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來自亡者的電報
來自亡者的電報
067
明明是正午, 波文卻感到一股涼意從脊椎竄到後腦。
如果克利夫蘭醫生當時拿出的不是嗎啡而是番x木鼈堿……那他豈不是在所有人面前上演了一場光明正大的謀殺?!
“他怎麽敢……”
不過一個愣神,他那個的無良雇主已經走到十幾步外了, 完全沒有照顧他心情的意思。
“……可這也不對啊。”回過神,波文快步跟上雇主,“沙利文警司在吃藥之前就開始全身抽搐了……他總不能預料到破傷風發病的時間吧?”
利昂娜擡起手杖搖了搖:“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手法……”
波文知道她想說什麽,趕緊打斷:“不可能是聖餐的問題!不管是葡萄酒還是薄餅量都很少……而且不管是番木鼈還是番x木鼈堿都有苦味,後者更是極苦。如果在那麽少的食物裏放入致死量的番x木鼈堿,沙利文警司當時就會察覺到味道不對。”
“味道可以調整。而且沙利文當時吃下薄餅後, 喝葡萄酒的動作可是相當粗魯。”利昂娜說道, “當然,你可以将其解釋為他對神父安排霍華德太太參與發放聖餐感到不滿。但你也不能否認,如果他最開始的抽搐是因為番x木鼈堿中毒, 那最可疑的便是教堂準備的聖餐。”
她的推斷符合邏輯,即使波文想要反駁也無從開口。
“我實在無法想象會是誰……霍華德太太、沃克小姐……總不會是路德神父。”
“別忘了,今早唱詩班的成員們也幫忙布置了教堂。如果兇手目的不是專門針對沙利文警司而是随機投毒,那他們也有嫌疑。”
“吾主在上……”波文抱住頭,幾乎要崩潰了, “您不要再說了, 我都快不能相信身邊每一個人了!”
“別這麽緊張,”利昂娜拍拍他的肩膀,“先等等看治安所的檢驗結果吧。”
在神父的默許下, 治安所已經悄悄把儀式剩下的薄餅和葡萄酒拿回來檢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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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鑒于現在并沒有太多檢驗毒物的手段。除了做砷鏡反應外, 他們只能征集幾只無辜的老鼠, 用它們的生命來檢驗這些食物是否有毒了。
利昂娜對這樣的檢驗并不抱太大希望。但為了能讓參加彌撒的鎮民安心,做總比不做好。
她現在更關心的是龐納那邊的反應。
地方治安所的警司被殺可不算小事, 等龐納治安所收到消息絕對會派人過來調查,就是不知道人選會是誰。
如果可以,利昂娜還是希望能是靠譜點的,最好是熟人……她真的被這一個個不喜歡說實話的家夥搞怕了。
“……希望巴頓警司能争氣點。”
“您說什麽?”
“沒什麽……一些沒用的祈禱。”
利昂娜嘆口氣,手杖指向電報站:“波文,你再去郵局和電報站看看有沒有龐納來的信件。我先去沙利文警司的住處看看……”
她頓了下,又補充道:“還有,詢問一下電報員,昨天沙利文警司有沒有向外發電報,或者接收到電報。如果有,把記錄抄錄一份帶回來。”
***
自從二三十年前馬黎全境開始大修鐵路,房地産商也順着鐵軌聞風而動。
他們在火車站周邊的小鎮建起大量相對廉價的聯排房,為即将湧入鎮中的人口提供住所。
只不過紐克裏斯的房地産發展不佳。雖然因為鐵路增加了一些人口,可這附近沒什麽大工廠,更沒有工人,住房需求不像北方的工業城市那麽多。
房産商們見撈不到油水,只建了幾排聯排房就放棄了——而沙利文警司的住處就在其中。
準确說,他的住處并不屬于他。他只是一個租戶,住在第二層,一層和地下一層是由房東一家居住。
沙利文警司與他們簽訂協議,房東太太會負責他每天的餐食,每周幫他打掃一遍房間。
“……其實僅僅作為租客,沙利文先生是個不錯的人。”
“他在我這住這麽多年了,從來不拖欠房租,對我們也挺大方……您看,他之前聽說我不舍得買茶葉,就把他的茶葉給我了,讓我随便用t。”
房東太太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從櫥櫃裏拿出一只鐵盒,嘆息道:“人怎麽就這麽沒了呢?這太突然了……”
英厄姆探長剛接過鐵盒,立刻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
轉頭一看,頓時被近在咫尺的小弗魯門先生吓了一跳。
“弗、弗魯門閣下!”他拍了下胸口緩神,“您不是在驗屍房嗎?”
