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三人
第三人
068
有英厄姆探長的批準, 警員沒有多為難利昂娜二人。
只讓她在記錄簿上簽個名就帶人來到證物室。
本·瓊斯的遺物還來得及歸類,就那樣擺放在一張長桌上。
老探長說得沒錯, 他的遺物并不多,除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只有兩把綁在一起的鑰匙,一個零錢袋,再就是幾本印刷很差的廉價小說和一本聖教教經。
簡直不用什麽提示,比起其他幾樣東西,那本教經簡直不要太顯眼。
利昂娜率先拿起教經翻了兩下, 立刻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這本教經的內頁全都粘到了一起, 打開外封,當即看到一個長方形的洞。
一本教經被做成了暗盒。
利昂娜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動一下,餘光瞥到那些快被翻散頁的廉價恐怖小說, 猜也猜到本·瓊斯是從哪裏得到的靈感。
“這真是……可千萬不能讓路德神父看到這個……”
她一邊感慨着,一邊從被掏空的教經中取出幾張紙鈔:“除了這些,裏面還有過其他東西嗎?”
“沒有,先生。”警員十分肯定,“昨天沙利文警司也發現這個了, 看到裏面什麽都沒有後發了好大的火。”
看來這就是本·瓊斯藏“底牌”的地方了, 只不過“底牌”已經被人取走。
她還記得十字旅店的前臺說過,他在本·瓊斯遇害的那個半夜聽到瓊斯回房間的聲音,但很快又離開了……這人是不是本·瓊斯, 看來還要詳細問問旅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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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利昂娜又向警員讨要了“前警員安德魯”的驗屍報告。
但這畢竟是兩年前的資料, 警員要找也需要一定時間。
驗屍房的門已經上鎖, 看來克利夫蘭醫生已經離開。
利昂娜溜達到辦公桌附近,很快看到一張剛填寫完畢的驗屍單。
不出所料, 從聖瑪麗教堂帶回來的聖餐并沒有問題。
鑒于沙利文警司在發病前一小時沒有再吃其他食物,沒有中毒的可能性,克利夫蘭醫生将他的死亡原因暫定為破傷風。
但這也是初步鑒定。由于死者還處于屍僵狀态,要等到明天才能做解剖。
至于誰來做這個解剖,要看龐納那邊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
要是那邊負責調查的人沒帶驗屍官,那解剖還是會由克利夫蘭醫生負責……
如果兇手就是驗屍官,想要隐瞞線索簡直再容易不過,這是利昂娜不想看到的。
“要是你的行醫執照還在就好了……”她看向波文,“其實如果你想要恢複,拜托瑪格麗特殿下幫忙也不是不行……”
“您又來了,我們說好不再談這個話題。”
波文難得打斷雇主的話,拒絕得十分果斷:“不管當時因為什麽原因,确實是我的失誤導致手術失敗。這是我該接受的懲罰。”
這是對方的心結,利昂娜沒有立場強迫他,只沉默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作為安慰。
好在去取資料的警員及時返回。利昂娜道過謝,立刻開始閱覽“前警員安德魯”的驗屍單。
有波文這個專業人士在,所有專業術語都不是問題。
而克利夫蘭醫生也不愧是位從醫學院畢業的專業醫師,他填寫的驗屍單條理清晰,字體優美,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雖說酗酒确實會出現猝死的情況,但對一個三十多歲、常年保持運動的壯年男人來說是不是不太常見?”
利昂娜轉頭征求專業人士的意見。
波文:“這要看個人的體質。有很多人看着很健康,實則內裏有很多病……”
眼看着他又要開始長篇大論,利昂娜趕忙打斷他的話,指出重點:“一句話,如果我把安德魯的屍體挖出來,你是否能判斷出他是因酒精還是其他什麽原因死的。”
波文思考了下,還是搖頭:“考慮到懷特郡的氣候,我覺得安德魯的屍體現在應該已經完全白骨化。如果他是因為受到物理傷害死亡的也許還能看出來,但那樣做後屍體一定不會太好看,神父和運屍人當時就會察覺到不對勁。”
利昂娜:“中毒後骨頭不會變黑嗎?”
