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切吃食向大總統看齊
第007章 一切吃食向大總統看齊
五天的拍攝任務結束。
張年年總共結算了七塊錢的報酬,一天得一塊,另外多出的兩塊錢,是宋如媚給的紅包。
從此,宋小姐在她心裏就是個命不太好的好人了。
拍完她就坐上了回上海的火車,一刻不停,繼續拍十裏洋場、酒樓茶肆的戲份。
沒攢夠車票錢,依然滞留在北平的張年年,遙遙祝福她早日成為上海灘第一大紅星,賺到多多的票子,不需要再接不想拍的戲,以及擺脫惡棍糾纏。
回家後,張年年覺得她應該了解一下,現在是誰當權?
她只記得民國時期,總統更換得相當頻繁,你方落幕、我方登臺,卻無法給他們劃上相應的年份。
這太難記了,考試又不考,甚至課本上寫的也不全。
這時,林緋緋說出了一個她并不熟悉名字,——高淩渭。她把腦袋裏本不豐富的民國名人轶事資料倒了一遍,仍是沒記起這號人物來。
“完了!”
她果斷給自己判了死刑。
作為一個沒有金手指的穿越者,時運不濟、投身亂世,現在連投奔下一位“明主”,安穩過上十幾年,做點兒投機倒把營生的可能都沒了。
“快看、快看——”
張年年正走着,她的宿主林緋緋叫了起來,病态的聲音裏,三分虛弱、帶着兩分高亢,跟平常很不一樣。
“看?看啥?”
“賺錢的營生啊!”自從遁化以來,林緋緋無形無态,無法直接以擡手的動作告知張年年,很是着急,“年年,你快快擡頭看一眼,‘保定王’六十大壽,要在六百畝光園裏大辦壽宴,正在廣招廚子呢!年年,你廚藝那麽棒,還懂得很多21世紀的新鮮菜式,不如去試試?”
“‘保定王’?是誰……”
在張年年的記憶裏,民國時代也就出了一個有名的王,“東北王”章佐臨。
“他呀,姓曹名珲,是個好吃的主兒。”
林靜姝固定投稿的幾家報社裏,有兩家收的是時政雜評類的稿子,盧巡先生到家中小坐時,兩個人有時也會議論這些。林緋緋就是那個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的人。有如此氛圍熏陶,這個時代重要的政客、文人,她也記住了不少。當然,這些人之間的複雜關系,以她的年紀跟閱歷,是理不清的。
張年年卻一下子記了起來: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賄選總統嗎?
“這個曹珲,現在還沒當上總統?”
“這個曹珲,以後會是總統?!”
這個曹珲,是個渾人。
他跟着民國第一任總統元識楷起兵發家,一路高升,最後竟然也當上了總統。他這一輩子有兩樁奇葩事,為後人津津樂道。一是他曾以480票的輝煌戰績,力壓33票的孫仲禪,當選總統,但只當了一年就被拉下了馬,二是他在吃上特別地螳螂學步。
元識楷愛吃清蒸鴨子、雞絲面,他也要吃清蒸鴨子、雞絲面,元識楷誇過老北平的厚德福飯莊,他便每逢月半,風雨不誤,把一家老小都帶到厚德福裏,吃上滿席的正宗河南菜。
當然了,元識楷當過大總統,他也想當一回大總統,這點野心,昭然若揭。
這個曹珲,有着識狡黠、知變通的一面,也有着傳統大老粗的一面,會登報,也會貼告示。他有着種種缺點,但最終守住了民族大義,人到晚年面對各路說客,堅決不與日本人合作,這一點是可歌可敬的。
嗯,這個人即便不能讨好,起碼也不能得罪。
打定了主意,張年年便撕下了告示,去到指定地點——厚德福,應聘廚子去了。
厚德福在大栅欄裏,離這兒不遠。
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張年年從洗碗、摘菜的小廂房,伺機混到了煎炒烹炸炖煮蒸的大廚房裏打雜。她跟一個叫謝樸的年長廚子套了套近乎,讓他在打盹兒的時候,留了一只鴨子給她試試手。
不出所料,一道“清炖肥鴨”驚豔了食客,驚動了正醉心于新一任總統大選事務的曹珲。
第二天晌午的時候,曹珲就趕來了厚德福,徑直進門,點名要吃“清炖肥鴨”。
厚德福的大老板程連傥,并不知真正做鴨子的人是誰,就将清蒸房裏的謝樸喚了來,謝樸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轉頭就去向張年年讨要秘方菜譜。
張年年仔細想了想,這秘方倒也不是不能給他。
她同林緋緋商量了一下,伸出了兩個手指,在謝樸眼前晃了晃,煞有介事地說,“這做‘清炖肥鴨’的獨門秘方,可是我家祖傳的,輕易不能給了外人,斷了自家財路,除非……”
“我懂、我懂!”
謝樸哈着腰,小跑回了趟家。
再出現的時候,手上便多了二百塊銀元,“東拼西湊,就湊了這麽多,林小姐您笑納!”
