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句經文
第二句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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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利昂娜和波文再次回到羅博街時, 不但聚在周圍的人群已經散了,本·瓊斯的屍體也不見了。
詢問路人才知道, 沙利文警司在簡單勘察完現場後便把屍體擡回治安所暫存。
其實利昂娜并不贊成這麽快轉移屍體。屍體發現的地方是最容易找到線索的地方,破壞現場很有可能會讓線索消失。
可鑒于這次的犯罪現場在居民區,且早在警員到達前周圍便圍滿了人,為了縮小影響把屍體擡走也并不能算錯。
好在屍體才被擡走不久,路過的人們心懷忌憚,現場留下的血跡還沒有被清理。
利昂娜沒有立刻去治安所,只在屍體躺過的垃圾堆旁停下。
過去大家處理垃圾的方式基本是找個地方埋了, 等待自然降解……當然, 現在很多地方仍然有人這麽做。
但随着時代發展,總有一些垃圾不是一埋就能了事的。
幾年前開始推行的衛生法案讓每個城鎮都必須配備垃圾集中地,每周由專人用馬車集中拉走——發現本·瓊斯的地點就是其中之一。
利昂娜先繞着垃圾堆轉了圈, 不禁感慨起兇手的好運。
昨天傍晚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之後更是電閃雷鳴,從今早的地面情況看也知道降雨量并不小。
一場大雨把兇手的痕跡都沖沒了,連屍體周圍的血跡都沒留下多少。
确定這裏沒什麽特別的線索後,利昂娜不再對這塊垃圾點抱什麽希望了。
她拎着手杖敲敲肩膀, 邁步走到牆邊, 希望這些石質的牆能争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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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聽到她內心的祈禱,沒過多久,還真讓她在附近的牆壁上發現了個不小的線索。
一棵大樹從院牆探出頭, 正好在太陽底下遮出一片陰涼。
自然而然,這片被樹冠眷顧的牆壁沒有被雨水重刷得太徹底, 一塊像是人為擦出來的暗色污漬靜靜隐藏在樹蔭下。
波文上手摸了下邊緣, 遺憾搖頭。
“……已經幹透了。”他說道,“雖然可以做愈創木實驗[*1], 但那個也測不出這是人血還是動物血,沒什麽意義。”
“這我就不贊同了,任何線索都是有意義的。”
利昂娜拍拍牆,反駁道:“去問問這家的住戶,或者那位收垃圾的老約翰,至少能知道過去這裏有沒有這個污漬。”
這是一家人的後院,又是院外的牆壁,住戶也沒注意之前這裏是否有個污漬。
而老約翰已經作為證人帶進治安所了,估計一時半會不會出來。
就算為了了解屍檢結果利昂娜也會去治安所……但在此之前,她還有兩件事需要确認。
向周圍的人問過路,主仆二人開始往霍華德太太的家進發。
從旁人口中得知,霍華德太太很早就當了寡婦。她沒有孩子,父母死得早,唯一的弟弟也在成年後應征召令加入軍隊,所以這些年一直是獨居。
所幸她有一雙巧手,編織和繡活都不錯,拿到集市上賣也能養活自己。
大概十年前,她的弟弟在戰場上失去一條腿,不得不退伍回家,暫時與姐姐同住。
可不知發生了什麽,沒過多久她的弟弟便留下一封遺書後自殺了,這在當時也是個大新聞。
“也不算稀奇,這種事我都聽說過好幾起了。”路人感慨道,“還好這些年不打仗了,不然家裏有孩子的又要遭殃……”
利昂娜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她又想起飛艇上那個青年,他的吶喊和旁人冷漠的眼神……身側的拳頭漸漸攥緊。
謝過路人後,她一路上都變得異常沉默。
等到達霍華德太太家門口也沒有多說什麽,和波文分別搜索起附近的牆壁和石板路。
“看這裏!”
波文突然道:“這裏的痕跡是不是跟剛剛那個很像?!”
利昂娜應聲走過來,果然看到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暗色痕跡,甚至形狀更清晰。
只不過牆體上的石頭本身就是暗色,又在樹蔭下,一眼看去還真不太容易發現。
“……是手印,”她一邊說着一邊側靠到牆上,以最舒适的姿勢将右手按到牆壁上,“這個人跟我差不多高,與本·瓊斯的身高相符。”
霍華德太太距離屍體被發現的地方并不遠,只隔一條街。
地點靠近,見到兇器的反應,再加上查爾斯少校對她異乎尋常的關心和最後那段莫名其妙的話……即使是波文也能拼湊出一個結論。
“……不會吧,難道是霍華德太太?”波文只感到不可思議,“她是查爾斯少校的緋聞對象,所以本·瓊斯被少校揍了就去找她勒索,結果被她用剪刀捅了?”
“哎呀,這可真是……”
利昂娜忍不住吹了個口哨:“如果是她,那說不定還真是聖母保佑……昨晚那場雨下得太及時了。”
“但也不能這麽早下結論,還有不合理的地方。”手杖在牆上敲了兩下,小弗魯門先生歪頭打量着上面的痕跡,“如果這真是本·瓊斯留下的,他應該是被刺了一剪刀後就逃走了,一直逃到一條街外的羅博街,在那裏斃命。我們假設霍華德太太在捅了他一剪刀後繼續追出去,直到羅博街才追上,殺死本·瓊斯,還在屍體上刻了字……那她為什麽不順手把自己的剪刀拿回家?”
波文被問住了,只能試探性地猜測:“也許……是情緒發洩後忘記了?”
