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醋意
醋意
天邊泛着一抹紅, 餘晖灑在房頂,金光爍爍。
徐清淮才歇好了精神,燥熱擾得他有些心亂,剛出房門, 見到溫南便道:“他還沒回來?”
溫南知道說得是誰, 答道:“公子才走了一個時辰呢。”
剛成親第二天,蕭雲山就回缭雲齋了, 雖說臨走的時候說的是去安排事宜, 即刻便回, 應該耽誤不了太久時間。可明明才走了一個時辰, 竟叫徐清淮睡了一覺還沒等回來。
徐清淮思索了須臾, 沉了口氣, 道:“明日派幾個人去缭雲齋,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到我們府上。既然成親了, 總不能時刻惦記着那邊還有他的東西。”
蕭雲山還沒說要收拾, 他倒是先惦記着了。溫南道:“主子,你是不是要先跟公子說一下?”
徐清淮的心思被戳破, 滿臉的不悅,一腳踢過去, 但被溫南躲開了。“一個時辰還回不來, 我記得缭雲齋離這地方不遠,去盯着。”
溫南走後, 徐清淮回了書房, 獨自一人坐在案前,望着面前的燭火, 好似又看見了今日面聖時候的所見。
聖上從前是大昭的永安王,二十多年前洪昌帝剛剛即位, 便封了自己的親弟弟為永安王,“永安”二字既是對大昭的期許,也是對人的。那時的永安王才十歲,正是好玩的年紀,既已封王,便可肆無忌憚地游歷山川,遠離京城是非。沒人見過永安王,也就沒人能打他的主意。
如今一想,當年太子身亡,高穆謀反,徐傅平定謀反,然後便在鎬京做了個富貴侯爺。可當初洪昌帝明明已經褫奪了徐傅的兵權,将他禁足京城,若要名正言順領兵平亂,受不了先帝的命,那必然是受今上的命。
徐傅當初受的是永安王的命。
徐清淮眸色陰沉,想着那時永安王突然回京,像是天命一樣,卻更像是一場計謀。
這讓他不僅懷疑今上與徐傅的關系,也讓他有些懷疑,當年謀反的是否真的是高家,還是背後另有其人。
今日在禦書房內,他沒有看見皇帝的禦印,而是在太後的翊坤宮內看見了。可見,當年永安王回京之後,有意登基,但極有可能遭到了大臣們的反對,又或者是,他為了做給天下看,他并非有意當皇帝,于是将寶印給了太後。凡有大事,皆由太後加蓋寶印,這才能令大臣們心悅臣服。
但,沒有一個皇帝會真正願意将權力交出去,除非是迫不得已。他一定會将寶印再拿回自己手中,到時候,只怕是會對太後不利。
徐清淮又想到了洪昌帝,洪昌帝一定也知道,無論新帝是自己的親兒子鐘吾寧,還是自己的親弟弟鐘吾巽,都将對文太後有威脅。沙崧軍不僅是護住了徐清淮,更是保護文太後的一道強大後盾。
徐清淮暫時沒有細想下去,滿腦子皆是今日聖上看蕭雲山的眼神……
只聽門外一陣匆忙,房門被轟的一聲推開,吳遜醉醺醺地闖了進來。徐清淮起身,道:“先生這麽晚過來有什麽事?”
吳遜吊着嗓門,“後生啊!我聽說你要去淮州了?可是皇帝讓你去的?”
“先生是從哪裏聽說的?”
“方才外面遇見你那個侍衛,着急忙慌地像是要去捉奸。後生初次回京面聖,皇帝跟你說了什麽,我自然是要問問咯!”
吳遜咂咂嘴,“只不過,淮州如今正瘟疫,皇帝竟然派一個剛成親的娃娃過去,他這是做的皇帝還是閻王呀?”
徐清淮不禁輕笑,然後便見吳遜從兜子裏拿出一個紙包的東西,笑笑道:“看你今日這無精打采的模樣,想必是剛成親,又三年不見,太過生疏,沒得到什麽好的甜頭吧?”
徐清淮一愣,驚訝道:“什麽?”
