天必須向您坦白一件事。】
【這件事十年如一日地糾纏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能懷抱着這個秘密挺到什麽時候。它時常讓我精神衰弱,讓我被整夜整夜的噩夢纏身……我知道,如果我不在此刻說出來, 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我, 詹姆斯·丹尼爾·克利夫蘭要在這裏坦白,我對珍妮·比格的死負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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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我與她墜入愛河。可因為父親對比格一家的偏見,我們的戀情一直隐瞞着雙方的父母。也許也是這個原因, 我們的感情很快出現了裂痕……後來她決心要與我分手,我不同意, 給她寄了一封用詞粗魯的信件。】
【我很後悔, 我寄出去後就後悔了,所以我特地跟學校請假回了紐克裏斯, 想要當面跟她解釋清楚……可很不幸,我到那裏時發現她已經另有新歡。】
【我氣昏了頭,我的內心被魔鬼占據,我能聽到的唯一的聲音便是它在我的胸腔裏呼喊“報複”。】
【恰在此時,父親讓我去給萊德利醫生送一批常用藥。我去了,正好萊德利醫生在接待病人,我便直接把藥拿到後屋。】
【真是命運的巧合,萊德利醫生的病人正是珍妮。她說她最近還是睡不好覺,萊德利醫生說她可能需要一些藥物輔助,便給她開了一小瓶嗎啡。】
【我已經不記得我當時在想什麽了……魔鬼控制了我的雙手,讓我把一片毛地黃[*1]放進了标有“嗎啡”的瓶子裏。】
【我向吾主起誓,看着她拿着藥瓶離開時我真的後悔了!】
【可後悔已然無用,我已經做了,如果說出來就算不上絞刑架我也不可能拿到醫生執照……我只能以最快速度返回學校,全身心都投入功課中……直到我聽到她的死訊……吾主在上……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我用了很長時間去遺忘這件事,直到我從醫學院畢業,直到鎮上不再有人讨論關于珍妮的事,我才在父親的催促下回到紐克裏斯。】
【正好當時萊德利醫生決定關閉診所,跟家人去新大陸生活,我的到來完美接替了他的位置。】
【我成為鎮上唯一的醫生,也是治安所指定的驗屍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那個惡魔找上我……】
【前年創世節的那場大火燒死了很多人,我必須日夜不停地做屍檢,這才能讓這些可憐人按時下葬。】
【可在驗看到奧爾德裏奇警司那被燒焦的屍體時,我發現了一個很可疑的地方——他的後腦有很嚴重的鈍器傷,形狀上看也不可能是房屋落下的橫梁砸出的傷!】
【我把這一疑點告訴了當時還是督察的沙利文。他表面很嚴肅,說自己會查清楚。可不到一天,他就拿着一封■■■珍妮的舊信找上門,以此威脅我,讓我在死亡證明上造假。】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奧爾德裏奇警司并非獨自沖進火場救人,他就跟在警司身邊。可他出來了,奧爾德裏奇警司卻在火場中殉職……他■■那個兇手!】
【但我知道了又能怎樣呢?我們都握有彼■■柄,我們要麽一起相安無事,要麽一起下地獄……我們原本可■■為前者,可那個混蛋,那個可惡的家夥,居然把本該只■■■■的秘密告訴了第三個人!】
【■■■■■■■相同的要求,他要殺一■■,卻要讓我幫■■假證明。】
【真是個蠢貨……我告訴他,毒殺一個人■■■■■看不出來的■法。■■■的酒■■■■,足夠■■所有■■■■■■■■】
後面的內容完全被墨水覆蓋,似乎還有一些“無法忍受”和“解脫”的字樣……但光看保留的內容就足夠給克利夫蘭醫生定罪了。
利昂娜又瞥了眼倒在書桌上的屍體,小心收好自白書,招呼了下還在觀察屍體的波文,這就打算下樓去找探長。
醫生的診所兼住處同樣住在一處聯排房中,只不過這棟聯排房比沙利文警司居住的那處新一些。
地上部分有四層,地下有一層,醫生的辦公室兼問診室在地上二層,也就是屍體所在的地方。
與其他聯排房一樣,上下樓梯都在屋內。
主仆二人從問診室中出來,直接就能從樓梯下到一樓的會客室。
