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商家的小傲嬌
第011章 商家的小傲嬌
回到家中,她身心俱疲,倒躺在床上。
閉上眼睛,小睡了一會兒,但卻怎麽也睡不踏實,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被她忽略了。
她在小箱子裏翻了翻,确信屬于自己的東西沒一件落在面粉廠。
冥思了半天,她猛一拍腦門兒,才恍悟,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這一整天,她經歷了這麽多事,被面粉廠辭退,給鬧鬧做了頓生炝蝦,還去了趟職業介紹所,碰一鼻子灰,再灰溜溜地回到租房,中途還去買了兩個生煎填肚子。整整一天了,林緋緋都沒有同她講過一句話,這不正常啊!
難道,是睡着了?
“緋緋?”
她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裏呼喚着,這情形詭異極了。
“年年……”
胸腔裏傳來恹恹的聲音,“好困啊,被你吵醒了,出什麽事了嗎?”
“倒是也沒出什麽大事,我失去了面粉廠的工作,要重新找其他工作,不曉得什麽時候才能找得到,錢袋子裏還剩不到五十塊錢,全無進項的話,省吃儉用,能撐上三個月,算了不得了。”張年年扒拉着錢袋子,想着天氣越來越冷了,林靜姝的大風衣眼見就要防不住風了,不得不去置辦一身厚衣服,嘆氣之餘忽然問,“你從昨晚一直睡到現在,睡了24個小時?”
“好像是的。”林緋緋朦朦胧胧地說,“閉眼的時候是天黑,一睜開眼睛,天還黑着呢。呃,不是說真的眼睛,我是指我的幻肢。”
“你這睡得,是不是有點太久了?”張年年不敢妄加揣度玄學上的問題,“不過你不是普通人,情況可能不大一樣。”
“哦,大概是我的靈魄感知力越來越弱了,能清醒着跟你共知共情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等我徹底休眠的時候,也就是這副軀體完全屬于你的時候。”林緋緋的聲音虛弱,但理性,“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或是愧對于我。我是個早就不該存在的人了,多呆一天都是賺。”
“我又何嘗不是?多呆一天都是賺。”
這麽一想,張年年覺得未來可能的窮困的日子也不是很難過。
“唉,只可惜……”
林緋緋忽而又嘆起了氣,話出口而未盡。
張年年接下去問,“是不是又想起你媽媽了?”
“這世上除了她,我原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想,不過……”
“不過什麽?”
“現在又多了一個你。”
“我?”
“對啊。”有了這個來自未來世界的新夥伴,一切都充滿了未知的奇妙,林緋緋想到這兒,便開心,“我現在很好奇呢,你的下一份工作會是什麽?”
“我也很好奇……”
這個時代,一部分女子剛剛擺脫裹小腳的束縛,和思想上的千年枷鎖,走出深宅大院或是小家蔽門,走上自由解放之路。
還有好大一部分的女子,仍循傳統舊德,以夫為天、以父為尊。
因而,社會上适合女子的工種本就有限。她又身量嬌小,幹不得體力活,更是限上加限。會計的工作,想來以後職業介紹所都不會推薦她去了,她還能做點什麽工作呢?想想都犯愁。
不過很快,她們就知道答案了。
一周後,張年年在社會部上海職業介紹所的推薦下,進入一家紗廠當紡織女工,初來乍到适應不了三班倒,體力一差,這精神便不易集中,某天上夜班的時候,差一點被轉動着的機器齒輪,絞斷一根手指,吓得領班表示可不敢再用她了,而她自己也心有戚戚,絕不肯再進什麽紗廠、染廠、電子廠這些第一次工業革命的碩果基地。
又一周,介紹所介紹給了她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輔導一個初中女生的國文和英語。起初,張年年想啊,這個不難,她在大二、大三暑假期間,都當過家教。等到接觸了女初中生的課本,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教不了。
1922年,白話文運動剛剛興起,盧巡先生、胡守隽主編那樣的文學大家響應新時代的新潮流,身體力行,在寫文章的時候文白相間,其他人尾随其後,一起經歷着從文言文過渡到白話文的迂回期。
“我姓商名禹諾,你呢?”女初中生發話了。
“我叫張年年。”
商禹諾只比她矮了半個頭。
她擡起頭來,挺直了胸膛,以直答應對對方直問,想做出些女先生的氣勢來。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上一章提到,出身寧波幫的商家是上海灘商界的領袖,家大業大,財富難以數計,但人丁卻并不豐茂。
