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瘟疫
瘟疫
整個淮州靜得出奇, 街上寥落無人,當真是瘟疫來臨,人人自危的景象。可怪就怪在人太少了些。
王卓殊與其他随同的人被州府安排好了住處,待身邊無人了, 才稍稍松了口氣, 咧嘴活動了下僵了大半天的臉。
夜裏街巷空蕩,轱辘辘地聲音從小巷中傳出來, 幾個人掩面推着車子, 時不時冒出幾聲啜泣, 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娘, 咱們要去哪?”
推車的女子輕聲道:“別說話。”
女孩帶着哭腔低聲道:“娘, 我害怕……”
正說着, 身後傳來一聲大喝,“站住!往哪走!”
女子急忙走, 孩子也吓得捂住嘴, 可縱使跑得再快,也比不過身後身強力壯的衙役, 兩人當即就被抓住。
女子跪倒在地,哭求着:“官爺!我們只是去埋葬親人, 并未做罪無可恕的事情啊!還望官爺開恩!”
衙役個個遮着面, 但兇惡之氣卻不減分毫,“如今瘟疫橫行, 你說埋就埋?!豈不知這屍體還會污了多少土地和水源?”
“官爺!如今天熱, 家中已經放不了死人了!我們母女的日子已經過不了了,官爺!”女人拉扯着衙役的衣襟, 卻被一腳踹開。
“閉上嘴!眼下淮州來了大人物,你這樣當街吆喝, 擾了貴人,是想吃板子嗎?上面吩咐這幾日不許出門,你是聽不懂人話?!”衙役理了理衣裳,“抓起來,既然自己家活不下去,那便帶到衙門,嘗嘗獄裏泔水的味道!”
女子掙紮着抱起孩子,但力氣之小實在難敵衙役,孩子被搶走了,連她自己也挨了幾巴掌。
正值此時,一道映月寒光乍現,衙役痛叫一聲,手腕上被傷了一道口子,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個人,對着他冷笑一聲,道:“這是什麽好熱鬧?幾個衙役合起夥來欺負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
這不是淮州的口音,那被傷的衙役疼得喝斥一聲,“哪裏來的狗雜種!衙門辦差,你也敢攔?!”
青年頓時頓時斂了笑意,“你說話,我很不喜歡。”
語罷,揮刀當頭砍了過去,一道淩厲之風剎時将衙役的魂魄驚飛,吓得立在了原處,卻只見頭上的帽子碎開掉落,幾縷發絲飄下。他寒毛聳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見青年略帶幾分戲谑地将他按在地上,長刀立在面前,叫他親眼看着鋒利的刀刃。
“說說吧,這女子犯了什麽罪,竟叫你們四五個人一起捉拿?”
“大、大俠!”那人哆嗦着,“她們并未犯什麽大罪,只是如今形勢,州府不許随意丢棄屍體,她們夜裏偷偷運送屍體,卑職也只是奉命行事,将她帶回去加以訓斥便将人放回!”
“胡說!是他們不許埋葬!”女子哭着指責,“整個淮州的死人都要送到官府的義莊查驗,送便送了,可若是不交安置費用也是送不得的。我們母女省吃儉用都湊不到一個安置費。鄉親們為了親人能安葬,能花錢便也花錢了,官府說要埋葬,可自始至終也未曾聽說過他們将我們的親人都埋在了哪裏!我們也不過是想親人能安穩些,這些狗官卻要将活人和死人的安穩全都要攪了!”
青年神色冷厲,盯着眼前的衙役,道:“她說的當真?”
“當……”這衙役神色微動,忽地大叫,“狗雜種你算什麽東西!”
其餘衙役手裏也都拿着刀,趁着青年不注意已經到了他的身後,舉着刀剛要落下,只見青年一腳踹開面前之人,手腕中刀柄一旋,血花四濺,身後意圖偷襲的衙役剎時流了一地血,抽搐地倒在地上。
女子抱着孩子,緊緊捂着孩子的眼睛,吓得縮在一旁。
那人握刀的胳膊算是廢了,血流一地,但是人還活着,只能痛苦地呻吟着。剛才被青年踹開的那個則意圖逃跑,轉身卻被另一個衣着素白的青年攔住了。
那人一頂帷帽遮面,并未說一句話,卻能聽見帷帽裏頭極為柔和的一聲笑,冷得讓人頭皮發麻,手裏的長刀并未出鞘,卻好似已經架在了脖子上。
衙役見狀,急忙轉頭下跪,帶着流血的手腕,扇了自己兩巴掌,哭道:“大俠!我錯了!您問什麽我一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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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衙役互相攙扶着離開,待轉出巷子,就被忽然出現的幾個蒙面人一刀封喉,沒了聲息。素衣青年淡淡看着巷子盡頭,沉默不語。
女子趕忙看了眼自己的推車,帶着孩子跪下要磕頭,卻被那素以青年攔下。
“公子救命之恩,民婦無以為報……”
徐清淮道:“報恩倒是不必,這車上可是你的親人?”
