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流浪漢與窮淑女
第012章 流浪漢與窮淑女
拖拖拉拉，坎坎坷坷，黴運不斷，接連失業，一個月就這麽過去了，張年年的錢袋子裏，只剩下不到30塊錢。她的飯量被迫從一天兩頓，清減到了兩天三頓。然而，節流終究不是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她還得開源啊……
張年年又一次來到了社會部上海職業介紹所。
受理專員還是原來那個少婦，她的肚子看上去比先前更鼓了。
她一邊埋頭工作，一邊敷衍本月第五次被辭退，但再度前來求職的張年年，已然聽夠了她一如既往懇切的言辭，不耐煩地打斷她，“你走吧，我們這裏無法再接待你。”
張年年祈求，“拜托，請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吧！”
受理專員左手将她的簡歷丢進了垃圾桶，右手擡起，做了一個“請離開”的動作，“後會無期，張小姐——”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張年年已不能繼續呆在這兒當老賴。
這一家全上海最大的職業介紹所，曾帶給過她非常舒适的體感，令她感到衆生平等，前途光明，世間美好，以及對未來充滿了無限希冀。
但在今天，一切都變了個樣子。
一群烏鴉繞着樓頂飛來飛去，“哇哇”亂叫，聽得人頭痛抑郁。
張年年走了出來，準确地說，是被趕了出來。
她吸了吸鼻子，戴上一頂棕色的漁夫帽，盡量壓低帽檐，遮掩住她連日來經受的委屈與難堪。
***
輾轉三個月過去了。
張年年的命運越發坎坷，幾近接近谷底了。
女房東程英突發疾病，撒手歸西，胡守隽得知噩耗，哭了三天三夜，滴米未進，肝腸寸斷，誰來勸食都不聽。到了第四天，想起來他還是《滬上時報》的主編，不能由着性子胡來，便匆匆将手上工作分攤下去，又回頭把自個兒鎖在屋子裏，傷心了三天三夜。之後，便離開了上海這個傷心地，遠上北平去了。
北平有他的原配夫人，和他們一起生出來的兩個兒子。
由于胡主編太過傷心，就把和林靜姝有關的事兒抛到腦後了，走得匆匆，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跟任何人告別。
這個時候，張年年的錢袋子裏，只剩下僅存的一分錢硬幣。
沒錢吃飯，也沒錢交房租。
若善良的程英女士還活着，不管是念着跟胡主編的舊情，還是看在張年年只是一個十六歲孤苦無依的小姑娘的份兒上，總會寬限她一兩個月，都是亂世兒女，誰還沒個難處了？至少不會直接将她掃地出門。
但程女士去世後，她在靜安路上的這棟老宅，由她的法定繼承人——她跟前夫關膺生的一兒、一女繼承。女兒失蹤多年，不知去向，兒子是個賭徒，得了宅子立刻就找好了買家，正常租客都被告知，下個月沒得住了，何況張年年這個幾乎身無分文的落魄戶。
***
蕭瑟秋風中，枯黃的樹葉落了一地。
張年年拖着一個笨重的行李箱，戴着一頂蔽日遮羞的漁夫帽，穿着一身款式老舊、花色素樸的衣服，外面套一件同樣又老又舊的寬大風衣，落魄地走在街頭。
她苦着眉頭，尋思着未來何去何從，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龍華監獄附近。
此時此刻，一個戴着破舊牛仔帽、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剛被釋放，他的行囊簡單，只有一個小包，他的表情複雜，人世間還有很多他無法理解的事，比如，他自己的心。比起半個月前，他餓瘦了不少。
忽然間，狂風乍起。
張年年擡手緊緊捂住她的漁夫帽，疾步趕路。她餓了，她要去有東西可以吃的地方。而正在思索哲學三問的絡腮男人，捂住牛仔帽的大手遮住了視線。
兩個不看路走路的人，霎時間撞到了一起。
張年年的行李箱被撞飛了，衣物及各類生活用品散落在地，有的就地撲騰着，有的随風飛舞了起來……
絡腮男人比較高大，只踉跄了一下，就定住了身形。
這一刻，張年年眉頭皺得更緊了，心口嘆道：真的是，太倒黴了！
絡腮男人馬上彎下腰去，幫她撿衣服，“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走路沒長眼……”
“年年、年年——”
林緋緋在着急呼喚。
“怎麽了？”
“我剛剛有瞅見，這個男人是從監獄鐵門裏出來的，不曉得犯了什麽事兒，是搶劫犯、桃色犯、殺人犯還是別的什麽犯？才被釋放就撞見了你，唉！你可要小心一點……”