“您又是在哪本小說裏看到的?”波文無奈地看着她搖頭,“一部分重金屬中毒的人骨頭會變黑,但有的會變黑只是跟當地的土壤有關,有的只是單純的碳化……總之,現在還沒有切實的證據能證明骨頭變黑與中毒有關。”
利昂娜原本還想去跟神父商量一下,要不要刨開安德魯的墳重新驗屍,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
時間過去太久,這張驗屍單的真僞已經無從考證。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本·瓊斯曾經藏在教經中的“底牌”。
也許那東西與安德魯的死有關,也許那東西與那起莫名其妙的縱火案有關,甚至與父親……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找到它。
所以,她将下一站定在了本·瓊斯曾經常居的旅館——十字旅館。
這是家有些老舊的旅館,老板顯然也沒有心思重新裝修的意思,任由招牌上的字母保持缺失也不願意補一個新的。
十字旅館那位負責前臺的少年利昂娜也見過,只不過當時雙方沒有正面交談。
這次利昂娜徑直走到旅館櫃臺前,亮出手杖表明身份,直接向旅店前臺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與普通人不同,這位活潑的小前臺顯然對這起發生在身邊的“兇殺案”十分感興t趣,聽到她是因此而來的時候雙眼都在放光。
“我就說,治安所的人不該只問兩句就走,他們該多問一點的!”少年說道,“他們走後我又想起了一些細節,一直等着他們來問,可這些人總也不來……哎,其實也能理解,沙利文警司的事肯定讓他們頭疼壞了,所以我打算傍晚換班的時候再去趟治安所。”
“你想起了什麽?我可以幫你轉告探長。”
“是雨衣,先生。我記得瓊斯先生昨晚回來的時候穿着雨衣,頭上戴着連體兜帽,我透過外面的亮光看到了!”
前臺少年指向後門:“您看,從我這裏可以看到他當時從後門進來,然後直接上樓梯了……但老板實在太摳門啦,後門根本沒留燈,否則我一定能看得更清楚。”
利昂娜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實能看到後門,而上二樓的樓梯也就在附近,大概進門後三五步就能上樓。
“你真的不記得他那天晚上是幾點回來的?”利昂娜指向不遠處的落地鐘,“真的沒有印象嗎?”
少年撓撓頭,也是一臉想幫忙卻無能為力的樣子:“沒辦法,當時真的太黑了。雨衣還是當時有道閃電才讓我看清……啊,不過我記得當時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我也是因為他開門後傳進來的雨聲才驚醒的。”
利昂娜前天晚上十點就睡了,那時外面才剛開始打雷,印象裏雨并不大。
波文也是,他的睡眠一向很規律,比雇主入睡的時間還要早。
但總有睡眠質量不那麽好的人。
經過幾次向路人問詢,波文終于得到一個相對準确的時間。
“昨晚是九點左右開始下雨,十點左右出現閃電,一直到十二點一直在下雷雨,後面又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他向雇主彙報道。
利昂娜點點頭,再次看向前臺的少年:“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那天一直在值夜班,那還記不記得查爾斯少校當時一直站在旅館門口守着?”