只是醫生家的樓梯上沒有鋪設地毯,兩人下樓時鞋跟先後落到中空的木樓梯上,發出明顯的“噠噠”聲。
會客室中,英厄姆探長正在給第一目擊者們做筆錄。
他聽到走廊裏傳出下樓的聲音,習慣性地擡頭看了眼。見小弗魯門先生在門後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他便識趣沒有打招呼,繼續自己的問詢。
最先發現屍體的是克利夫蘭醫生的妻子,同時也是他的助手。
她看到丈夫的屍體時直接暈了過去,幸虧候診的病人也因為槍聲和女人的尖叫從後面趕來,這才把這個可憐的女人擡到樓下,遠離了命案現場。
“詹姆斯(醫生的名字)他……他今天從外面回來時看起來很疲憊……時間?嗯……大概就半個小時前。”克利夫蘭太太一邊抹着眼淚一邊道,“他本來打算休息一下,可病人來了也沒辦法……”
坐在她旁邊、幾乎先後一起目睹了這一慘劇的人也都是熟面孔——聖瑪麗教堂的路德神父,教堂秘書沃克小姐,t以及還在教堂中做客的霍華德太太。
“也許是今天早上吃的培根有些變質了,我和沃頓小姐都有些腸胃不适。”
神父向來和藹的臉上露出一點羞窘,帶着歉意看向教堂秘書:“很抱歉質疑了你的味覺,你說它味道不對時我就該聽你的。”
沃克小姐搖搖頭,半抱着受到驚吓的霍華德太太,擡頭對探長道:“霍華德太太說她最近有些頭疼,便順路跟我們一起來了……”
在幾人的敘述中,英厄姆探長慢慢縷清當時的情況。
三人剛到時克利夫蘭醫生還沒回來,克利夫蘭太太便請他們先到會客室休息片刻,自己去樓下的廚房準備招待用的茶點。
但路德神父在進入診所後就開始鬧肚子,便去了一樓走廊盡頭的客用衛生間。
很快,克利夫蘭醫生從治安所回來了,看到有病患上門也不好推拒,只能先請兩位女士去樓上的診室。
沃克小姐走到二樓時也感到肚子不适,醫生便說四樓還有一個衛生間可以使用,她謝過後便上樓了,霍華德太太第一個進入診室。
霍華德太太的頭疼病很好開藥。
凡是止疼,開嗎啡就對了。
探長看向霍華德太太手中緊緊攥着的藥瓶,緩聲問道:“這是克利夫蘭醫生開的藥?”
霍華德太太點點頭,把藥瓶遞給探長:“他給我開了點鴉片酊……”
探長查看了下瓶子上的标簽,将藥收到自己懷裏,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下樓了……”霍華德太太到現在神情還是有些恍惚,“醫生跟我說,如果看到神父出來,告訴他可以直接上去找他……”
可還不等霍華德太太走下樓,樓上先響起一聲槍響。
聽到那可怕的聲音,克利夫蘭太太不得不放下手裏的托盤,從會客室裏走出來。
她看到霍華德太太似乎是被那槍聲吓到了,手還扶着樓梯把手,雙眼放空地呆呆站在那裏。
但這種時候她也顧不上安慰別人,擦着霍華德太太的肩膀沖上二樓,轉入問診室的門,入目便是丈夫的屍體。
她發出的尖叫驚醒了霍華德太太,後者也踉跄着轉身回到二樓。
然後是路德神父,最後沃克小姐也踏着臺階匆匆下到問診室門口。
他們合力把昏迷的克利夫蘭太太擡到樓下時,門外已經因槍聲和慘叫聚集了不少人。
神父跟他們說明情況,并請人去治安所報案……這才有了利昂娜之前看到的場景。
英厄姆探長看向克利夫蘭太太:“根據治安所的槍械登記記錄,您的丈夫并沒有任何登記在冊的槍支。您知道他私藏了一把手|槍嗎?”
“不、我不知道……”克利夫蘭太太眼中含淚,不停搖着頭,“我從來不知道他居然悄悄藏了一把槍……我從來沒在家裏見過槍啊……”
現在馬黎王國境內的槍支管理并不算嚴格。從事相關職業,比如獵人,就可以憑自己的身份證件或工會證明到相應場所購□□支和彈藥,但持槍人必須在附近的治安所簽名登記自己的槍支。
當然,由于欠缺明确的法律規定,約定俗成的規矩是只要不備發現就不會有處罰。在這樣的風氣的帶動下,私藏槍支也不算太罕見……
“……您躲在那裏做什麽?”
一個略帶無語的聲音打斷利昂娜的思索。
她一擡頭,居然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巴頓警司?”
利昂娜眨眨眼,這才确信自己沒有出現幻覺,本該在龐納治安所坐班的巴頓警司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哎呀,你怎麽來了?”煙灰色的眼眸立刻彎成月牙,明知故問地調侃道,“總不是為了省那點郵票錢決定親自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