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萬家變故
第045章 萬家變故
在曹珲靠“鈔能力”當選大總統的兩個月裏,不時地有傲骨文人執筆抨擊,進步青年上街游xing,但大多數底層的老百姓,卻并不怎麽在乎,新一任的總統是哪個。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苦的都是百姓。
在這割據亂世,直接影響到百姓們日常生活的,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誰當總統,對大部分平凡的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總統頒布再好,或者再壞的政令,也下達不到底層。在這動蕩不安的年代裏,你方唱罷、我方上臺,天下烏鴉都是一般黑,他們早就窮麻了,苦麻了,累麻了。
而對手握實權的土皇帝們來說,可就不一樣了。
見上頭的人不是自己人,乘勢就要作妖。
本已漸趨平息的江浙之戰,再度進入了白熱狀态。
從上海出發,沿鐵路線,無論是到江蘇,還是到浙江,一路都能看到戰火留下的痕跡。在一盤亂局中,北洋政府頒布了上海周邊不得駐軍的決議,為上海這座全國經濟中心,撐起了一道保護屏障。
上海繁華依舊。
而繁華中心的上海市民們,依舊過着天堂般的日子。
上映前,已吊足了觀衆胃口的《滬上假日》,在大光明影院正式上映後,連續一個周都票房爆滿,從每天三場,增加到了五場、七場,目前已入賬一萬兩千銀元,是這部電影拍攝成本的兩倍有餘。
果然,古往今來,電影都是個暴利行業。
它的出資人商述安賺發了,怪不得,各大報刊雜志上都在說,他每天都在撿錢……
電影熱映中,兩大主角自然也成了上海娛樂圈炙手可熱的人物。
索瀾迪演完處女作《她從海上來》,沉寂了大半年,成功靠“喬菲公主”一角,二度翻紅,日日游走于光鮮亮麗的場合,風光無限,仿佛又回到了剛出道時,那個對未來前途充滿了希望的自己。
接受采訪時,被問到同片中男主扮演者唐家明的戀情,她都以片中女主“喬菲公主”的口吻作答,戲劇化處理,從不正面回答。
既不傷男影迷們的心,也給了這一段緋聞繼續發酵的餘地。
唐家明則低調的多。
除了跟索瀾迪合體上了一次《品報》封面,其他通告,他一概婉拒。
然而,人一旦紅了,外界是不會允許他清淨過日子的。
溫柔深情而又風度翩翩的“黃佑倫”,吸引到了一大票的狂熱女影迷。再加上,他頭頂上大編劇的光環,真正是才貌雙全,疊滿了buff。一時間,就成了上海灘萬千少女的夢中情郎。又不知哪家缺德報刊,最早爆出來,他還是《品報》的王牌記者,他的私生活就遭了殃,再也沒有什麽私生活可言了。
一大批的女粉絲們,日日一大早就跑來《品報》報社門口,手裏不是捧着表達愛意的鮮花,就是待簽名的他的海報,令他不勝其煩。
如此場面,持續了一陣子,影響到了報社的正常運營。
胡總編也不堪其擾,直接建議唐家明放幾天假,就當提前休年假了。
若是以前,唐家明會選擇趁這一段時間,安心呆在家裏,搞出幾個他滿意的劇本,但如今不同了。
一來他見識了十六歲的張年年寫出來的故事,充滿了戲劇張力,與超越時代的想象力,《難兄難弟》《滬上假日》《半生緣》以及新作《謎情上海灘》,四個不同的故事,開篇都是喜劇風格,然而讀到一半,就會發現故事很不簡單,讀着讀着,讀到最後,都是一個讓人笑着流淚的結局。這個自稱連中學都沒正經念過的女孩子,簡直就是為這一場新興的白話文運動,應運而生的天才作家。他為靜姝學姐,感到欣慰與驕傲。再對比自己之前寫的幾個劇本,內容實在是匮乏的很。自打遇到“辛籽沐”,他已經很久沒有提筆了。
二來商述安的提議,他動了心。