“是民婦的丈夫,染了疫病死的。大俠若是途徑淮州的,就趕快離開吧,如今到處都是瘟疫,染上了可就難治了。”
屍體已經發臭,縱使不揭開那層布,徐清淮也能知道這屍體已經放了許多天。
“你是淮州人,可知這疫病能否治療?”
女子愣了一愣,垂着頭道:“就算能治,也不是給我們治的。”
徐清淮與蕭雲山相視一眼,大概已經了解了淮州的狀況,但對官府的做法是否正确還存在疑惑,于是只能先讓婦人尋了一處地方存放屍體。
随着淮州的主幹道一路往西,寂寥之景似乎沒有東邊那麽強烈了,路上行人也漸漸多了,只是還是全都遮着面。夜市人雖少,卻也還有。兩人找了客棧歇下,客棧裏四處熏着艾,客人并不多。
掌櫃問了兩人此行的目的,徐清淮說是來淮州尋親,順道問了幾句淮州此時的瘟疫是否嚴重,掌櫃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說:“兩位自城門一路而來,自然也都看見了。”
兩人只定了一間房,掌櫃道:“如今人少,有許多空房呢。”
蕭雲山道:“我們沒帶多少盤纏,就先定一間房吧。”
掌櫃斂了神色,有些不耐道:“二樓最北邊那間空着,你們去那裏吧。”
徐清淮疑惑道:“玄字號?掌櫃,我手裏錢足得很,要天字號的房間,就要一間。”說着抛出一枚銀子。
蕭雲山輕扯了一下徐清淮的衣衫,徐清淮卻轉手握住他的手,“我們倆是一對,住一間房怎麽了?”
掌櫃見狀,急忙将銀子捏在手心,有些尴尬地幹笑了兩聲,将人引去了天字號房間。
兩人進了門便坐下,徐清淮沒有松手的意思。蕭雲山道:“那掌櫃奇怪,你何必透漏自己身上的錢財?”
徐清淮仰在榻上,看着蕭雲山精打細算的認真模樣,不禁一笑,道:“我就帶了那些錢,其餘全在王卓殊那裏,這掌櫃若是要打我的主意,只怕是要笑着進來哭着走。”
蕭雲山一愣,歪歪頭。他和徐清淮完全是兩個性子的人,一個肆無忌憚毫無畏懼,一個殚精竭慮步步為營,原以為徐清淮那種性子走到哪裏都要吃些虧,可這樣一想,放縱幼稚些倒是也能過得随性自在,似乎也吃不了虧。
他不禁笑出聲,道:“慕山此舉,倒是合乎你的性子。”
徐清淮坐到了蕭雲山面前,認真道:“今日你我在淮州所見,你不覺得奇怪嗎?東邊的百姓幾乎已經遍地疫病,死屍衆多,且無處埋葬,而我們走到這裏,又似乎沒有那麽嚴重。”
“不奇怪,東邊是河水下游處,此處是中游,離淮州官府不遠了,再往西走,只怕是疫病就更少了。下游之處多瘟疫,那就是水的原因了。”蕭雲山分析得頭頭是道,“淮州是魚米之鄉,全淮州人靠大山和水源活着。下游之處是貧苦百姓,上游之處是達官貴人。疫病嚴重不嚴重,好不好治,問什麽人,就會得到什麽答案。”
“怪不得,那婦人孩子與身患疫病而死的丈夫共處一室這麽多天,也未曾被染,可見這疫病并非容易傳染的。傳染不易,那便可能是吃喝上的問題。但他們又是一家人……”
蕭雲山淡笑道:“慕山來的時候可曾注意,下游良田裏的稻米病怏怏的,死了一大片,水裏的魚也漂浮着呢。”
徐清淮道:“水的原因。”
“如今即便是知道了什麽原因,也無濟于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疫病的來源,總不能是水裏憑空生出來的。得跟來的太醫好好瞧瞧病症,也好對症下藥。”
蕭雲山給兩人倒上水,“我們,還需看看那個收錢安置屍體,卻讓屍體不知所蹤的義莊。”
徐清淮笑了一聲,越發挨着蕭雲山坐。“明日就去,但到時只怕需要喬裝改扮,最好是扮成死屍混進去,到時候在裏面看到的景象定然不好看,承淮還要和我一起嗎?”
蕭雲山不假思索,“我和你一起。”
徐清淮捏起他的手,“若你怕了,我一定好好護着你,你只需要躲在我的身後。”
“慕山可是見過我握刀的樣子的,怎就認定了我一定會怕?”
聽到蕭雲山正經的回答,徐清淮不禁一笑,然後看着那人的臉色柔聲道:“那到時候,我躲在你的身後,你來保護我可好,承淮哥哥?”
蕭雲山神情一愣,驚訝的神色轉瞬變作柔和,“好。”
徐清淮得寸進尺地捏着蕭雲山的手指,“那承淮哥哥,我也怕一個人睡覺,你能抱着我嗎?”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