“克利夫蘭醫生還在忙,我就先過來看看。”
話雖這麽說着,手卻動作順暢地拿走探長手裏的茶葉罐。
“哎呀,還是東方貨。這可不便宜啊。”她笑着敲敲茶葉罐,偏頭看向英厄姆探長,“我記得地方警司一年的薪水也不多,也就能買兩罐這樣的茶葉吧。”
“什、什麽?”
房東太太發出驚呼:“可他說這是別人送他的禮物,每年都有……”
這話讓英厄姆探長十分尴尬。尤其是聽到房東太太的驚呼後,他覺得自己還是需要為治安所正名一下。
“我知道您可能不會相信,但我确實不認為沙利文警司有什麽不正當的收入。”這位頭發花白的老探長嘆口氣,向兩人解釋道,“紐克裏斯是小地方,治安所也沒什麽太大的權力值得人用重金賄賂……而且這麽多年了,我也從未見過沙利文警司見過什麽大人物,他的日常用度也沒有超出他的薪資,大部分攢下的錢都捐給了教堂……”
利昂娜沒有打斷老探長的話,只一邊颔首一邊仔細聽着他對自己上司的描述。
“……而且據我所知,沙利文警司并沒有還存在于世的家屬。他過去在北方任職,父母妻子一年的瘟疫中去世,他說他無意再娶,這才一直獨居。”
“一般來說,收受賄賂不是為了積累財富留給下一代,就是為了提升自己的生活水平……可這兩點我從未在沙利文警司身上見過。”
“哇哦——”
像是發現了什麽稀奇事,利昂娜忍不住感慨道:“我現在倒有些好奇治安官的篩選機制了。沙利文能做到警司,而你只是一個探長?”
英厄姆探長默了默,還是為自己的前上司挽尊道:“其實他過去也不是這樣……奧爾德裏奇警司去世前,他也是個勤奮努力的小夥子。”
沙利文警司不過四十歲,還是一個沒有人脈背景的平民。
能在這個年齡坐到地方警司的位置,不管其中是否有貓膩,這樣的本事也不是誰都有的。
利昂娜不會擅自否認他曾經的成就,但還有很多地方值得斟酌。
她要求親自勘察一遍沙利文警司的房間,英厄姆探長倒是沒什麽意見,直接帶着她上到二樓。
“我剛剛已經簡單搜查了一遍,但除了這個并沒有其他發現。”老探長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這是在垃圾桶裏發現的,是沙利文警司的筆跡。”
利昂娜接過紙,發現這是一封寫了一半的信件。
信件的擡頭寫着“致尊敬的先生”,前幾句也是很尋常的客套話,顯然沙利文警司對“這位先生”十分敬重。
經過兩個自然段的問候後,沙利文警司似乎終于寫到了重點。
【電報容易被人發現蹤跡,請原諒我用這封信向您進一步說明。我懷疑BJ藏了些不屬于他的東西,有人可能發現(劃掉)拿走(再次劃掉)……】
利昂娜讀出那句被反複劃掉的話,嗤笑一聲:“廢話寫得很自然,說到正經的地方居然退縮了?”