商家老爺子商洛是個品行端良、潔身自好、不好女色的人,與原配夫人恩愛幾十年,從未想過納妾或是包養外室這些歪念頭。他所有的邪路子,都用在了做大生意、賺大錢上。
到了耳順之年,兩個老人家膝下仍只有一子、一女。
好在兩個孩子都還算争氣,不是纨绔之流,也沒染上些尋常富家子弟虛榮、浮誇的壞毛病。女兒商凝安才貌雙全,曾留學蒙彼利埃,如今已是個小有名氣的時裝設計師了,頗受上海灘名媛們的追捧,各大報刊雜志也狂吹彩虹屁,寫她是什麽引領時尚的摩登女郎;兒子商述安早些年受過情傷,浪蕩得不成人樣兒,五年前去了一趟法國,說是投奔姐姐,回來以後脫胎換骨,踏實又上進,很快便成為了商家老爺子在商業上的左膀右臂,去年進入金融界,組建的私人銀行,也經營得有聲有色,短期內已有了進項。
兩個老人家一致認為,法蘭西是他們老商家的福地。
等到再過幾年,徹底退休了,他們就搬去法蘭西定居,聽說那裏有不少氣候宜人、生活便利、民風淳樸,思想上現代而樣式上古拙的小鎮子。
眼前這個商禹諾,正是商家大小姐商凝安的小女兒。
她沒有辜負此等出身,一向心比天高,頗有主見,沒有盲目追趕名媛圈兒裏的留學熱潮,立志要先憑實力考上燕京大學,正經念得四年國學,再考慮去西洋還是東洋留學的事兒。
她現在在上海中西女校念書。
這是一所創辦于1890年的女中,以英文教學見長,學生多為貴族子弟,有着深厚的家庭背景。大多人來這裏讀書,都是為了鍍金與交際,以便将來能夠嫁入豪門,再上一層樓。
但這并不是商禹諾的志向。
學校裏的教學內容滿足不了她,商家就為她請來私教,但沒一個是她滿意的。她一見人家面,就提出些不怎麽禮節性的問題,叫人為難,叫人尴尬。她深信,沒被她難倒的先生,才有資格教她。
張年年果然是沒資格。
她猶豫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的母校Q大創建于1909年,目前已經存在十三年了,說了也不算扯謊。但問題是,隔了将近100年的教育時差,她在21世紀學的那些東西,現在大約是不存在的,說出來平白叫人誤會,當她是個謊話精。
于是,她決定搬出林緋緋的媽媽,壓一壓商禹諾這個小女孩。
“我媽媽是一個作家,她叫林靜姝,師從盧巡先生,在北平文學圈兒有點小名氣,很多報刊雜志都……”
“你媽媽是作家,跟你有什麽關系?文學功底這種東西,是靠後天累積,勤學不斷,又不是血脈裏流傳的,你說出這樣的話來,無非是想狐假虎威,往自己臉上貼金,可見是個沒骨氣的,真真叫人看不起。”
看得出來,商禹諾傲嬌又刻薄,對她還挺不滿意。
這時,有人進到客廳,商家的仆人一擁而上,争先恐後地獻殷勤。
商禹諾一聽到輕快又沉穩的噠噠皮鞋聲,就奔了出去。
兩個人單獨在書房裏呆了近一個小時,一個高傲盤問,一個小心應答,張年年還以為這個小女孩天生鼻孔看人,是不會笑的。
原來,是沒見到令她誠心拜服的人啊。
“舅舅,我可是要考燕京大學國文系的人,但這個女先生……”說着,商禹諾隔空一指,指向屋裏正猶豫着要不要找個借口走人的張年年,“她根本教不了我!”
“舅舅忙得很,明天一早還要坐船去大馬,見幾個電影公司的朋友。”對方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但并不蒼啞,叫人聽不出年紀來,“這個教不了,就再換一個,全上海的都教不了,就去北平找!”
“你是不是聽進去了媽媽的建議,要把商氏帝國的商業版圖擴展到新興電影業?歐耶——”
商禹諾看上去好激動。
她一聽舅舅終于對拍電影感興趣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事。
而對方到底是她的長輩,不會輕易被她渲染出的熱烈氛圍裹挾,仍然頭腦清醒,要看清當前形勢,是否利好影視行業,再決定下一步的計劃。
“哇,好帥!”
是林緋緋的聲音。
到底是有多帥?帥得連近日來一向精神不振的林緋緋都驚醒了……
不過,林緋緋長這麽大,就沒見過幾個男人,接觸最多的,還是盧巡先生那種以內涵見長的中年男人,她可能見到個五官湊合的,就覺得帥。
張年年好奇心起,向門外張望了一眼。
恰好,碰上對方投來的同樣好奇的目光,她瞬間臉紅,而後斂目作修女狀。
商禹諾的舅舅到底長什麽樣子?
确切地說,她匆匆一眼,根本沒有瞧清楚。
她回到租屋之後回想,只記得他五官沉穩深邃,身姿傲岸修長,代替商禹諾致歉,沖她颔首而笑時,展現出了良好修養與翩翩風度,是個英挺好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