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查爾斯少校的證詞
查爾斯少校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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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他地區的教堂不同, 紐克裏斯的聖瑪麗教堂并不屬于馬黎國教,而是一所聖教教堂。
而馬黎國教和傳統聖教的區別, 便要從三百多年前的宗教改革說起了。
往前追溯數百年,過去的聖教可沒有現在這麽溫和無害,且對世俗的影響力極大。
在那個時代,教皇是所有信仰聖教國家的精神領袖。沒有教皇的承認,國王的正統性都會遭到質疑,甚至不會舊大陸上的其他國家承認。
控制話語權的同時,教會本身持有大量土地和財富, 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強大力量t。
所以, 當王權崛起時,教會就像一條緊緊勒在國王脖子上的繩索,雙方勢必會發生摩擦。
三百年多前, 經過幾代君主的努力,馬黎王國終于從傳統聖教中脫離。
馬黎的統治者們不再承認聖教教皇為最高宗教領袖,反而大力鼓吹“君權神授”,繼而成立了馬黎國教。
國教與聖教擁有相同的教經,但馬黎國教重新解釋了教經中的教義, 廢除了很多傳統聖教的繁瑣框架。
比如馬黎國教崇尚個人自由, 允許人們按照個人理解解讀教經,而聖教的教義解釋權完全歸教皇所有,普通人不得擅自解讀;國教對傳統七聖事只保留了聖餐和洗禮, 雙方對聖餐的解釋也不同;以及聖教徒不能離婚,神父和修女終身不能結婚, 而馬黎國教中沒有修女, 牧師也可以結婚等等。
從後世的角度來看,馬黎國教的成立不光是與傳統聖教産生教義上的争議, 更像是一場權力鬥争的縮影。
可強行改變信仰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最開始推行時也産生了無數恐怖的流血事件。
為了維持國家的穩定,在經過近一百年的折騰後議會和王室終于達成一個共識——其他人的信仰先放到一邊,但馬黎王國的君主、王後和繼承人只能信仰馬黎國教。
時間走到現在,宗教實力已經因為幾輪改革而被一再削弱,對世俗的掌控力已經遠沒有百年前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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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議會和王室一直推行的“王國法律”功不可沒。運行到現在,已經基本剝奪了教會對公民的審判權。
也因此,即使國教徒周圍出現聖教徒,雙方也可以和諧相處,過去那種因教義拼到你死我活的狀态已經成為歷史。
理論上馬黎王國境內還是以國教徒居多,但一場可怕的饑荒打破了這種狀态。
二十多年前,位于馬黎王國西南側的威奧拉島突發農作物枯死病,植物傳染病蔓延到百分之九十的農田,連續三年土地顆粒無收。
□□讓無數生活在威奧拉地區的人向外逃難。有些乘船向新大陸出發,而絕大部分則是選擇逃向距離最近的馬黎王國的主島。
威奧拉地區是近幾十年才從殖民地轉為馬黎王國的本土,這個地區的人還保留着原本的信仰,基本都是傳統的聖教徒。
因此在□□後,馬黎本土的聖教徒人數增加了不少,各地也漸漸建起零星的聖教教堂和修道院。
懷特郡位于王國的西南側,距離威奧拉島很近,也是很多威奧拉難民的首選。
波文就是當年逃難來到懷特郡的人之一。他的父母拼死将他塞上前往馬黎主島的船,讓他去找姨母梅太太求助。
當時剛剛繼任爵位的懷特伯爵聽說了這些難民的遭遇,與大部分領主冷漠的不同,他認為馬黎政府需要對這些人的生命負責。
他允許威奧拉人在自己的領地生活,并積極與城鎮上的人溝通,修繕一批房舍,為他們妥善安排了工作和居住地。
紐克裏斯鎮漸漸成為威奧拉人的聚集地之一,很多居民都是聖教徒。
在安定下來後,信仰聖教的威奧拉人請求伯爵允許他們建造用于做禮拜的教堂。伯爵答應了,這才有了這座聖瑪麗教堂。
教堂的醫務室,穿着黑衣的神父為昏迷的婦人檢查身體。
“應該只是驚吓過度。”神父直起身,向滿臉擔心的男人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不要擔心,很快就能醒。”
他這麽說着,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打開瓶塞後放到女士的鼻下。
氨水散發出的腥臭味進入鼻腔,躺在床上的女人猛吸一口氣,瞬間咳嗽着睜開眼。
神父十分滿意地收回嗅鹽瓶,查爾斯少校匆匆上前詢問:“你感覺怎樣?”