在全程參與拍攝《滬上假日》的過程中,他發現片場生活,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這一行亂七八糟的是人前風光,需要話題與曝光維持熱度的大明星們的私生活,而底層的燈光、道具、服化等工作人員,都是當成一份耗時間、賣苦力的普通工作來對待,就是比起紗廠、鞋廠的流水線工作,不那麽日複一日,沒有變化,枯燥無聊。他在不知不覺中,迷上了這種親手塑成一個故事、一場人生的體驗,以及掌控全局的感覺,比單純筆尖寫出來的純文字,更有成就感。
近日,哥哥唐家豪發來電報,說他要去香港發展,很看好電影業的前景。
大陸形勢不穩,戰争頻發,雖說上海公共租界多,外國人的炮火暫時不會轟到這裏來,北洋政府也給各路土皇帝們施壓,把上海圈成了保護地,但将來的時局如何,誰又能預知呢?最後問了一句,等自己将來在香港站穩了腳跟,他這個親生的弟弟會否願意過來,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唐家明真的很想,他的“将來”裏有瀾瀾。
但一個心裏只有他的瀾瀾,他還沒有得到。
因此,只回了一句:将來的事,将來再說。
但已有認真在考慮哥哥的提議,作為未來規劃之一。
商述安的提議,與哥哥的提議,殊途同歸。
剛成立的天幕電影公司,目前只有一個導演,就是宋川馳。
但他跟商老板的創作理念不合,《滬上假日》備受年輕人的追捧,也賺足了票房,但他思想老派,總覺得這樣的電影太過新潮,不是他發自內心想拍的。他還是偏向于家庭倫理為主線的紀實風格。
因而有了想同天幕電影公司分道揚镳的念頭。
商述安是個商人,一切利益為先,他不認為《滬上假日》橫空出世以後,宋川馳想要拍的那些老舊故事,還會有什麽搞頭。
但他尊重宋川馳的決定。
理念不同,不必強行繼續同路,大家好聚好散。
為了感謝宋導這位天幕電影公司的初創元老,以及他對《滬上假日》這部電影的絕對貢獻,商述安在支付了他一大筆,足以支撐他另開一部新戲的酬勞的同時,為他在天幕影業保留了10%的股份,還默默地,幫他搭好了一條體面後路——
以規範上海電影的市場秩序,促進上海電影業的蓬勃發展為由,商述安用商家的關系網或打人情牌,或威逼利誘,號召了三十幾家當地的電影公司,正式成立上海電影協會,并推舉現下最具聲望的宋川馳宋導,為電影協會第一任會長。
感動得宋川馳,不知該說什麽是好,差一點就老淚縱橫。
“世人都說你商大老板是個奸商,無利不起早。”
在青蓮閣的散夥飯上,宋導感慨着,“當初加入天幕,周圍不少朋友都勸我別入狼坑,跟你合作,小心吃大虧。誰能想到?商老板竟是這般有情有義啊!”
“有情有義的奸商,就不是奸商了麽?”
商述安這個人在商言商,沒必要的恭維,在他面前,能免則免。
他捧宋川馳當上了上海電影協會會長,可不是為了做慈善——
“既然做了電影協會的會長,就不能屍位素餐,得多少為行業的發展,做點實實在在的貢獻。我建議啊,你抽幾天時間,組織咱們協會的成員,到天幕影業來一趟,給他們都上幾堂有聲電影拍攝課。哪家電影公司有意向拍攝有聲電影,需要設備和技術人員,天幕影業都會給予支持。資金不足的,天幕影業就以資金入股的方式,參與到項目中來。咱們的會員得了實際的好處,上海的電影業越來越興盛,其他省份的電影公司,才會慕名前來,求着你加入協會。到時候,上海電影協會升級成了中國電影協會,你這個會長,才會做得更有派頭啊!”
“商老板大氣啊!”
宋川馳發自內心,豎起了大拇指。
都說商述安是個吃利不吐骨頭的大奸商,但以他跟商述安這幾個月的相處,體感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嘛,對他這個合作夥伴夠意思就不說了,掌握了行業最先進的技術,也不打算吃獨食,有錢大家一起賺,是真心地盼着整個行業向更好的方向發展,有魄力、有格局!
看來,外界傳聞,不可盡信啊。
“我走了以後,天幕再開新電影,誰來挑大梁呢?”
他也是真心為着老東家考慮,“要不,我認識的比較有潛力的小導演,給您推薦幾個?”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家明就不錯。”
“商老板,這咱倆可就想到一處去了,我也看好家明,青年才俊,大有可為吶!”
