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勒索犯
勒索犯
057
共同的目标跑了, 三人顧不得別的,一齊跑出酒館。
懷特郡整體以農業為主, 并工業并不發達。
因此,即使紐克裏斯是懷特郡中不算小的城鎮,可比起北方的工業城市還是有種鄉下小鎮的感覺,主路上甚至都沒幾盞煤油燈。
只慢一步,本·瓊斯的身影便已經完全消失在衆人的視野。
八字胡紳士懊惱地錘了下路燈,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我知道他住在哪兒。”
三人走離主路,一頓七拐八拐, 終于在一個不太起眼的聯排小樓前停下。
利昂娜看看門上寫着“十字旅館”的牌子, 上面的一個“N”甚至都掉了,只在髒兮兮的牌子上留下一個印子。
“你确定是這裏?”她向八字胡紳士詢問道,“據我所知他應該不差錢, 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
“有再多錢也沒用,一個賭棍永遠都會缺錢!”
八字胡紳士厭惡地往旅館裏瞥一眼,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之情。
利昂娜還真不知道這個。
按照謝爾比所說的,本·瓊斯有個給“大人物”做情婦的妹妹,所以她猜測對方應該不缺錢, 結果對方除了酗酒居然還有賭博的惡習……
八字胡又站在旅館門前發洩了一頓情緒, 總算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什麽,轉頭看向伯爵府的經紀人。
“真是失禮……之前都沒顧得上跟您打招呼,皮埃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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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頭發, 這才與自己熟識的皮埃爾打了聲招呼。
随後他又看向在場的另一位年輕人,雖面帶疑惑卻還是很有禮貌地向利昂娜颔首致意:“您也是, 先生。我為我之前的粗魯道歉。”
冷靜下來後, 男人的一舉一動很是規矩。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眸暴露了他的不普通,看過來時總會讓人聯想到叢林中的豹子, 兇悍卻帶着克制。
加上皮埃爾之前脫口而出的“少校”,也不難猜測這人的身份和職業。
能讓他做出親自沖進酒館打人并氣到說出“決鬥”……利昂娜真的很好奇其中的原因。
“查爾斯少校去年年末才搬到紐克裏斯。”皮埃爾在雇主耳邊解釋道,“t他在帕克絲莊園附近買了一塊土地,曾作為鄰居前來拜訪過……”
經過他的提醒,利昂娜也想起确實有這麽回事。
但那時候她正在因為希爾科羅男爵寄的那封告密信到處奔波,老家旁邊新搬來一個鄰居這種小事自然也沒有太在意。
“希望這次初次見面不會讓您對我産生什麽誤解……”
她抹了下貼在額頭上的碎發,率先向對方伸出手:“利昂哈特·弗魯門。”
八字胡紳士愣了下,回過神後,不管是眼神還是動作都變得更加慎重。
“哈維·查爾斯。”他注視着面前的年輕人,“您與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弗魯門閣下。”
利昂娜朗聲笑了兩聲,拍拍身上的污漬:“下次我會用更體面的樣子跟你打招呼……不過為了還能有‘下一次’,我必須要提醒您一句,榮譽決鬥在幾十年前就被廢止了。您與本·瓊斯‘決鬥’不收任何律法保護,即使活下來也會因殺人上絞刑架。”
查爾斯少校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我剛剛太生氣了。”他捂着額頭道,“但那個小人……我真的不知道除了‘決鬥’還能用什麽方式解決他……”
利昂娜:“我聽到了,他似乎在編排您與鎮上的某位女性……”
“實在是侮辱!”
查爾斯少校狠狠皺着眉:“我只是在一天晚上見到一位女士扭傷了腳需要幫助,送她回家而已!出來時正好碰上那個混球,他就開始不停向我勒索!”
“我跟那位女士清清白白,自然沒答應,還把他扭送到了治安所。”少校緊握着拳頭,額頭青筋暴出,“結果治安所的人不到一天就把他放出來了!”
他鋒利的視線掃到利昂娜身上,語氣中不免帶上質問:“我實在不明白紐克裏斯的治安所在做什麽?您領地中的治安官為什麽會縱容一個勒索犯!”
作為弗魯門家的經紀人,皮埃爾當然知道自己的雇主還沒有繼承伯爵的頭銜,在領地管理上正處于一種比較尴尬狀态。
但顯然,查爾斯少校這個剛搬入懷特郡的外地人并不太了解這些情況。
皮埃爾有心想為雇主辯解一二,利昂娜卻擡手制止了他。
“這确實是我的疏忽,明天一早我會去治安所問問具體的情況。”她幹脆承認了自己的疏忽,“但在此之前,您能再跟我說說您知道的有關‘本·瓊斯’信息嗎?”