“……我沒事。”
霍華德太太撐着胳膊坐起來,單手捂着額角搖頭:“對不起,我剛剛……”
“你不需要道歉,誰看到那種場景都不好受。”查爾斯少校趕緊打斷她的話,安慰道,“你只是需要休息。”
霍華德太太點點頭,還是一副不太精神的樣子、站在床邊的神父适時為她遞上一杯茶。
“沃克小姐出門了,我泡的茶味道也許不太好,但喝點熱的總是好的。”神父笑呵呵地說道,“您可別嫌棄。”
“怎麽會……謝謝您……”
霍華德太太謝過,雙手捧着杯子慢慢喝起來。
叩叩。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衆人看去,就見一位手持手杖的小紳士立在門口。
“希望我沒打擾到你們……”利昂娜的視線輕輕掃過床上的女人和她身邊的少校,最後落到黑衣神父身上。
“好久不見,路德神父。”她摘下帽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路德神父也跟着笑了。
他是個身材有些豐滿的老者。比利昂娜高出半個頭,雙肩寬厚,肚子将原本筆直的神父服拱出一個圓潤的弧度。
寬額頭下有個大大的圓鼻頭,笑起來顯得慈祥又親切。
“好久不見,弗魯門閣下。”
他慈愛的目光先落到年輕人的身上,繼而又看向她身後的高大男仆,在胸前畫出一個祈禱的手勢:“願吾主與你同在。”
“贊美吾主。”波文也跟着做出相同的手勢,笑着看向神父,“能看到您的身體還這麽硬朗真是太好了……對了,我們這兩天應該還會待在這邊,明天您會主持彌撒嗎?”
路德神父一直保持着傳統神職人員的姿态傾聽着,等他說完才不急不緩地點點頭。
“誰讓紐克裏斯沒有第二位神父呢?”他雙手在腹部交握着,對波文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後又看向利昂娜,“就跟以前一樣,明天早上八點,歡迎你們參加彌撒。”
利昂娜故作為難地嘆口氣:“連我也要去?”
“您可以不參加聖餐禮,但請務必讓我為您獻上祝福。”路德神父堅持道。
“您都這麽說了,我也沒有理由拒絕啦……”
利昂娜無奈地舉起雙手,這才像是注意到旁邊還有其他人,笑着對查爾斯少校打招呼:“我們又見面了,少校。我聽說了一個壞消息,看來你的‘決鬥’不會有下文了。”
查爾斯少校勉強擠出一個尴尬地笑:“似乎是這樣……”
“你昨天等到本·瓊斯了嗎?”金發的小紳士似乎不懂什麽是委婉,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睛問道,“我記得我和皮埃爾離開的時候已經天黑了,你在哪兒之後又等了多久?”
查爾斯少校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很精彩。
有尴尬也有躲閃,但更多的是被質疑的憤怒。
“如果我要殺他,我會光明正大地跟他提出決鬥!”他握緊拳頭,臉頰憋得通紅,“就算決鬥會讓我上絞刑架,我不會像個小偷一樣在暗巷中偷襲!”
