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血色經文
血色經文
058
也許兒時的居所總會給人帶來安寧, 本以為昨晚會失眠的利昂娜難得一夜好眠,再次睜眼時天已經大亮。
她呆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床簾, 過了很久才完全清醒,快速掀被下床。
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她沒有太多時間用來浪費。
簡單用完早餐,利昂娜先給瑪格麗特公主寫了封長信詳細彙報了迎親的始末……當然,她暫且省略了自己女性身份被戳穿的部分。
想了想,她又在末尾詢問了下米切爾森爵士是否有一個姓“瓊斯”的情婦,并附上女仆謝爾比提供的住址, 這才封好信件, 帶着波文坐馬車回到鎮上。
首先要去的自然是紐克裏斯的治安所。
不管是為了履行與查爾斯上校的約定還是自己的調查,利昂娜都要先會會現在的當地警司[*1]。
紐克裏斯作為距離帕克絲莊園最近的小鎮,利昂娜對這裏的治安所還算熟悉。
她還記得這裏的前任警司是一位嚴肅正派的老人, 也是一名退役軍人,和父親懷特伯爵關系不錯,利昂娜甚至在莊園中見過他好幾次。
後來在懷特伯爵中毒身亡後、利昂娜察覺到父親的死也許不簡單時,她也曾上門向這位老警司求助過。
可整件投毒案線索齊全,邏輯鏈完整, 老警司并不認可利昂娜那所謂的“直覺”。
但他也沒有拒絕給予老友之子适當的幫助, 承諾自己如果在今後發現什麽會及時通知她。
可惜利昂娜還沒等到他有所發現,就先在報紙上看到了他的訃告。
前年的創世節,一個縱火犯流竄到紐克裏斯鎮。那人趁夜間街上人少, 在鎮子四處點火,連帶着治安所也被燒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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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警司帶領鎮上的人一起滅火, 為了救人沖進火場, 結果不幸遇難。
參加過老警司的葬禮後,利昂娜便沒有再關注紐克裏斯治安所。
唯一熟識的人死了, 她以為這裏不會再有線索……但命運弄人,沒想到自己還是回到了原點。
他們到達時已經是上午八點,按理說治安所的警員早已到崗。
可利昂娜和波文從馬車上下來時,治安所門口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疑惑的主仆二人走上臺階,透過玻璃門往裏面看了眼,發現裏面倒也不是沒人,只是本應站在門口執勤的警員現在正窩在門內的椅子裏呼呼大睡。
利昂娜頗為無語,往後退了一步後向波文擡了下手杖。
男仆立刻上前,毫不客氣地開始敲門。
砰砰砰!
巨大的聲響讓倚在門上打盹的警員瞬間驚醒,差點連椅子一起翻倒在地。
“誰啊——”
警員扶正帽子,沒好氣地打開門,滿腔憤怒在看到門外的兩人後瞬間啞火。
利昂娜今天穿着很符合自己身份的外出服。
頭戴高禮帽,西裝外是一件黑色的半長外套,拎在手中的手杖更是閃着黃金特有的光芒。
“日安,先生。”小弗魯門先生擡眉看向愣住的警員,又看看門口的牌子,“我來報案,請問這裏的負責人在嗎?”