小弗魯門先生的坦率讓查爾斯少校舒服不少,也肯說起他所知的消息。
在他的描述下,本·瓊斯就是個無人不讨厭的混蛋。
他喜歡探聽別人的秘密,記錄下來,然後長期向他人勒索錢財。
如果不給他錢就威脅對方,自己會把這些秘密添油加醋地說出來,鬧得鎮上人盡皆知。
但比起其他勒索犯,本·瓊斯的腦子更加靈活。
他每次要的都不多,最多是一杯酒的價格,講究的就是一個細水長流。
一般為了讓這個混球離自己的生活遠點,被勒索者都會給點小錢了事,也從來沒出過什麽大沖突……可沒想到這次遇到了查爾斯少校這根硬骨頭。
作為一名剛退役的陸軍軍官,查爾斯少校堅決不向犯罪者低頭,即使代價僅僅是幾銅幣也不行。
本·瓊斯也沒料到一個一口氣買下幾十畝土地的有錢人會摳門到這種地步,兩人就這麽杠上了。
一開始查爾斯少校還沒當回事。
敲詐就是犯罪,紐克裏斯又不是沒有治安所的小地方。
他直接抽了對方的腰帶,把人綁起來送到治安所。
可沒想到治安所的警員居然這麽軟弱,第二天便以沒有證據把人放了……
從治安所出來的本·瓊斯也更加猖狂,真的開始宣揚自己所知的、有關查爾斯少校的秘密。
而且他還不一下子說出來,而是每天說一點,慢慢地向外透露。
這樣的效果顯然更好,最近一周整個紐克裏斯都在讨論“少校和他那不知名情婦的韻事”……而這個不要臉的家夥居然還在繼續向查爾斯少校要錢。
這次可不是幾枚銅板那麽簡單了,而是足足一百枚金幣——這筆錢相當于很多勞工一整年的工資,是名副其實的敲詐勒索。
查爾斯少校不是付不起這筆錢,只是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他的自尊絕不允許他在這種時候低頭。
可眼看着這樣下去自己和另一位女士的名譽就要徹底被這個混蛋毀了,他也無法再隐忍下去,這才有了剛剛沖進酒館痛揍瓊斯的那一幕。
事情的始末說完,利昂娜也忍不住對這位少校報以同情。
誰會沒有一點想要隐藏起來的小秘密?
只要不是違反法律,利昂娜覺得這都無關緊要。
而本·瓊斯這種靠窺伺別人隐私、以此吸血的家夥更是讓人不齒。
如果不是沒有特別的理由,利昂娜完全不想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可現在最讓她頭疼的是,父親死亡的線索也許就挂在這無賴的身上……明明還沒有開始問詢,她已經能夠想象這家夥會多麽難搞了。
三人一邊在旅館門口等待一邊聊着天,不知不覺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天也暗了下來,可目标卻遲遲沒有出現。
利昂娜為了混入酒館,是真的讓車夫加速從身邊路過,噴了她半身水。
現在雖然幹得差不多,但在晚風的加持下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樣等着也不是個事。本·瓊斯剛被揍了一頓,應該還不會就這麽傻傻地回自己常住的旅館。
而作為一個街頭混混,他應該也有其他不為人知的落腳點,或者直到半夜再溜回來,一切都不可知。
不管是經紀人皮埃爾還是利昂娜都覺得這樣等下去沒有太大意義。
可查爾斯少校還是堅持要再等一會兒,雙方便就此分開。
小弗魯門先生帶着經紀人回到馬車上,早就準備好的波文趕緊讓她把外套換回來,還把自己的外套蓋到她頭上保暖。
随着馬夫的吆喝,車輪開始向前滾動。
沒過多久,空置許久的帕克絲莊園終于等到它久別的主人。
因為主人基本不會出現在這裏,帕克絲莊園只保留了最基礎的配置。除了守門人和經紀人,也只有三名傭人。
簡單用餐并沐浴後,時間已經來到傍晚。
利昂娜讓其他人回去休息,自己卻執起燭臺,漫無目的地走在無人的走廊。
漆黑的窗外傳來悶悶的雷聲,不久就開始下雨。
她從卧房所在的二樓走到一樓的家族展示廳,擡起燭臺,照亮一幅幅畫像中的面容。
從第一位先祖被封為懷特伯爵,弗魯門家的爵位已然傳承二百多年,這間展示廳牆上挂着的便是歷代懷特伯爵的畫像。
利昂娜一一走過它們,端詳着上面的人面,在最後一人的畫像前停住腳步。
【拉塞爾·奧思伯德·弗魯門】
手指劃過畫像下的文字,高舉的燭火映出那堪稱陌生的年輕面容。
懷特伯爵在雙胞胎兩歲時便被老國王宣召入宮,作為教導王子的啓蒙老師之一留在龐納城。
在利昂娜和利昂哈特的童年裏,父親陪伴他們的日子遠沒有作為保姆和女管家的梅太太多。
她還記得,梅太太經常将她帶到這間家族展示廳,指着最右面的畫像告訴她,這就是她的父親。
但梅太太忽略了那是父親十分年輕時的畫像,與利昂娜印象中的中年男人差別很大。
那時的她堅信那不是自己的父親,并趁無人時踏着梯子夠到畫作,在屬于父親的畫像上畫了一大片胡子。
男管家霍頓發現後大驚失色,他想要彌補卻已經太遲了,伯爵很快也看到了自己被塗成一團黑的畫像。
伯爵之女自然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伯爵也不得不找畫師重新補救一番……
利昂娜勾起的嘴角又放下,視線轉到右邊的空牆上。
不久的将來,“利昂哈特”的畫像也會挂到那裏……很快了……就在今年的封爵儀式後……
可在此之前,她也不能放過眼前的線索。
本·瓊斯……不管他願不願意,她必須挖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
另一邊,位于龐納的某間暗室中,一根針管刺入一人的手臂。
謝爾比靜靜看着藥劑推入自己的血管,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任何變化。
“好了,下次記得按時回來。”一名醫生打扮的人收回針管,向內門揚了揚下巴,“你這t次的表現不錯,主人說想見你。”
謝爾比對醫生微微颔首,捂着手臂走入內門。
“謝爾比,我的孩子,歡迎回來!”