林緋緋為她擔心着。
張年年聽完就愣了，見他瞄上了散亂在地的衣服，以為他要來搶東西，馬上推開他，“不！我這裏沒有值錢的東西，這些衣服都很舊，樣式也不夠洋氣，都不值什麽錢……”
絡腮男人忙解釋，“我是真心感到抱歉。”
當張年年擡起頭來，他看到了她素淨秀美的臉龐，為緩解她莫名的緊張情緒，随口便開了個玩笑，“完了！我冒犯的是一位知性美麗的淑女，這一回，他們又該把我送回監獄了！”
張年年被吓傻了，她的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絡腮男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馬上端正了态度，認真說着，“對不起，我剛才不是認真的……”
張年年認定了這是一個危險的男人，有案底，還有點好色。
“年年，跑！快跑啊——”
聽到了胸腔傳出林緋緋的驚叫聲，張年年丢棄了行李，馬上轉身逃走。
絡腮男人在她身後大喊，“你的行李——”
***
不曉得跑了多久，也不曉得已跑出多遠，張年年扶着一個郵筒停了下來，大口喘着氣，耳朵傳來林緋緋的諄諄告誡，“年年啊，我這副瘦弱軀體，你可得悠着點兒用……”
張年年大力點着頭。
見前面不遠的長椅上還有空地兒，費勁擡着千斤墜一樣的步子，挪移了過去。
她現在又累又餓，卻一點都不困。
不知怎麽，她想起了穿越前非常喜愛的一檔綜藝節目——《怪咖談》的前身《you kan you BB》，有一期辯題是在“醜但聰明，美但是笨”裏做選擇，顏若晶的持方選了“美但是笨”，論點相當精彩，她至今記憶猶新：有一類人醜的時候還聰明，因為聰明，所以更了解自己的醜；因為聰明，所以他知道他最大的問題就是長得醜……
真的是，太紮心了。
而此時的自己，餓的時候還不困，因為不困，所以更加了解自己的餓……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慘況？
天吶！
太慘了——
“小姐姐，你是剛到上海，迷路了麽？”
一旁的小報童開了口，張年年這才察覺，天已經快黑了。
她點了點頭，唉！就當自己是迷路了吧，在人生的路口上，迷失了路向。
“小姐姐想去哪裏？我給你指路。這上海灘就沒有我斌仔不熟的地兒，你……随便給點兒就成！”怕張年年不通世故，不能立時明白這一帶的規矩，他還做出了一個點票子的動作。
她把身上唯一的一分錢給了斌仔，“我想去能吃白飯的地方！這你也熟麽？”
“熟！這我可太熟了。”斌仔一昂頭，恰似在憶往昔峥嵘歲月，“沒從耿爺那兒得着賣報這活兒的時候，我跟小六子常常有一頓、沒一頓，沒得吃的時候，就去火車站喝免費粥！”
“火車站有免費粥？”
張年年有些狐疑，不知這小孩靠不靠譜。
就算在全民奔小康的21世紀，火車站也不供應免費食物啊！不止如此，一個盒飯賣三四十，快到站的時候，打了折也不甚合算。
斌仔不答反問，“聽說過萬影彙麽？”
張年年搖了搖頭。
這個時代的人和物，只有在歷史課本上出現過的，她才可能會有印象。
“這麽跟你說吧，萬影彙的大老板萬雄是個頂頂好的大善人，他在火車站旁邊，設了一處萬家粥鋪，每天晚上都免費提供給吃不上飯的窮苦人。”此刻的斌仔像個不長個兒的老江湖，“你說他好不好，善不善？”
張年年頗為認同，“很好，很善。”
別了斌仔，她一路打聽着，火速趕去火車站，怕去晚了，就沒得好粥喝了。
沒過多久，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如斌仔所言，這裏果然有一家免費粥鋪，圍聚着各色底層人物，有的排成了長隊等粥喝，有的不但是來喝粥的，還打算在這裏将就着過夜，是她初到上海時的清晨，沒見過的盛景。
正餓着肚子的張年年，遠望着粥鋪裏冒着熱氣的大鍋蓋子，咽了咽口水。
“年年，你受苦了！”
這時，睡飽了的林緋緋從夢中醒了來，一睜眼見到正在排着長長隊伍領粥喝的張年年，和周圍一圈衣衫褴褛乞丐模樣的人，不由地替她難受了起來，“你今天晚上，是打算在這裏過夜麽？”
“這個地方挺好的，人多不冷。”張年年慶幸天無絕之路，今晚餓不死，因而不怎麽難過，還反過來安慰她，“以前跟幾個朋友轉山的時候，還在大雪地裏住過帳篷呢！”
“你比我堅強樂觀，比我更……”
“更什麽？”
“方方面面都比我更好啊！”林緋緋忙轉移話題，“畢竟，你來自21世紀呀！”
其實，她本意要說的是：
你比我更适合做媽媽的女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