吳遜見他反應激烈,咯咯笑了兩聲,“蕭雲山這個人啊,心高氣傲,無趣得很!錢掙得不少,可就沒個人情味,昨日剛成親,今日就将你一個人丢在這裏,可見這個人,你不用點法子是不行的!”
他将東西塞給徐清淮,徐清淮知道這是什麽,面色一熱,推搡出去,剎時沒有了以往的恭順。“好你個老頭,我是這種人嗎?”
“欸,怎得跟王小子一樣了?老頭我這不是為了你?淮州之地艱苦,去了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呢,三年苦熬已是艱辛,怎麽成了親還要苦挨?若是死在了淮州,起碼也不能白白成親嘛!”吳遜咬牙切齒地将東西塞在了徐清淮的衣襟裏,轉身逃了出去,抛下了一句話,“用它沐浴,即刻見效!”
徐清淮并未聽清,沉了一口氣,擡眼望着大開的房門,正巧與溫南四目相對。溫南看見徐清淮的眼神,猛吸一口涼氣,頓住腳步。
徐清淮瞬間平靜下來,“他人去哪了?”
溫南愣怔一會兒,道:“公子去了皇宮,屬下見到有一個影衛跟在他身邊。”
徐清淮神色一冷,雙手按在桌案上,将桌上的紙緊緊攥在了手心。
.
禦書房中。
豐隆帝擡着眼睛飲下一杯茶,看着蕭雲山托着茶盞的手落在桌上,淡笑一聲,道:“朕與你相識多年,今日還是第一次見你不遮眼睛的時候,倒是比朕想得更好看些。”
蕭雲山淡淡道:“陛下叫臣前來,應該不只是想要看臣的眼睛。”
豐隆帝斂了笑意,“淮州如今不是個好去處,你知朕不想讓你去。”
“陛下既然派徐清淮去淮州,必然也能料定臣會跟随他前往。”
豐隆帝冷聲一笑,“徐清淮奪父兵權,與你成親也不曾侍奉高堂。朕從前也未曾聽說你與他有什麽情誼,朕竟沒想到你們早有婚約,你們的事是連朕都不知道的,可見他本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朕只怕你随他前往,會受他拖累。”
“陛下當年在淮州遇刺,流離失所的時候是淮州百姓救了陛下,陛下既信任臣,臣便必須回淮州替陛下看看。陛下派徐清淮前往,淮州百姓也能知道陛下是未曾忘記過淮州的。臣知道陛下憂慮百姓,只求為陛下分憂。”
蕭雲山擡眸,“臣今日看見禦史大人從禦書房出來,想必他也是聽說了淮州之事,前來禀報陛下。陛下今日着實辛苦。”
豐隆帝柔和一笑,“他是賢臣,自然也是為此事而來。門下侍中謝裕跟朕說,這兩年收成不好,吏部天天哭訴,說是國庫空了大半,朕的帝陵也在修建,門下省還有許多申報的東西未批複,要朕來裁定先後。淮州出了這檔子事,着實讓朕煩憂。”
如今淮州事宜交到了徐清淮手裏,要花費的錢財必然是要徐清淮通過門下省層層申報,若是門下省正好給他卡着,那便是将淮州百姓推向水火。
謝裕現在皇帝面前哭訴一回,日後出了事情便不是他擔責任了。
禦書房中央一直擺着一張琴,琴幾上放着一枚玉佩。豐隆帝按了按額頭,有些疲乏道:“朕有許久沒聽過你彈琴了,朕怕你去了淮州,朕又要苦思冥想你的琴音。”
此言,便是同意了蕭雲山去淮州的請求。
蕭雲山起了身,坐于琴前,雙手按在弦上。曲調緩緩悠揚,極為平和,一直到最後都未曾激起什麽波瀾。卻在臨終,忽然“铮”的一聲斷了一根弦。
蕭雲山道:“可惜了陛下的好琴,被臣彈斷了弦。”
“無妨,朕又不會彈琴,琴給了你,怎麽彈全在你罷了。”
蕭雲山捏起玉佩,在手中觀摩片刻。“臣謝過陛下,只是琴弦價值不菲,若要臣自己修繕,臣只恐收不起這把好琴了。”
“那只能是朕替你修繕了。”
