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局(上)
第037章 局(上)
何筱媛說到做到。
在一次上海各大報社聯誼會上,她也給“辛籽沐”發了一份請柬,寄到了《品報》。可到了聚會當日,“辛籽沐”卻沒有出現。于是,她便退而求其次,主動找上《品報》的大記者唐家明攀談了起來,從不久前虹橋區的工人罷工,聊到起源于北平的白話文運動,和她瞧不上的鴛鴦蝴蝶派小說作者們,一直聊到了穩定給《快意林》供稿的大紅人辛籽沐。
“這位辛大神,還是真是神秘呢!”
“她這個人比較低調,不喜歡私生活被人打擾。”
“她本人……在上海?”
這個問題,唐家明沒辦法直接回答。
年年說了,她就想呆在索瀾迪小姐身邊,安安穩穩地做她的小助理,業餘寫點小說,就是為了賺錢,還清林靜姝欠他的200塊銀元(當然,在《難兄難弟》連載時,就已經還清了),對名望不僅沒追求,還很排斥。不希望他對胡總編以外的人,透露她的私人信息。
“聽我們胡總編說,《小說天地》的市場反饋很不錯,恭喜啊!”
唐家明試圖轉移話題,“以後,跟我們《快意林》就是競争對手了,筱媛你可要手下留情。”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說實話,她對《小說天地》的未來挺沒信心。
《品報》原是雜文期刊,旗下作者能寫雜文就能寫小說(寫的好不好另說),新上任的總編胡守隽,本就是上海文壇的領袖人物,白話文運動的堅定支持者,圈內同好衆多。可以說,它的副刊《快意林》擁有着目前上海文壇,包括人氣最旺的辛籽沐在內的,最為豐富的白話文小說作者資源。
以引領時尚潮流為己任的《良友》,在這方面則是弱勢。
這幾期《小說天地》的讀者熱情,純靠《姐妹情》在撐着。
《姐妹情》的後續,她已後繼無力了……
那日在金嬌公寓裏看到的,就不是完整的小說,而她當時,并沒有抱着什麽功利心态,只是單純被這個故事吸引,想帶回家讀完。索瀾迪的小助理說不能帶走,她也就算了。也就是說,當時已完結的部分,她也沒有看完。
“既然辛大神不想參加報業同行的聯誼會,我也不強求。”
“家明,我想要一本辛大神親筆簽名的《難兄難弟》,這個不過分吧?”
說着,竟從手包裏真的取出了一本全新的《難兄難弟》。
看來,是“早有預謀”。
唐家明想了想,覺的簽個名而已,不需要露面,年年應該會同意,便應了下來,“我可以幫忙帶話,簽或不簽,還是要尊重辛籽沐本人的意願。”
“那當然。”
她打心裏看不上寫通俗小說的。
尤其是這個才寫了兩本小說,就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辛籽沐。
她臉上挂着笑,心裏卻在詛咒辛籽沐:有什麽了不起?一個寫非主流小說的,有了幾個學生粉絲,就當自己是大文學家了,看你幾時完!
若不是為了讨好商禹諾,她才不會這麽一退再退,一忍再忍。
***
收到簽名版《難兄難弟》,已經是三天後了。
何筱媛看不爽“辛籽沐”,但她的簽名小說一到手,她就視之為珍寶,專門去珠寶店,加了價錢找老師傅仔細包裝好,第一時間就寄去了中西女校,收信人署名:商禹諾。
一并寄去的,還有《小說天地》創刊號。
收到偶像簽名書的商禹諾,着實在同學面前風光了一把。
元茂琳、杜青曉等人簡直嫉妒死了,“切,誰知是真是假?別是随便找個什麽人,冒充辛大神的筆跡。”
得償所願的商禹諾心情好極了。
她沒有跟她們吵,直接丢了一句,“不信的話,就自己去《品報》報社,去找胡總編求證咯。”
懶得再理她們。
她很想邀請何筱媛來家中做客,以示千恩萬謝。
但她不敢。
她一生下來就是商家的小公主,豪橫慣了。
唯二能讓她心底生出“怕”字的,就是她的媽媽和舅舅了。
舅舅還不知道,她為了靠近“辛大神”,私底下喊了何筱媛多少聲“舅媽”……
一旦知道了,她就遭殃了。
于是,她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将媽媽從巴黎新寄給她的婕珞芙香水,轉手送給了何筱媛。
何筱媛很喜歡這個禮物,也很喜歡海晏樓大師傅料理的海鮮。
但她更想在商家老宅的飯桌上,接受商禹諾的感謝與恭維,感受一下來自商述安的贊許與青睐。
