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黴運開始的時候
第009章 黴運開始的時候
“我決定了!”林緋緋突然開口。
“決定什麽?”張年年不明所以。
“決定以後事事都聽你的呀!”林緋緋吹起了她的彩虹屁,“你看你啊,不管遇到了什麽事情,都好似比我懂得多,比我想得遠,聽你的是應該的。我宣布,你現在是除了媽媽以外,我最崇拜的人!”
張年年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我年紀差不多是你的兩倍了,多懂一些生活常識,這事兒不值得崇拜。”
唐家明信上,提到的林靜姝可能的去處有二。
她有極大概率會去就職的《滬上時報》,和唐家明在的地方。
張年年隐約記得,民國時候,上海大部分的報刊雜志都集中在報刊街上。
所謂報刊街,就是公共租界東區內一條碎石子鋪成的街道,常出沒于其中的,十個人裏面有五個是編輯,剩下的五個,要麽是來投稿的作者,要麽是來清賬的會計,要麽是來做生意的報販。
它還有另外幾個名字,望平街、廟街等。
她攔下一對中山裝配校服裙的大學生模樣的情侶一打聽,果然,《滬上時報》就坐落在報刊街上。
一路看指示牌、方向标,加上詢問路人,總算在報刊街與三寶街對交的十字路口,找到了《滬上時報》的辦公樓。
然而,這裏并沒有一個叫“林靜姝”的編輯。
“你媽媽有沒有筆名?”張年年問。
她曾在紹興的名人故居群落的一面牆上,見過盧巡先生擁有過的100多個筆名,當時極為震驚,不曉得他的這一位紅顏知己會否也有同樣癖好。
“‘林靜姝’就是她的筆名。”林緋緋答。
“那她原名是什麽?”張年年奇道。
“林一曼。”
就在她對這裏深深失望,走出辦公間,打算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到“唐家明”身上的時候,一個老編輯叫住了她:“你是來找林靜姝的?”
張年年點頭稱“是”。
老編輯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跟林靜姝什麽關系?”
“我是她女兒。”
“我叫胡守隽,是這家《滬上時報》的主編,跟盧巡先生、林靜姝女士都有點交情。上個月,我曾發出邀約,力勸你媽媽來上海發展,這裏自由的土壤,更适合蓄養她浪漫的思想,北平那個地方,太肅正了,最易消磨少年氣。她答應了會認真考慮,但最終并沒有赴約。”胡主編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怎麽,你找不到她了?”
張年年點了點頭,“半個月前,媽媽坐上了來上海的火車,此後再沒有音訊傳回,我很擔心她……”
“這事兒很是離奇啊!按理說,即便她不打算在《滬上時報》任職,人到了上海以後,也該同我這個老朋友聯系的呀……”
胡主編思忖一番,“你是個勇敢的女孩子,跟你媽媽一樣勇敢。我想,有一個人可能會幫到你。”
“誰?”她幾乎是立刻問。
“也不一定。”涉及到了那個人,胡主編不得不小心斟酌用詞,“我先問一下他肯不肯幫忙吧。畢竟,這一陣子,他的處境也不樂觀。”
張年年表達了一番感謝。
胡主編又問,“小姑娘,你今晚住什麽地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趕回北平,還是留在上海等等消息?”
張年年搖了搖頭,這些她暫時一概不知。
她原本打算一步一步來,當天不能順利找到林靜姝的話,這事兒只能擱後,慢慢來。先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再在工作的地方附近找住處,說不定能找到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連住處也不必自己找了。
沒想到,遇上了老好人。
慈祥又熱心的胡主編說,他在靜安路上有個老朋友,樓下有空屋出租,可以幫她介紹,房租算便宜一點。
當見到他口中的“老朋友”性別為女,雖年過半百,但面容姣好,身段優雅,氣質怡人,談吐不俗,自稱是他的學生,卻并不受師母待見的時候,張年年這心裏也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是師生戀啊!
她沒戳破,就拖着個小小行李箱,住了進去。
民國時期,那些讀過不少書、有幾分學問的男男女女們,私生活都混亂的很,其中不少或可歌可泣,或曲折過分,還能成就一場傳奇與佳話。
無論如何,住處算是有了着落,一個月六塊錢,也比較劃算。
但她想要憑借廚藝立足上海灘,賺得盆滿缽滿的奢華夢想,在看到一則告示的瞬間破滅了。
那日清早,她出門去吃早點。
“號外!號外——”
報刊街上,幾個報童歡快地跑着、跳着,大聲叫嚷着,“通緝犯,曹府在抓通緝犯,是個小特務,給咱們曹大元帥做鴨子、卻在鴨子裏下毒……”
張年年聽到“鴨子”二字,眼皮子莫名地一跳,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
她随手給了報童五分錢,要了一份早報。
低頭仔細一看,乖乖不得了,告示裏提到的,那個在曹珲六十大壽當日,伺機混入厚德福,于他府上做了一道“迷蹤野鴨”,嘲諷壽星是個自不量力的憨鴨,轉頭就不見了的小特務,指的不就是她麽?