“不不,您理解錯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通過您的證詞了解本·瓊斯昨晚的軌跡。”
小弗魯門先生擺擺手,臉上的表情十分真誠:“如果這讓您感到麻煩,我向您道歉。不過恕我失言,憑您和本·瓊斯的關系,沙利文警司早晚都會詢問您昨晚的行蹤。”
她的道歉讓查爾斯少校的面色好看不少。
小弗魯門先生說得不無道理。
且不說他之前被本·瓊斯勒索的事早就人盡皆知,昨天在黑犀牛酒館的鬥毆也有很多目擊者,治安所查到他身上只是早晚的事。
“……我後來又在旅館等了幾個小時,始終都沒看到他的身影,可後來開始下雨了。”查爾斯少校的臉上浮現出苦悶,“差不多是十點多還是十一點……我想着反正已經約定好今天決鬥的時間和地點,便先離開了。”
“你是走回去的?”利昂娜想到這人購買的土地在鎮外,比起紐克裏斯鎮更靠近帕克絲莊園,頓時有些驚奇,“這距離有些遠吧?”
“不,我是騎馬來的。但鎮內不允許騎馬,我就把馬寄存在鎮門口的一家鐵匠鋪,取馬的時候還跟那位鐵匠打過招呼。”
所以他是先步行穿過小鎮,再騎馬回家……這也算說得通。
“你回去的時候路過羅博街嗎?”
“沒有……t頂多在巷子口路過吧,天太黑了我也沒注意。”
利昂娜點點頭,視線卻滑到床上的婦人身上。
她看上去四十多歲,與查爾斯少校年紀相仿。
剛剛的變故似乎把她吓壞了,婦人蒼白的雙唇緊緊抿着,一只手撐在床上一手攥着胸前的十字項鏈。
利昂娜記得她被旁人稱作“霍華德太太”。之前在兇案現場時便一直面露焦慮,還不斷跟查爾斯少校說着悄悄話,顯然雙方是認識的。
而最可疑的是,她一看到那個疑似兇器的剪刀就直接暈倒了,這點實在讓人不得不讓她産生一些多餘的聯想。
小弗魯門先生打量的目光有些直白,很快便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弗魯門閣下!”
查爾斯少校伸出手臂擋住她的視線,面露不悅:“這位女士還需要休息。”
利昂娜的目光最先落到少校袖口的黃銅紐扣上,過了數息才緩緩上移,與他本人對上視線。
心中模拟了幾種問話方式,最後還是退讓了。
“感謝您的配合,我會把以上信息轉告治安所。”
金發的小紳士重新戴好帽子,向神父颔首致意:“那麽神父,我們明天見。”
路德神父還是如最初那般,用慈愛的笑容目送主仆二人離開。
相比之下,查爾斯少校就沒那麽淡定了。
他的拳頭松了又緊,最後似是終于下定決心,與神父和霍華德太太打了聲招呼便跑出門外。
“等等,弗魯門閣下!”
他叫住走在前面的小紳士,等對方轉過來時卻又似有些躊躇。
“如果、只是一種假設……”猶豫半晌,他還是開口道,“如果一個人只是出于自我防衛,情緒激動下才失手殺了人,那會受怎樣的懲罰?”
利昂娜定定盯着他,直到少校的表情愈加焦躁,這才緩緩開口。
“如果是被敲詐勒索,或者受威脅的自我防衛失手殺人,那法官和陪審團大概率會輕判。”她的聲音很淡,卻也很冷酷,“可你說的假設中,那人能拿出被勒索或是被威脅的實證嗎?”
查爾斯少校的臉色立刻轉為慘白。
看着他的表情,利昂娜也大概能猜到一些,不由嘆口氣。
“少校,您如果知道什麽請直接說出來。”她勸道,“依照我的經驗,遮遮掩掩只會帶來更多麻煩。”
查爾斯少校的眼中閃過數種情緒,最後轉為堅定。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就算沙利文站在這裏也一樣。”
少校整了下衣領,正色道:“那麽現在,請恕我失禮。”
說完,不等對面的伯爵之子做出什麽反應,他直接大步走回教堂。
“……這是什麽意思?”波文俯下身,壓低聲音在雇主耳邊道,“難道他……”
利昂娜擡手打斷了他的猜測。
“不要急着下結論。”她說道,“先回案發現場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