她面上和悅,心裏卻在嘀咕: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舅媽,你在《小說天地》上連載的《姐妹情》我也看了,不比辛籽沐的《滬上假日》寫的差,聽說萬影彙的萬大老板很看好,想改編成電影?恭喜啊。”
何筱媛擺了擺手,“天幕影視成立後的第一部電影,就史無前例地,改編自一本熱門的白話文小說,從來沒有哪家電影公司這麽做過。述安的确了不起,就像外人說的,是個商業奇才,做哪個行業都不會墨守成規,總有自己的想法,想了就去做。至于萬老板,他就是一個跟風者。看好述安的做法,也想模仿。剛好,《姐妹情》連載效果不錯,他就選了《姐妹情》,沒什麽了不得的。我才開始涉足白話文小說,是個初學者,怎麽能跟辛籽沐比呢?在這方面,她是大前輩。”
“舅媽你可真是謙虛。”
商禹諾不同意她的謙虛,“辛籽沐也不過寫了兩本小說而已。”
然而,何筱媛是假謙虛,真心虛。
《姐妹情》的後半段,她已經快編不下去了,打算再水幾章,就強行收尾。
***
“辛籽沐”陷入了抄襲風波。
但張年年看上去,并沒有為此多麽焦急憂慮。
她本身也不是《半生緣》的原創作者,仗着穿越者身份,打了個時間差,得了不該得的名與利。她的心态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沒什麽看不開的。
她忍不了的,是何筱媛這個人。
她跟這個女人無冤無仇,只是倒了黴地,走投無路時,在火車站領取免費粥,無意中撞見了這個女人跟一老外親親我我,給商述安戴了綠帽子。一來她不是有意的,二來她跟商述安不熟,也不可能眼巴巴地去告密。她一覺醒來,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時代,自保尚且艱難,哪有心情去管別人的閑事?這個女人自己心虛,就刻意針對她,一次又一次地威脅她。
她原以為,這個女人只是在感情上比較作,太害怕失去商述安這個金龜婿,才會思慮太多,遷怒于她。沒想到,居然把那天在金嬌公寓看到的半部《半生緣》,據為己有,還改了個名字,公開發表。并且,也不同她知會一聲。在《半生緣》也開始連載後,引發了抄襲風波。
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姐妹情》發表在前,《半生緣》在後,她現在有嘴也說不清。
除了早就看過《半生緣》手稿的胡守隽和唐家明,誰會相信她呢?
這陣子,文壇前輩們針對“辛籽沐”的批評,一浪又一浪,讀者的投訴信一封又一封寄到《品報》。沒想到,連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平時不怎麽到電影公司來的商述安,也加入了讨伐大軍,專門找她來談話。
看來,何筱媛在他心裏還是挺有分量的。
那天,他在梁馮泰藍面前說,他跟何筱媛已經解除了婚約,不過是一句狠話,氣話。
“您是來為何小姐讨公道的?”
“我沒有見她,先來見你。”
商述安一張撲克臉看不出表情,“我想先聽聽你的說法,你說吧,我聽着。”
事到如今,無所謂了。
她一五一十地,把名流公館舉辦睡衣party那天晚上,何筱媛何時出現在金嬌公寓,又是如何在她房間翻到了半部《半生緣》,複述了一遍。
商述安聽完,仍是沒什麽表情。
金絲邊眼鏡讓他看起更像一個紳士,但也更加深不可測。
“說完了?”
“完了。”
“公司新到了一批攝影器材,宋導正在調試,一會兒,陪我去看看?”
?
張年年沒懂,這是哪一出?
她在這個電影項目裏的作用,是輔助唐家明寫劇本。
21世紀的攝影器材,她都不太懂,更何況是20世紀的民國的。
她目前陷入抄襲風波,名聲受損,還能繼續呆在這個項目裏?
正常做法,不應該是登報發聲明,電影是電影、小說是小說,《滬上假日》是《滬上假日》,《半生緣》是《半生緣》,迅速進行切割麽?
商老板也真是心大。
就在這時,何毓秀氣喘籲籲跑了進來,差點斷了氣。
她手上揚着一張被風吹折了的報紙。
“日本地震了!”
“确定?”
“《滬上時報》上寫的,日本橫濱和東京一帶,昨日發生了七點九級強烈地震!我電報了在早稻田大學留學的堂哥,很快就會收到回複。我估計,是真的……”
現在是1923年……
張年年推算了一下,應該是著名的關東大地震,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