少年愣了下,随後不停點頭。
“對對!他那天一直站在門口,直到外面的雨下大了才離開。”少年指向另一面牆,“他還向我借了店裏的雨衣呢。不過他可是位紳士,第二天就還回來了。”
利昂娜看向挂在牆上的兩件黑色長雨衣。
它們的樣式幾乎随處可見,外層由橡膠包裹,可以起到簡單的防水作用,尤其在大風的雨天很實用。
話說到這,連波文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對。
這個前臺少年一直在坐班,根本沒見過本·瓊斯的屍體,所以才憑對方有鑰匙就判定那人就是本·瓊斯。
囑咐過少年不要亂說後,兩人快速走出旅館。
“本·瓊斯身上可沒有什麽雨衣,昨晚回旅店的根本不是他!”他急切道,“兇手拿了他的鑰匙,堂而皇之地進入他的房間,拿走了藏在教經裏的東西後還把鑰匙還回去了……居然這麽大膽!如果當時前臺沒睡着,那人就徹底暴露了啊!”
“确實是個大膽的家夥,而且行事十分果決。”
利昂娜也對這點表示認可:“我現在反而有些希望沙利文警司的死因真的是破傷風。否則一個能在短短兩天連續殺死兩人的家夥,必定很難纏。”
波文嘆口氣,錘了錘自己的腰:“您接下來還想拜訪誰?”
“唔……其實有件事我還蠻在意的。比格太太那個因心髒病突發去世的女兒……”利昂娜有些猶豫地頓住,“直接去問當時的詳細情況會不會有些不合适?”
“當然不合适!”
波文不贊同地看着雇主:“那件事的始末我已經跟您說得足夠清楚,您就不要再去戳人家的心窩了。”
利昂娜:“可她自己說了,她的女兒當時不到二十歲,過去也沒有任何心髒病史,而她睡前确實吃了藥……”
“一片嗎啡要是會要人命,那百分之八十的馬黎人都是死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指的是這樣的‘嗎啡’。”
利昂娜從懷中掏出一個棕色的小瓶,輕輕晃了下:“今天可就有另一個人也在死前吃了‘嗎啡’……別告訴我比格太太的那個女兒購買的‘嗎啡’也與這瓶出自同一個地方。”
她的話讓波文怔住。
算算年紀,十年前克利夫蘭醫生應該還在上學,那個給比格太太女兒開藥的醫生當然不可能是他。
可他也忘記了,克利夫蘭醫生家本身就是開藥店的。
醫生大多不負責制藥,手裏的藥應該也是從藥店買的……
為了證實這一點,兩人立刻前往比格太太家确認信息。
比格太太雖然沒見過利昂娜,但與波文的姨母梅太太很熟識。
見到他們,這位身材豐潤的婦人完全沒有昨□□警司扔土豆的兇狠,十分熱情地将兩人請進屋。
“正好是下午茶的時間了,怎麽能不來杯茶呢?”為兩人倒好茶水,比格太太笑着看向利昂娜,“我以前還見過您呢,利昂少爺。您當時才只比桌子高一點,不管梅太太怎麽說,您都非要去廚房,不等餅幹涼透就要去拿……”
……聽這個描述,她見到的肯定不是真正的“利昂少爺”,而是剪短頭發的“利昂娜小姐”。
利昂娜聽着她描述自己小時候做過的蠢事,有點羞窘卻也有點懷念。
她難得放平心态,耐心聽着比格太太口中那過去的景象,感覺那似乎也沒過久……
“啊……是我的話太多了。”似乎是察覺到小弗魯門先生的神情不太對,比格太太适時閉上嘴,小心看向波文,“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們怎麽突然回來了?梅太太呢,怎麽沒跟着一起回來?”
她是姨母的熟人,波文也不吝透露一下他們對外聲稱的借口:“有個好消息,弗魯門閣下預計在今年五月就能繼承懷特伯爵的爵位了,他想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伯爵閣下和伯爵夫人……至于姨母,她在龐納那邊還有些事要處理,暫時不方便回來。”
“啊!這、這真是個好消息!”
比格太太驚喜地交握起雙手:“吾主在上……我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利昂娜笑着接受了她的道喜,又閑聊了一陣後才切入正題。
“其實,我們今天過來是為了問一個問題……如果您感到冒犯,我先在這裏向您道歉。”在婦人疑惑的眼神中,金發小紳士的表情慢慢轉為正經,“我之前聽到了您和沙利文警司的争吵,似乎提到了一位叫‘珍妮’的女孩?當時聽您的口氣,似乎是懷疑她的死另有蹊跷?”