“迷蹤野鴨”是她做的不假。
可她沒有嘲諷壽星,也沒有在鴨子裏下毒,更加不是什麽小特務。
不知打哪兒透出去的風聲,也不知哪個想到曹大候選人跟前邀功,特地拟了這麽個檄文,傳着傳着,傳到上海的地界兒上,就給傳成了這樣?離譜到沒譜。
亂,這世道是真的亂。
看來,北平她就算是有眷戀,想回去,也暫時回不去了。
要想在上海生存下去,也須得自廢技能點,不能去找廚子的工作了,除非等到曹珲失勢,這則檄文過時。
“不如,咱們再去報刊街上,找一找胡主編?”林緋緋提出一條可行性建議,“我瞧着他人挺熱心的,幫咱們找的租房也靠譜,能做到主編的位子,想來也有些人脈,即便《滬上時報》不缺辦公室小妹,給你在別的報社安排一份打字員、校對員之類的活兒,應該不難。你不用擔心,打字我會的,可以教你!”
“總是麻煩人家,這不太好。”
人情債,都是要還的。
張年年只想心無挂礙,輕輕松松地活上這一輩子,因而,能靠自己的時候,盡量靠自己。
她不想浪費這五分錢,把這一份晨報看完了正面,又看背面,連中封也不放過,想多了解一點實事訊息。
天公不負有心人。
她在第三版左下角,看到了一則“社會部上海職業介紹所”的簡訊,足列出了十三個公開招聘已久,但仍未找到合适應聘者的職位。
她斟酌了一下,覺的“大華面粉廠會計”這個工作,可能會适合自己,于是決定按照上面的地址,去一趟這家介紹所。
“穿越之前,你不是在一家影視公司做剪輯的麽,怎麽會計也會做啊?”林緋緋疑問。
“我大學必修課裏,包括了一門基礎會計學。”張年年手握報紙,一邊趕路,一邊解釋,“雖然畢業以後,從沒做過相關工作,但處理一些近百年前小廠子裏不太複雜的賬目,應該不成問題。”
社會部上海職業介紹所就在外白渡橋附近,很顯眼。
這是一所高大的西式建築,上書“為人擇事,為事擇人”八個大字,公正規範。
無數青年人、中年人甚至尚有餘力的老年人,每天在這座大樓裏進進出出,彼此微笑,互相鼓勵,充滿了對生活的希冀。
總體來講,這是一個令人體感愉悅的地方。
張年年順利拿到了面粉廠會計的offer,一切都是如此地順利,除了……
“年年姐姐、年年姐姐,過來陪我玩風火輪!”
這是廠長的小兒子鬧鬧。
別看他嘴上叫的甜,實際上是個小惡魔。
他從小舅舅那兒新得了一大、一小兩雙火紅色的輪滑鞋,小的穿在他腳上,可不就像是哪吒鬧海時淩空踩踏的風火輪麽?他終歸不是哪吒,只是個人間的小惡魔,無法上天入地,折騰不了神仙和妖怪,就來折騰張年年這個新來的看上去很好欺負的打工人。
起初,張年年覺得陪小孩子玩玩麽,這有什麽難的?
沒想到啊沒想到,她的兩只腳剛塞進輪滑鞋裏,堪堪站穩,“噗通”一聲就被他從身後推倒。她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好意思似個孩子一般哭鬧。連續一個周,她打着石膏、綁着繃帶,一瘸一拐地來上班,樂得小惡魔拍手直蹦高,逢人便說,“知道不?我爸面粉廠新來了一個瘸子、瘸子耶!”
一周後,見她腿腳利索了,鬧鬧又出新招兒。
這一回,他的戰術有所升級,針對的不再是她的凡胎rou體,而是成精作怪,直接斷了她的財路。
當老會計将她剛交上來的財務報表,反手摔在辦公桌上的時候,她還一臉懵逼,皺着眉頭想不明白,以為這個廠的人個個不好相與,直到她看到了多出來的那個小數點,大感驚訝,“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張小姐,你被辭退了!”
幹脆利落的懲罰。
她垂頭喪氣,抱着小紙箱收拾好的個人用品,一臉郁悶地走出辦公室,恰遇上鬧鬧沖他扮鬼臉,手裏還拿着一根蘸了墨汁的牙簽,戳在他自個兒的鼻尖上劃呀劃、圈呀圈,那嚣張又嘚瑟的小模樣,真·好似人間一精怪。
于是,她明白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得,又着他的道兒了。
“鬧鬧啊,你剛剛幫了年年姐姐一個大忙。”張年年忍下怒氣,強行堆出了滿臉的笑,“一會兒,姐姐要給你一個大大的獎勵!”
“好啊、好啊!”
鬧鬧扔掉了牙簽,蹦着、跳着期待獎勵。
張年年很滿意他的反應,嘴角露出了一絲微不可知的帶着邪氣的笑意。
臨走前,她打算報複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世艱辛,不知姐姐生活有多難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