門內,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如每一次一樣,十分熱情地張開雙臂:“我有預感,你為我帶來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如過去的每一次一樣,謝爾比單膝跪到他身邊,向他彙報這次行動的始末。
老人一邊聽一邊微微颔首,手掌有節奏地拍擊着大腿上的書,在聽到泰勒王子一槍擊斃他的表兄時忍不住笑了。
“好一個瘋狼的狼崽子。”他評價道,“我過去忽略了他,我真不該忽略他!也許他會比他的兄長帶給我們更大的驚喜……”
他自顧自說了陣,突然話鋒一轉,垂首看向跪在身邊的少年:“不過聽說你這次與我們的‘利昂準尉’一起立了大功,還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是我的疏忽。”謝爾比依然垂着頭,“請您責罰。”
“你不用這麽緊張。知道就知道了,他現在也算是我們這邊的人……”老人緩緩眯起眼,“但我讓你調查的事,也該有些收獲吧?”
“利昂哈特·弗魯門觀察力十分敏銳,道德感較高,近身格鬥能力優秀……”
謝爾比的話音可疑地頓了下,繼續道:“他……格外重視親情,對懷特伯爵的死十分執着。”
“他當然執着,否則也不會千方百計回到龐納了。”老人笑了聲,“沒有別的了?”
“…………”
“我很抱歉。”謝爾比的頭垂得更低了一點,“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近一步接觸。”
“好吧,這次時間确實有點短……但沒關系,未來還有機會。”老人拍拍腿上的書,“你這一趟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個假,等到五月又有的忙了……”
***
第二天上午七點半,查爾斯少校按照約定走到中央廣場。
他的面色不是很好,眼下有兩個很明顯的黑眼圈,看上去好似一夜沒能安眠。
昨天半夜下了場雷雨,一些沒有鋪石板的土路難免有些泥濘。
查爾斯少校蹭幹淨鞋底的泥巴,便緊盯着廣場的時鐘。
分針從最下方順時針轉到最上方,連時針都往前走了一格,可說好要來決鬥的對象并沒有如約現身。
“……懦夫!”
他這樣低罵道,還十分暴躁地踢了下身邊的燈柱,引得不少人看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不遠處的巷子傳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路過的人們無不駐足,繼而向聲音的來源聚攏。
查爾斯少校也不例外。
他的決鬥對象已經遲到一小時,再出現的概率已經很低。而作為一名曾經的軍人,他的正義感驅使着他與人群一起奔向尖叫的來源。
暗巷中的垃圾集中地,前來收垃圾的老人癱倒在地。
他顯然已經無法靠自己的雙腿站起來,只不斷蹬着腿,試圖讓自己與那可怕的東西拉開距離。
先後趕來的人趕忙扶起老人,同時,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這裏
可當他們看到巷子中的場景,無一不倒抽一口涼氣。
剛剛趕到的查爾斯少校撥開衆人走到近前,看清了屍體的模樣後也震驚到失語。
一個男人仰躺在牆角的垃圾堆邊,顯然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仿佛能随時脫出眼眶,似乎在生前的最後一秒也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要死了。
“那……是瓊斯吧?”
過了很久,才有人顫巍巍地說道:“吾主在上……他怎麽會……”
本·瓊斯大張着嘴,肥大的舌頭被割掉後握在他自己的手裏,腦門上被簡單粗暴地畫了三道,組成一個不太規整的三角形。
除此之外,他上半身的衣服被扒開,有人在他的胸口刻下一串暗紅的經文。
【你将舌頭獻給惡魔】[*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