被上海電影圈的兩位新貴一致看好的唐家明,這個時候,正背着他的相機,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穿梭,想挖點不一樣的新聞。
商述安同他談過了,馬上就要過年了,想開兩部适合全家老小一起看的熱鬧喜劇片,但他目前還沒什麽想法。
他這陣子被狂熱粉絲們圍追截堵,實在喜不起來。
于是,胡總編的建議,他只接受了一半——
到電影《滬上假日》在大光明影院下映前(到小影院裏看電影的人,都是每日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沒什麽心思和財力去追星),他不會出現在報社,但也不會真的休什麽假,呆在家裏無所事事。
既然還挂靠在《品報》,就安心做好他作為記者的本職工作,跑跑街頭新聞。
順便在凡間煙火中,找找靈感。
***
上海電影協會成立後,宋川馳在商述安授意下,将天幕影業掌握的獨家的有聲電影拍攝技術,慷慨地分享給了衆電影人。
與會成員,都受益匪淺。
禮尚往來,萬雄借出了萬影彙旗下,最豪華的一間錄音室,供天幕旗下的“一姐”索瀾迪錄制《滬上假日》主題曲《我的公主大人》。
索瀾迪天生五音不全,沒什麽唱歌天賦。
她不喜歡唱歌,就怕一唱漏了怯,對比擁有着天籁嗓音的宋如媚,輸得太慘。但一聽是家明寫的歌詞,立馬就答應了下來。
連續練了三天的歌,才找到那麽點感覺。
到了第五天,總算錄好了一段還能聽的完整小樣。
這五天裏,萬宥琛像蒼蠅一樣,圍着她亂轉,滿足她需要的一切。
然而,已有商家做靠山的索瀾迪,已然完全不需要他了。
一心一意地,只想甩了他。
錄完了小樣的索瀾迪,不等正在幫她談丹祺口紅廣告的張年年來接她,就馬不停蹄離開了萬家勢力範圍之內的錄音室,自行回到了金嬌公寓。
正在卸妝時,兩個巡捕房的人上門敲門。
問她今天是否去過萬影彙的錄音室,在她老實答了“去過,剛回來”之後,就把她帶去了巡捕房錄口供——
巡捕房的人說,萬宥琛死了,死在錄音室裏,死前正在聽索瀾迪剛剛錄制的《我的公主大人》小樣,因而,索瀾迪成為了重大嫌疑人。
張年年聞訊,也顧不上現在是什麽時間,立馬趕去商家,求助她在上海目前認識的人裏,最有勢力也最有能力的商述安。
她不相信又嬌又美的索瀾迪小姐會殺人。
果然,經過一番審訊,索瀾迪小姐撇清了嫌疑,當夜就被放了出來。
那麽,殺了萬宥琛的人,最可能是誰?
誰有這個殺人動機,和殺人能力?
此刻,張年年腦洞大開,聯想到了一個存在于武俠片、qiang戰片裏的經典bug——
江奇霖會不會天賦異禀,心髒長在右邊?
而qiang殺他的萬家保安,一人一qiang,都打在了他的胸口左邊,沒有真正致死。
待所有人都以為他死透了的時候,他再詐屍還魂,回到上海灘,本着冤有頭、債有主的江湖守則,來找萬家保安的主子複仇。
至于為什麽不殺萬雄,而殺萬宥琛?
一來萬宥琛比較蠢,容易殺。
二來萬宥琛是萬雄的獨子,殺了萬宥琛,萬家就絕了後,萬雄會比死更難受……
…………………………
正在開腦洞的張年年,沒有留意到,她的索瀾迪小姐,此刻眼中滿是驚恐,“是我!是我害死了小琛琛……”
一聲驚叫,吓到了張年年。
她馬上安撫起了索瀾迪小姐,“怎麽可能呢?你嬌弱無骨,連只雞都不敢殺。不要自己吓自己,放心吧,上海的警探辦案能力還是可以的,尤其是負責這一案件的耿爺,據說是個神探,從來沒有他破不了的案。”
然而,這一番安撫,貌似丁點作用都沒有起到。
一想到白日裏,還在她眼前晃悠的活生生的人,說死就死了?索瀾迪這小心髒就有點受不了,抑制不住地砰砰狂跳。
她瑟縮在年年的懷中,把自己攢得緊緊的粉拳掰開,攤在年年的小手上,語聲哀戚,“我、我是個斷掌……”
斷掌女人守空房,克父克夫又克子。
這是一個流傳于她家鄉的,古老的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