“在、在的……”
警員不自覺地放低聲音,敞開門讓主仆二人進入室內:“請您先到裏面稍等片刻。”
室內的辦公桌邊還有兩個穿着相同制服的人,應該也是治安所的警員,聽到這樣的動靜也跟着看過來。
見到這個舉止不俗、樣貌和衣着都十分精致的年輕人,他們一個個面露迷茫,卻也不敢吱聲。
利昂娜還是第一次連身份都沒報,直接被迎進治安所,不禁在心中感慨這裏的紀律實在是散漫到了極點。
坐下後又看着這幾個不知所措的小警員,她突然就對這間治安所不抱什麽希望了。
“要是沙利文還沒死,他應該還在這裏擔任警司吧?”她臉上客氣的笑徹底消失,只淡淡揚了下下巴,“跟他說,利昂哈特·弗魯門有事找他。”
***
沙利文警司是被下屬粗魯的敲門聲吵醒的。
帶着起床氣打開門,還不等他開口訓斥,警員口中的名字就把他吓醒了。
不說紐克裏斯,整個懷特郡的農戶都知道“弗魯門”這個名字代表着什麽。
懷特伯爵——即使他已經去世三年,他在懷特郡的地位依然十分超然。
而“利昂哈特·弗魯門”,正是這位懷特伯爵唯一的繼承人。
據說他因為那起轟動一時的投毒案身體變得極其虛弱,不得不到外地休養治療,只留一個經紀人打理伯爵留下的財産。
這些年有關他的傳聞有很多。有人說他跑到外國接受某種新型療法,有人說他被當作稀罕的實驗樣本綁架了,甚至還有人說他已經死了……
沙利文警司當然t不會相信這些謠言,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位伯爵之子會在如此平凡的一天突然回來。
匆匆穿好衣服,他與警員前後腳到達治安所,立刻便看到一站一坐兩位男士。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跷腿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偏過頭,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明明是在笑,可上彎的眼眸裏卻沒有多少親和感。
“早上好啊,沙利文警司。”年輕人沒有起身,左手搭在手杖上,右手打開自己的懷表看了眼,“八點二十六……你這樣的生活習慣可不太好啊,過去的‘奧爾德裏奇警司’可是不到七點就到治安所了。”
她着重強調了下前任警司的名字,似笑非笑地看向現任警司。
明明還是早春,沙利文警司卻感覺自己的後背濕透了。
此時的他只能一邊賠笑一邊走上前,試圖用新話題蓋過遲到的尴尬:“實在抱歉……讓您久等了,弗魯門閣下。聽說您是來報案的?不如到我的辦公室裏談吧!”
利昂娜當然聽得出他的意思,笑了笑,沒說答應也沒拒絕,只用手杖點點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我們也好久不見了。”小弗魯門先生向後靠在椅背上,“上次見你是什麽時候來着?”
沙利文掃了眼周圍的警員,當着這位祖宗的面也不好直言讓他們回避,只能硬着頭皮答道:“在奧爾德裏奇警司的葬禮上……我遠遠見過您一次,但沒有上前打招呼。”
“哦對,但我以前沒怎麽見過你。你以前就是紐克裏斯治安所的,還是後來調來的?”
“我不是本地人,但十幾年前就調到了紐克裏斯,職位也是在奧爾德裏奇警司殉職後升上來的。”沙利文警司的語速有點快,“您也知道,我們這邊人手少,當時治安所內也只有我一個督察……”
利昂娜聽着他把自己的經歷像倒豆子般解釋了一遍,不禁笑出聲。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的升職原因,沙利文警司,我又不是治安所的人。”利昂娜欣賞着對方尴尬的表情,終于大發慈悲地把話題轉開,“我今天來是幫一位紳士和一位不方便透露名字的女士報案……你知道‘本·瓊斯’這個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剛松下一口氣的沙利文警司頓時露出一個糾結到極點的表情。
“當、當然知道……可弗魯門閣下,這真不能怨我……”男人的五官皺成一團,顯然這個名字給他帶來的壓力不比之前的話題小,“您很長時間沒回來可能不太清楚,那家夥看着像個普通混混,背後也有我惹不起的人啊……”
利昂娜還跷着二郎腿,明知故問道:“怎麽說?”
“那家夥……本·瓊斯,他有個妹妹,叫安妮·瓊斯,是龐納城有名的交際花……”
沙利文警司壓低上身,小聲道:“她是一位龐納城裏大人物的情婦……我們上次逮捕本·瓊斯時,那位先生就拍了電報,說他沒有在書面上留下恐吓信,就算告上法庭也無法構成敲詐勒索罪,讓我們不要因為幾銅幣的小事浪費資源……”
他敢沒說那位大人物是誰,但利昂娜已經從謝爾比那裏知道了“大人物”的身份。
哈蒙·米切爾森爵士,龐納治安所的實際掌權人——确實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警司敢招惹的。
“可我聽說,現在已經不是幾枚銅幣的事了。本·瓊斯最近一次的勒索可是高達100金幣啊,沙利文警司。”利昂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樣的金額足夠讓他上絞刑架了。”
沙利文警司掏出手帕,開始擦額頭上的汗。
一邊是治安所的頂頭上司,一邊是懷特郡未來的最大領主……他終于也切實體會了一次夾在權力中間的窒息感。
利昂娜既不着急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看着他不停擦汗,期待着對方最後會給她怎樣的答案。
然而,今日的父神似乎站在了沙利文警司這一邊。
沒等小弗魯門先生等到一個答案,治安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守門的警員急急忙忙跑進來,臉上是驚吓造成的慘白。
“不、不好了,沙利文警司……外、外面死人了!”警員慌張地看着自己的長官,“本·瓊斯被人殺了,就在羅博街!”