“也許吧,這只有兇手……”利昂娜無意間瞥到教堂的尖頂,嘆息着補充,“……和父神知道了。”
波文:“您不要表現得這麽明顯。路德神父邀請我們參加彌撒也是好意,反正只有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t知道知道。”
利昂娜聳了下肩,不再想聽他的唠叨,擡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本·瓊斯的臨時住所——十字旅館此時也很熱鬧。
治安所的警員正向外搬運死者的遺物,這些都要被當做證物篩查一遍,之後再決定是否保留。
此時周圍圍觀的人不少,利昂娜帶着波文很輕易地混入其中。
“……我昨晚真的見過他!那時候我在櫃臺那裏打盹,聽到他回來還打了聲招呼!”旅館的前臺是位十幾歲的少年,他正激動地對做記錄的探長說道,“我聽到他上樓了一趟又出去了。我當時還想外面下那麽大的雨他出去做什麽,結果今早就聽到這事……”
探長:“你确定那真的是本·瓊斯?”
“他在這裏長租了一間房嘛。為了出行方便,老板就把後門的鑰匙給他了,也只有他會在半夜從後門溜進來。”少年咂咂嘴,指向頭頂的天花板,“我雖然睡得很迷糊,但聽到腳步聲是到了瓊斯的房間,還用鑰匙開了門,除了他也不會是別人。”
“時間呢?你還記得那是什麽時候?”
“這我就不知道了……”
利昂娜混在旁邊聽完旅館前臺的口供,跟波文作出一個手勢,兩人悄悄退到人群外。
“先去治安所看看吧,說不定驗屍官已經到了呢?”
***
等主仆二人再次踏進治安所時,驗屍官果然已經到了,正和沙利文警司一起在驗屍房驗看屍體。
紐克裏斯的治安所就那麽幾個人,現在都知道利昂娜便是懷特伯爵那久未露面的長子,自然不敢上前阻攔。
于是,在沙利文警司欲言又止的表情下,主仆二人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進了驗屍房。
紐克裏斯的治安所是難得有驗屍房的治安所……不過說是驗屍房,也不過是一個空房間裏放了個鐵桌子,具體用具還是需要驗屍官自帶。
克利夫蘭醫生不僅僅是驗屍官更是本地的醫生,今天一大早就出門看診了。
聽說鎮上死了人,這才匆匆趕回來。
利昂娜并不認識這位年輕的醫師,但他看起來是個很細心的年輕人。
他把屍體的衣服褪去後耐心把其身上的血跡擦幹淨,最後還把對方的頭發剃掉以防頭發遮擋頭部的傷口。
至此,所有人也終于能看清屍體身上的全部傷痕。
除了腹部的傷口,身前和額頭的刻字,本·瓊斯的後背居然也被剪刀刻上了血字。
“‘他們從火中窺見真相’……”利昂娜讀出屍體背面的刻字,忽地笑了,“這人真有意思,居然三番兩次把神聖的教經用在這種地方。”
“罪人終被烈焰燃盡,他們從火中窺見真相”——同本·瓊斯胸前的刻字一樣,都是出自聖教教經的經文。
“……我們這邊正在做記錄,請您安靜一些。”沙利文警司顯得有些急躁,難得怼了一下這個違規進入驗屍房的“關系戶”,又轉頭催促驗屍官,“你繼續說。”
克利夫蘭醫生愣了下,這才點點頭:“是……他的全身都完全僵直了,死亡時間至少有十到十二個小時,也就是昨晚九點到十一點。”
“口部的傷口,胸口、額頭和背後的劃痕都是死後傷。唯一的生前傷在他的右腹部,傷口下窄上寬,與兇器剪刀的形狀吻合。”
醫生指了指屍體上的屍斑,“屍斑很少,死因基本可以認定是失血過多……”
利昂娜一邊聽驗屍官陳述,一邊在室內搜尋着什麽。
很快,她看到了那把被當做兇器的鐵剪刀。
“……這上面有标記。”她指着剪刀說道,“M……可以先從這裏查查吧?”
沙利文警司本就因為本·瓊斯的死心煩意亂,現在一聽到這道聲音只覺得更加頭疼。
“M是指‘米歇爾’,是鎮上的鐵匠,紐克裏斯中的剪刀基本都是喬治·米歇爾做的。”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不耐煩,“這根本算不上什麽線索。”
“那這兩句經文總該是有用的線索了吧?前面那個是在說本·瓊斯本人,那後面這句……”
“恕我直言,弗魯門閣下,其實您現在不該站在這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不等小弗魯門先生說完,沙利文警司突然發難了:“雖然您是懷特伯爵的兒子,但您到底還不是這邊的治安官,并沒有權力幹涉治安所的行動,我也不需要您來告訴我怎麽做!”
他這突如其來的硬氣驚呆了在場所有人,包括他手底下負責在旁記錄的警員,一雙小眼睛都瞪得渾圓。
利昂娜也有些驚訝他态度的轉變。
不過很快,驚訝便變為審視。
“……好吧,既然你這麽說。”
小弗魯門先生聳了下肩,無所謂道:“那就祝你早日抓到兇手。”
說罷她也不再廢話,直接帶着自己的男仆走出治安所。
利昂娜放棄得太快,連波文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快走兩步跟上自己的雇主:“就這樣?您真不查這個案子,就交給他?”
“查還是要查的,但也沒必要看他那張臉。”利昂娜冷笑一聲,“既然他已經對我産生排斥,那從他那裏能得到的線索就很有限了。”
“本·瓊斯也算是本地的知名人物,查他的人際關系可不需要治安所。”
她環視一圈,手杖朝一個方向指去:“黑犀牛酒館——相信那位老板應該對自己的常客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