提到自己的女兒,比格太太那一直挂在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
“哎呀……昨天是我太激動了,我一激動就容易說錯話……”比格太太的面上出現些許愁苦,卻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其實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當時奧爾德裏奇警司向我解釋了很久,這種事就是會發生,誰都沒辦法……”
“不不,我不是在指責您,恰恰相反,我想了解您的真實想法。”
利昂娜止住她的話頭,耐心勸道:“既然您在內心深處對您女兒的死還有疑慮,不妨把疑慮說出來。”
比格太太糾結地拽了兩下袖口,這才猶豫着開口了。
她描述的基本情況與波文說得差不多,珍妮·比格當年剛滿十八歲,是個健康活潑的女孩,從來沒有過心髒病史。
只是她那陣的睡眠狀态很差,幾乎天天都要吃一片嗎啡才能入睡……可誰也沒想到,有一天她像往常那樣在睡前吃下一片片劑,沒多久就開始說頭疼,又是幹嘔又捂着心口說難受,不等比格先生請醫生過來就死了。
利昂娜聽着她的描述,突然提出一個問題:“她當時為什麽會睡不着?”
比格太太的哽咽頓住,帶着不解看過來:“什麽?”
“按您說的,您的女兒一直很健康,為什麽突然變得需要依賴藥物才能進入睡眠?”利昂娜追問道,“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嗎?”
比格太太的嘴張開又閉合,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件事。
“這個……我也是之後收拾她的遺物時才知道的……”比格太太猶豫地捏着手指,“她當時,在瞞着我們跟一個叫‘丹’的男人有來往,我們找到了他們來往的信件……大概就在她死前的一周,那人寄給珍妮的信裏有很多單方面的謾罵……”
情侶分手——這是利昂娜腦中閃現出的第一個想法。
“您沒把信交給治安所嗎?”
“我當然交了!但奧爾德裏奇警司說他拜托熟人去發信地找了,并t沒有找到那個叫‘丹’的男人!”比格太太激動道,“那個無良的醫生還以此為證據,說我的女兒說不定就是因為失戀自殺的!天殺的老東西,我的珍妮才不會因為一個男人做那種事!”
自殺在聖教中是重罪。尤其是身處在一個充滿聖教徒的社區裏,一旦傳出去,自殺者的名聲會變得很難聽。
也難怪當年的老警司把這條信息隐瞞下來,一直對外宣稱珍妮是心髒病突發。
利昂娜:“我能看看那些信嗎?”
比格太太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請求,立刻上樓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小盒子。
抽出一張信紙,還沒來得及看內容,僅僅是筆跡就讓利昂娜驚訝地挑了下眉。
“……有時候我會覺得父神真喜歡捉弄凡人。但凡不是現在,再過一兩天我都不會認出這個筆跡的主人是誰。”
她将信紙遞給波文,後者接過看了眼,也震驚地瞪大眼。
“是他?!”
他看看信紙,又看看自己的雇主,似還是不敢相信事實:“可、可他怎麽會……”
“這就要問他自己了。”利昂娜站起身,對還不明所以的比格太太微微颔首,“感謝您提供的線索。我們要先去核實一下,大概最近就能給您一個結果……”
話說到一半,她的餘光突然掃到窗外。
許多人在往同一個方向跑,他們臉上那驚恐又興奮的表情讓利昂娜産生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謝過比格太太的茶水,主仆二人立刻向騷亂的源頭跑去。
等到近前,她似乎還聽到有人在喊“快去治安所”……
“發生什麽事了?”混亂中利昂娜随便拉住一人問道。
“死、死人了……又死人了!”
那人驚慌道:“克利夫蘭醫生開槍自殺了!就在他自己的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