“什麽?!”
坐在椅子上的兩人同時站起來。
利昂娜也顧不上跟這個渎職的家夥周旋,接過男仆遞來的帽子便大步走出門。
紐克裏斯治安所就在小鎮中心,只要穿過中央廣場就能到達羅博街。
什麽時候都不缺看熱鬧的人,得益于此,利昂娜剛穿過中央廣場就一眼确認了犯罪現場的位置。
此時案發現場已經擠滿人,但因為現場的場面太過血腥詭異,人們雖然好奇卻也只敢遠遠圍觀,反而從另一方面保護了犯罪現場。
利昂娜還沒來得及細看屍體,身後傳來一陣呼喝。
“都散開!不要聚在這裏!”沙利文警司匆匆跑上前,揮着手臂驅趕道,“不要再看了!都退遠點!”
見治安所的人來了,看熱鬧的群衆總算讓出一條路。
看到本·瓊斯的屍體,就算是沙利文警司也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足足在原地愣了好幾秒,這才派人把所有休假的探長和警員都叫回來,随後開始親自封鎖現場。
“最先發現屍體的人是誰?”警司在熙攘的人群中吼道,“不要等我去查,快點站出來!”
“是、是老約翰……”
有人小聲說着,朝一個方向指去:“他在收垃圾的時候發現的……”
人群中站出一位老人,利昂娜跟着他人一樣循聲看去,卻無意中瞥到一個熟面孔。
查爾斯少校正站在不遠處,與一位面色驚慌的婦人低聲說着什麽。
“……是我。”收垃圾的老約翰站出來,顫着聲說道,“今、今天是收垃圾的日子,所以我一早就趕着馬車過來……這條街是最後一處,可我沒想到、沒想到……”
他這邊還在敘述,警員卻已經在旁邊的垃圾堆裏發現了重要線索。
“警司,找到兇器了!”
警員從旁邊的碎磚塊裏拎出一把剪刀,可還沒遞到沙利文警司面前,人群中又傳來一陣驚呼。
“霍華德太太!”
“吾主在上……她這是怎麽了?”
沙利文警司之前的注意力都在老約翰的身上,沒注意周邊的情況,但一直盯着人群的利昂娜卻看清了。
那位站在查爾斯少校身邊的婦人臉色本就不好,在聽到老約翰的證詞後就捂住胸口,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息。最後竟像是完全喘不上氣般,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站在她身邊的查爾斯少校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見人暈了也很是驚慌。
“醫生……醫生在哪兒?!”他一把抱起婦人,向周圍大聲詢問。
旁邊知道情況的群衆也有些着急:“克利夫蘭醫生今天一早就去蘭德爾太太家出診了,不知道現在回沒回來……”
“快去教堂!路德神父也會治病!”
一人站出來,高聲招呼着周圍的人讓出一條路。
查爾斯少校不敢耽擱,立刻抱着霍華德太太奔向修道院。
利昂娜沒有立刻跟上,反而又看了眼本·瓊斯的屍體。
馬黎國教與傳統聖教出自同源,兩者的教經是一樣的。
因此,從小被迫背誦教經的利昂娜也從那句鮮紅的句子聯想到它的前後句。
“‘你利欲熏心,你将舌頭獻給惡魔’……”
她輕聲補充着沒有刻到屍體上的經文,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尖塔:“多完美的诠釋……會是巧合嗎?”
沙利文警司還在檢查屍體,沒聽清她說的話:“您說什麽?”
“沒什麽,自言自語而已。”
利昂娜腳尖一轉,同時擺了擺手裏的手杖:“你還是在這裏等驗屍官回來吧,我去看看那位女士的狀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