将紙遞還給英厄姆探長,她順口問道:“本·瓊斯的遺物都整理好了嗎?我記得他好像是本地人,居然沒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他自己的房子因為前年那場火災燒沒了,好在他當時還在監獄裏。”老探長一邊回憶一邊道,“但他出獄後染上賭瘾,把他妹妹送他的房子都抵債了,差點流落街頭。他妹妹怕他會在因為賭博輸掉房子,就在十字旅館給他租了個房間……所以他還真沒什麽私人物品。”
聽到關鍵詞,利昂娜眼眸閃了下。
“……你對當年那場的火災了解多少?”
“什麽?”
“前年的創世節,有個縱火犯流竄到了紐克裏斯,在鎮上點了好幾把火。”利昂娜一邊翻看着留在書桌上的賬單一邊随口道,“聽說那個家夥一口氣燒了好幾條街,甚至連治安所都不得不重建?”
“啊……我多麽希望那是一場噩夢……”
似乎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英厄姆探長有些難受地捏住眉心:“一切都變了……雖然伯爵閣下的去世就改變了很多,但那場火才讓紐克裏斯真正失去了靈魂……”
在英厄姆探長的描述中,那個縱火犯就是個單純的縱火犯,只要有東西燃燒就會讓他感到快樂……當然,最後在法院的要求下數位權威醫生給他做了測試,發現他就是個純粹的精神病人。
一般來說,精神病人是要送到精神病院治療。
但由于這個案子造成的影響很惡劣,經過多方考慮,法官還是判處了縱火犯絞刑。
利昂娜:“這人過去也在其他地方縱過火?”
英厄姆探長:“是。只是前幾次都沒造成那麽大的影響,很多火都沒着起來就被撲滅了,當時那些村鎮上的人都沒當回事……直到我們開始審問那個縱火犯時,他這才斷斷續續交代了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
“不是說他是精神病人嗎?”利昂娜将手中的賬單扔回桌面,“據我所知,法院應該不會采信精神病人的證詞。”
“是的,但我們在他身上搜出了好幾張火車票,可以證明他的活動軌跡。龐納治安所的一位探長根據車票上的每一個鎮子進行調查,最終證實他的行動軌跡與好幾次小型起火事件在時間和地點上吻合,這才确定他是個慣犯。”
利昂娜點點頭,視線掃過擺放在桌面上的父神雕像。
這在這間屋子裏真的很常見。不光是父神的雕像,聖母的雕像,甚至有很多代表英靈的雕像都有。
有的雕像是木頭和石頭的,還有幾尊鍍銀和鍍金的。單個不算貴,但加在一起也是筆不小的開銷。
利昂娜帶着一絲古怪的心情一一查看過這些雕像,直至看到放在床頭的兩尊英靈雕像,她終于明白自己感受到的那種違和感從何而來。
按照教經的教義,吾主會以很多形态降臨。
有時是男人的形象,為父神;有時是女人的形象,為聖母;有時是不确定的魂魄,為英靈。
有關這點的解釋有很多,一種普遍且古老的說法是父神的形态會保護男性,聖母的形态會保護女性——所以在國教徒中,男人一般向父神祈禱,女人一般向聖母祈禱。
而英靈比較特別,祂保護所有亡者。
因此,除了舉行正式的祈禱儀式、葬禮或其他重大場合,一般很少有人将亡靈之主挂在嘴邊,更不會把英靈雕像擺在窗前。
這樣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逝,利昂娜心思大部分還放在那場火災上。
“你看起來在紐克裏斯治安所工作很久了……那你知道一個叫‘安德魯·本傑明’的人嗎?”
“安德魯啊……我當然記得他。”老探長嘆口氣,“他本來是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可那場可怕的火災奪走了他所有親人。那個可憐人崩潰了,開始每天酗酒度日。”
“治安所自然不能讓這樣的人繼續做警員,但大家都同情他,連沙利文警司也一樣。雖然他的職位早就沒了,但沙利文警司每個月都會自己掏錢給他生活費,直到他去見了吾主……”
利昂娜:“他的屍檢也是克利夫蘭醫生做的?”
“當然。”
“死因?”
“我記得是酒精引發得猝死。您如果想要查看,治安所裏還存有他的屍檢報告……”
兩人正這麽說着,樓梯間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波文找回來了。
“信、信來了!”