蕭雲山将玉佩揣入懷裏,“陛下辛苦,臣不想勞煩陛下。陛下說了,怎麽彈,全在臣一人,陛下只管聽臣彈。”
豐隆帝見狀,未有神情,待人出去了,才淡淡一笑,擺弄起了一副畫着人像的畫。畫上之人頭戴帷帽,一襲白衣負琴,從淮州的一家店鋪裏走出。再見之時,又是同樣的裝扮在刺客手底下救了他,和淮州百姓一起将他送到醫館救治。
一個從未露過臉的瘦削公子,也是一個在京城攪弄風雲的眼盲樂師,更是淮河畔的淮水之神。他知道這樂師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卻又明眼看着樂師收下了他的玉佩。
蕭雲山行在皇宮禦道,只聽冷北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後。
他冷聲道:“傳揚出去,禦史臺憂慮百姓,禦史大人愛民如子,說要為淮州百姓籌錢赈災。”
冷北應是。
蕭雲山冷着眸子,看了眼手中的玉佩,一路無言。
徐清淮本就不願太多人侍奉,因而府裏的下人也不多。屋裏和院子裏亮着昏黃的燈,卻又靜谧,像是已經歇下的樣子。
蕭雲山行至院中池邊,聽見魚兒跳躍的聲音,忽然感覺身後一陣暖熱,下一刻便感覺雙手被人緊緊束縛住,一股潮熱的呼吸打在自己頸側。
頸側的聲音帶着些戲谑,又似乎有些沉悶,“去哪裏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要随你去淮州,缭雲齋裏有許多事情要提前安排好,這才耽擱了。”
“當真嗎?”徐清淮嗅了嗅,道:“你身上的味道,我今日似乎在禦書房裏聞到過?你去宮裏了。”
“聖上召見,你不要多想。”
徐清淮将人轉過來,面朝自己,有些啞聲,絲毫不加掩飾地說:“我今日看見聖上看你的眼神,像是多年摯友。我知三年于我而言離京太久,有許多人許多事我都不知道,可我見你與聖上卻不像是只相識三年的模樣。承淮,你是不是還有好多事情沒告訴我?”
蕭雲山道:“我非有意瞞你,我與聖上相識多年,只是君臣有別,須得遮掩。”
徐清淮冷笑一聲,“對我也要遮掩?可今日聖上的眼神卻是全然沒有要遮掩的意思。今夜你去皇宮做了什麽?可是因為白天的時候有我在場,你們說不了知心話?這也難怪了,今日聖上說話時候看着的全都是你,我倒像是那個外人了。”
徐清淮說這話,将蕭雲山環在了懷裏,死死地勒着,像是生怕這人跑了。他将人按在池邊,覆壓過去,迫使蕭雲山不得不盤住他以防止自己跌入水中。
蕭雲山手指尖觸及水面,神色一驚,猛地将手收回來抱住徐清淮的腰身,“徐清淮你——發什麽瘋!”
“若今日只是一個普通人這樣看你,我一定剜了他的眼睛,可偏偏他是皇帝,你又與他相識甚早,倒是比和我相識得還要早些。”
蕭雲山喘着粗氣,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聽到刀劍碰撞的聲音,緊接着瓦片掉落地面,“砰”得炸成碎片,将人驚得手心一松。
徐清淮見狀,急忙拉住他,卻只覺沉重萬分,被蕭雲山死死拽着。
蕭雲山道:“你進水裏冷靜一下吧!”
兩人一同跌進了池子裏,驚起丈高的水花。
房檐上打鬥的人聽見動靜,急忙看過來,因為太過昏暗而什麽也看不清。冷北驚道:“是主子的聲音。”
剛說完,就見一刀寒光映着月光刺了過來,他急忙躲過,道:“還打?我欠你了嗎?!”
溫南道:“我知道,你是蕭公子的暗衛,護主沒錯,錯就錯在你與蕭公子走得太近。”
冷北迎上溫南的一刀,面露嫌惡,“你和你主子一樣有病。”