張年年也不推辭,眉開眼笑,納入懷中。
“年年,我們發達了!”林緋緋激動地說。
可不是麽。
她們原想着,能得二十塊銀元便是走運了。
所謂:收人錢財,終人之事。
張年年說幹就幹,從謝樸的手中拎過一只肥肥的鴨子,去掉毛和內髒,裏裏外外都洗幹淨。以上是料理鴨子的常規做法,接下來,是關鍵的第一步。
她結合了八寶鴨的做法,往肥鴨肚裏塞入糯米、火腿、菌菇、栗子、大頭菜、筍幹、姜汁、料酒等,而後将肥鴨整只裝到進瓷罐裏,燒以文火,隔水蒸煮。
尋常的做法,清水蒸煮即可,但張年年用了雞湯取代清水,如此一來,雞的味道也能慢慢融入其中。
這是關鍵的第二步。
一連蒸上三天,不可間歇,這是關鍵的第三步。
此菜精華有三,一是鴨身上酥軟的鴨皮,二是鴨肚中豐富的八寶,三是浸入了雞湯之味的老鴨湯。
整個“清炖肥鴨”的制作過程,張年年都是在謝樸的眼皮底下進行的,能記住多少,以及在她走後,謝樸能做出什麽品相,都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她收錢了事,只做一遍,可不管後續。
為了吃上這道地道的“清炖肥鴨”,曹珲足足等了三天,就住在厚德福後院的唯一一間上房裏。
三天時間一過,一道香鮮味美、肥而不膩的“清炖肥鴨”便上了桌。
曹大候選人急不可耐地拾起筷子,上了手。
只見他用筷子把鴨皮一角揭開,沿邊一夾,三卷兩卷地便将整張鴨皮扒了下來,他塞入口中,大口地嚼着,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引無數其他桌的食客吞咽口水,喚來老板也要點這道菜,卻只能遺憾,得再等上三天。
撥開鴨肚,看到了鴨中八寶,曹珲狼吞虎咽的氣勢緩了下來。
他先是愣了愣,随後,喝一口老鴨湯,吃一口鴨中寶。
“這道菜,很有些‘共和’的味道啊!”他一邊細細品嘗,一邊點頭稱贊,“廚子是哪一個?不但手藝好,還很有些想法,深得我心呢。賞、大大地賞!”
謝樸得了五百塊銀元和幾大件珍貴古玩的賞,想到先前200塊就打發了的正主張年年,心中不由地竊喜:小丫頭片子,到底是好騙!
一道“清炖肥鴨”下肚,樂得曹珲三天沒合攏嘴。
到了第四天,他從天津回到北平辦大壽,指名要厚德福的謝大廚做一道壓軸的鴨菜,席上一定要有“清炖肥鴨”,但壓軸的一定不能是“清炖肥鴨”。
這可難倒了謝樸。
他本身廚藝一般,靠着年長資歷跟大老板的裙帶關系,在清蒸房裏倚老賣老混日子,誰知僥幸靠一招兒李代桃僵入了曹大帥的眼。
他莫得辦法,通過洪門的人找上張年年,當場擱下了五百塊銀元。
張年年一方面畏懼洪門勢力,一方面見錢眼開,500塊?要知道,在這個年代租一個單間吃飯包月才10塊錢!便應了這個差事。
“年年,你不是說賺夠200塊,就帶我去找媽媽嗎?”林緋緋不大高興。
“可是他們,實在給的太多了!”張年年掂着新鮮熱乎的大頭銀元,喜滋滋地說,“500塊啊,盧巡先生在教育部的那份差事,一個月能得500塊工資不?”
“好像……”林緋緋猶豫了一下,“差一點點,350塊。”
“這不就得了。”張年年繼續她賺錢有理的道理,“你想啊,先前從謝廚子那兒賺得的200塊,一路南下車票錢、飯票錢花得就差不多了,到了上海,總得找個地方落腳吧?又是一筆開銷。對了,你媽媽還欠着唐家明200塊錢呢,母債女償,天經地義吧?萬一這700塊錢有的剩,到時候拿去孝敬你媽媽,不也是好事一樁麽?管它哪個年頭,誰還嫌錢多啊!”
“嗯,你說的聽起來也有一點點道理。”林緋緋被說服。
“豈止一點點!”張年年糾正她。
又一次到了厚德福的廚房。
除卻鴨子的不落俗套的美味又新式的做法,張年年腦子裏想的最多的就是,幹完了這一票之後,該怎麽避開謝樸,盡快脫身。她可不想跟洪門的人有過多牽扯,這太危險了。
不一會兒,她的腦子裏冒出了四個字:迷蹤野鴨。
所謂壓軸大菜呢,做法一定要足夠複雜,足夠離奇,足夠唬人,足夠牌面。
這一道“迷蹤野鴨”,完全符合。
她先把鴨子鹵了一輪兒,而後以糯米浸泡蒸上一輪兒,再用蒜泥肉和豌豆一起壓在鴨肉身上,倒入油鍋炸上一輪兒。
最後上桌,配一只法式指南針,仿佛是在指引迷失了方向的鴨子,頗有意境。
不出所料,這道外酥裏嫩的“迷蹤野鴨”又一次震撼了曹珲的胃。
然做者無心,吃者有意,壞就壞在了這個意境上。
聯想起了近日來,報紙上那些所謂的“進步文人”、“民主人士”對他參選大總統一事,各種攻讦,曹珲擱下了筷子,沉思良久。
這道“迷蹤野鴨”是哪個做的?
呵呵,迷蹤野鴨,莫不成是在諷刺他一介大老粗,竟想去競選大總統,簡直異想天開,失了分寸,忘了初心,如同一只迷蹤野鴨?
突然被喚上前來的謝樸一臉谄笑,以為是要領賞,沒想到,擡頭便被曹珲甩了一個大耳光,震得他耳鳴陣陣,眼冒金星,趔趄了幾圈兒差點跌倒。
而此時,廚房裏早已不見了張年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