波文快步走上樓梯,氣喘籲籲地遞出一封信和一張折疊起來的紙:“還有、沙利文警司昨天下午往龐納發過一封電報,對方也在今天一早就回了電報,只是還沒來得及送到警司手裏……”
利昂娜先接過信封,發現那并不是來自龐納治安所的巴頓警司,而是瑪格麗特公主的回信。
身邊還有外人在,她只能先收起公主的信件,将兩張電報攤到桌子上。
第一封電報是沙利文警司發t給百樂街47號的M·J小姐,通知她有關B·J的死訊。
即使都用了簡寫,誰都能看出這是給本·瓊斯妹妹,瑪麗·瓊斯的電報。
而瓊斯小姐也在今早回電報了,內容卻是自己最近忙碌,現在無法趕回去,請沙利文警司等确定葬禮日期再通知她。
兄長遇害,妹妹卻連抽空來一趟的時間都沒有……真是一封相當涼薄的回信。
利昂娜這樣想着,手指點點紙條:“瓊斯兄妹的關系不好嗎?”
英厄姆探長:“也不能說不好,大家都知道她每個月都會給本·瓊斯寄錢……但瑪麗·瓊斯自從去了龐納城後就很少回來,我也有段時間沒有見到她了。”
利昂娜沉吟片刻,把兩張電報都遞給了老探長。
“我想查看本·瓊斯的遺物,還有安德魯當年的屍檢報告。”她解釋道,“不是我不信任你們,有些東西我要自己上手一遍才能安心。”
英厄姆探長表示理解,就手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了張便條,撕下後遞給小弗魯門先生:“看管證物室的警員會讓您進去的,但他也會全程待在您身邊,也請您不要把東西帶出證物室。”
利昂娜謝過老探長,帶着男仆走下樓梯。
剛走到外面,她就迫不及待地掏出瑪格麗特公主的回信。
“我跟你說,巴頓警司肯定是小扣病又犯了,他就是不舍得給郵差小費!”她一邊拆信一邊随口抱怨,“看,公主殿下遠在王宮,回信都寄到了,他的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
話音在看到信上的內容戛然而止。
波文湊過來:“殿下說什麽了?”
嘩啦。
利昂娜幾下把信紙捏皺,臉上是波文從未見過的興奮。
“你不會相信這個……瑪麗·瓊斯早在一年前便因病去世了!”
她揮了下手中的信紙,激動道:“起碼最近一年裏,給本·瓊斯每個月寄錢的人根本不是她!”
“死、死了?”波文突然感覺頭皮發麻,“那今早給沙利文警司回電報的人是誰?”
“瑪麗·瓊斯并沒有自己的房子,她過去在百樂街的住所屬于哈蒙·米切爾森爵士。”
哈蒙·米切爾森爵士——目前的龐納治安所副總監,也是王國治安系統目前的實際掌權人。
相傳瑪麗·瓊斯就是做了他的情婦,這才連帶着哥哥本·瓊斯跟着抖起來,連地方治安所都不放在眼裏了。
一個是鄉鎮中的街頭混混,一個是掌管整個王國治安系統的高官……在失去“情婦”這一紐帶的遮掩,他們之間的關系便更耐人尋味了。
再結合一下沙利文警司試圖寄往龐納的信件,一個猜想簡直呼之欲出。
沙利文警司和本·瓊斯都受那位龐納的“大人物”驅使,共同或分別為那人做過一些事。
而本·瓊斯可能是本着街頭的規矩,擅自隐藏了一些東西作為自己的“底牌”……只可惜他的底牌還沒能發揮該有的作用,自己已經成為飄蕩在世間的亡魂。
極致的興奮後,利昂娜也逐漸冷靜下來。
慢慢将信紙折疊起來,撫平,裝回信封。
“本·瓊斯……你可千萬要留下點有用的東西啊……”
利昂娜輕聲喃喃了一句,轉身朝治安所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